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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中,小野寺只觉得酒劲直往上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也许是太累了。
睡前,他问了部长一句:“是去见她父母吗?”
“不是,她自己住,那儿是个别墅。”部长回答说,“她父母住在伊豆。”
“一个人住?”小野寺嘟囔了一句。
“有佣人,这会儿她正在开派对,叫了些朋友,她喜欢搞这个,以前我也常去,最近忙了点,有段时间没照面了……”
“派对?……”已到嘴边的哈欠硬生生地被小野寺咽了回去,“我可虚那玩意儿。”
“这有什么,不过是热闹点罢了,又都是些有品位的人。”
事已如此,再争也没用了,于是,小野寺索性睡起觉来。
一觉醒来,车子正披着夕阳的余晖沿着海岸飞奔,过了逗子,在逗子和叶山之间有条私人公路蛰伏在丘陵之中,周围是茂密的树林。开到上边,一幢兼有F.L.莱特的“溪上之家”风格和霍豪泽“卵形小屋”风格的新颖奇特的建筑物便映入眼帘。庭院里点缀着的花园装饰灯明显带有先锋派设计痕迹,浅蓝中泛着淡绿色的光芒,柔和地射向灌木丛。耸立在半空的椭圆形建筑物都是用新型塑料搭建而成,里面灯火辉煌,乐声缭绕。
车在院子里停下后,部长先下了车,径直穿过对着院子的法式落地大窗,直奔屋内,其熟悉程度宛如在自己家里一般。走廊不算长,迎面走来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孩,下身穿着条喇叭裤,上边着一件高领毛背心,眼圈被描成浓浓的绿色,青筋凸现的手上端着酒杯,指间还夹着支香烟。
“嗨,来啦。”说是女孩,看样子应该也有二十七八岁,已经满嘴酒气,“大家都在恭候大驾呢。”
“玲子呢?”吉村部长十分随意地问道。
“在……不过,好像情绪不太高。”
走廊尽头是一扇白色塑钢门,里边应该是这座椭圆形建筑的中心了。推门进去,又是一间椭圆形的房间,面积大约有四五十平方米,地面上铺着碧绿色的地毯,给人以青苔般的感觉,灰褐色的墙壁随着外墙的弯曲形成一面弧形,墙角处摆放着一架象牙色的三角钢琴。房间正中的玻璃台桌极像汉斯·阿尔斯画笔下的奇形调色板,四五个男女围在四周,屁股下的椅子形状怪异,但看起来又似乎十分舒适。钢琴的对面是一个迷你吧台,旁边坐着一个端着酒杯、脸色苍白、长发遮面的美女,她抬眼向这边望了一下。
“你来啦。”她招呼道,声调中几乎没有一点色彩。
“啊……”吉村部长应了一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公司潜水部的小野寺君。”看得出来,他们彼此间的关系已近到十分随意的程度了。
“这边请……”部长话音未落,已有人站起身来。这是个皮肤白皙、身着淡雅色彩的夏威夷衬衫的小伙子,很给人一种亲和感,“想喝点什么?”
小野寺有些不自在地站在原地没动。在座的这些人,个个都显得风度翩翩、高贵文雅,而且真诚坦率。这同吉村部长的性格,以及从他介绍这里的情况时得到的感觉完全是两回事。站在他们当中,小野寺反倒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老土,气质上已逊色了一大截,一时半会儿无法融入其中。当所有人都被一一介绍完毕后,小野寺更是有些惶恐。这些人的大名或有所耳闻,或在某份书报杂志上见到过。他心里越来越清楚的是:自己像是一个不速之客,误入到这个有身份且谈吐不俗的年轻或中年精英的聚会当中。特别是倚在钢琴旁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竟是自己一次都不曾接触过的先锋派音乐的作曲家。此人在海外的名气甚于国内,几度获奖。再有就是著名少壮派经济学家,小野寺多次在综合杂志上读过他的大作。其余几人名气小些,但也都掷地有声,或是建筑名家,或是人气艺人。
最后一位被引见的是一直站在酒吧那儿的那个少女——这幢别墅的拥有者,她叫阿部玲子,也就是说,是小野寺今天非正式相亲的那个她!小野寺不禁有点心慌意乱起来。
“来一杯吗?”玲子问道,眼神里透露出冷漠和倦怠,随后将一只调酒杯递给小野寺,指着杯中的**说,“是马爹利。喝吧……”
说话间,玲子已经将玻璃调酒杯举到小野寺的鼻子跟前,酒杯上还罩着过滤网。小野寺慌忙接过沉甸甸的酒杯,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谢谢”。不等小野寺说完,玲子仰起脖子,扯着干哑的嗓子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失礼,真对不起了。”玲子说话时舌头明显有些发直,“主要是没有鸡尾酒的专用杯了,都让我摔碎了。”
“没关系。”小野寺强作笑脸,“那我就不客气啦!”
小野寺将罩着过滤网的调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抬起手背抹了抹嘴角,再将酒杯放回吧台。
“谢谢,谢谢。”说完,小野寺离开酒吧,朝桌子那边走去。
“请等一下,小野寺先生……”刚才让座的那个年轻人伸手拉过一把椅子,一边十分亲切地说,“听吉村先生说过你的事情,你肯定能驾驶水底观光船吧!”
“大概能行吧……”小野寺答道,随后又问:“是开放式还是封闭式的?”
“封闭式的,虽然有点像玩具,但能下到三百米,是施瓦尔茨型的……”
“哦,那我很熟悉。你们准备干什么呢?”
“想试着搞一个新型海底游乐园,”经济学家接过话说,“规模不算大,但想增加全新的娱乐亮点,有个观光基金会同意为开发这个项目给我们资金支持。”
“我们还打算建一座水下音乐厅。”穿夏威夷衬衫的小伙子把玻璃大桌上堆着的图纸拨拉开,用下巴指了指正倚着钢琴的先锋派音乐家,“他正忙着搞水下交响乐的试验呢,很有意思。”
“有空的时候来帮帮我们吧!”另一个青年设计师跟着说,“最好能加入我们的团队,反正大家都是搞着玩,如果太正式,人工成本就不得了啦。”
“我只负责海底调查,行吗?”小野寺瞄了一眼图纸。
“啊,这么说吧,也许有点自私,但比如说,如果是正式委托,不但要花钱,还不能和你自由交换意见。你要是加入到我们当中,大家无拘无束,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你还可以把这当作一种消遣,这岂不更好!”
“这个别墅暂时可以作为我们的活动基地。”穿夏威夷衬衫的又发话说,“观光船就停靠在油壶,没错吧,玲子?”
“再来一杯,怎么样?”玲子又换了一杯秦沙诺葡萄酒,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
接着,房子里的人围着图纸,就新型海底游乐园的开发计划开始大聊特聊起来。小野寺借着酒兴,竟也融入其中,又是调查角度,又是计划步骤,很是发表了一通见解。但是,在这期间,小野寺并没放松对玲子那边的留意,想知道玲子和吉村悄悄地说些什么。吉村部长一会儿说着什么,一会儿又往酒杯里兑些水,咕咕地喝上几口;而玲子则灵巧地以拇指和食指把玩着酒杯,看不出在听吉村讲话还是根本就没听,只偶尔略带醉意地捋一捋落在脸上的长发,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地方,最多不过是醉酒者常有的那种耸肩和痴笑——感觉上真宛如一个清纯少女。她四肢纤细,青春味十足,但碎花连衣群裹着的胸部和臀部却又丰满异常;她个子高挑,虽说是苗条型的,可从骨骼的发育来看,应该说已经显出一个成熟的女人的味道来了。
——兴趣所至,海底游乐园……小野寺加入讨论的同时,仍在不停地想着这个事。这是不是一开始就为自己安排好了的呢?或是向在座的人掩饰我和玲子相亲这件事……如此说来,也符合吉村部长的一贯风格,实在是煞费苦心了!
“我不管那些,你们要修就快点……”玲子把吉村留在吧台朝这边走来,步履多了些蹒跚,“我的愿望是成立一个水下风情俱乐部。所以,设计的时候要性感一些,不然的话,我是不会让基金会给你们贷款的!”
男人们都笑了起来。穿夏威夷衬衫的小伙忙上前几步,托住摇摇晃晃的玲子的胳膊。
大家趁此又开始喝上了。有人移向酒吧,有人弄响了立体音响。
小野寺在酒吧调了一杯思考奇酒,然后,走到钢琴附近,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先锋派音乐家突然用下巴点了一下吉村的方向,发话问道:
“那家伙是你上司?”
“啊……”小野寺点点头。
“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音乐家撇着嘴说,“庸俗不堪,什么好事都往自己兜里捞,就顾着扩大自己的势力。像他这种人,再怎么出类拔萃,好像还是缺乏真正做人的感觉,权欲对他来说,就像性欲一样不过是出于本能而已,但凡无利所图,他绝不会染指半步。”
小野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闷头呷酒。
“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到这种地方来。”这个眉清目秀的音乐家竟如此言辞刻薄,真是人不可貌相,“他最好去陪以前的政府官员或哪家公司的董事长打打高尔夫。”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个人恩怨,但你我是初次见面,请你还是含蓄点为好。”小野寺用手指转动着鸡尾酒杯,一面很沉稳地告诫道,“我不是想说教什么,但你一定要当心我的拳头……尽管你的话不无道理,但他是我的上级。”
音乐家用一种神经质的眼光怔怔地望着小野寺手中转动的酒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忙拍了拍小野寺的肩膀说:
“对不起,是我不好……刚才的话就忘了吧!”然后眯缝着眼将小野寺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块头不小,看起来蛮壮的。”作曲家调侃地说,“真要挨你一记老拳,我恐怕是吃不消的。”
“外强中干,其实未必能打得过女人。”
作曲家尖声大笑,小野寺也笑了起来。这时候的吉村部长一直在和建筑师、设计师围着图纸高谈阔论。
“他是常客吗?”小野寺问这位叫由井的先锋派作曲家。
“不是,只是最近来得比较勤。他以前读书的时候,借宿过阿部玲子在东京的一个亲戚家,也就是这么点关系。”
“她父母是哪儿的人?”
“眼皮底下,伊豆。”由井下巴一点,“他们在伊豆和静冈一带有地产,还有几个岛。他吉村瞄的还不就是这些东西。”
小野寺感觉心里头有些犯堵。猛然间,似乎对其中的奥妙已经恍然大悟,但随即又想打消这些念头。因为即便真是如此,成功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或者说,在目前这一阶段,这个目标还过于模糊。
“游泳去!”
玲子突然在房子的正中间站立起来叫道,跟着三下两下已将连衣裙甩到了一边,剩下一件褪色的比基尼泳衣,一瞬间,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以及看上去很健美的腰部和胸部便一一暴露在大家眼前。
“还游啊!”夏威夷衬衫耸耸肩。
“到底要游多少次才过瘾啊?”
“我就免了。”建筑师含着烟斗一口拒绝,“刚冲完澡,一身爽爽的,况且已经是气力耗尽……”
“算了吧。”吉村在一旁颇为严肃地劝道,俨然一个监护人的口吻,“你喝得不少了。”
“都不去?算了,没关系。”玲子说着已向阳台走去,故意显得步履轻盈,“你们就先休息吧……”
“你呢?不游吗?”音乐家悄悄地问小野寺,“最好还是有谁能陪着她,深更半夜的……”
这时,玲子刚好经过小野寺的面前,她稍作停留后迅速转过视线说:“您能去吗?小野田先生……”
“当然!”小野寺干脆地脱去短袖T恤,“更正一下,我叫小野寺。”
玲子没有说“对不起”,“噗嗤”笑了一声,带头向露台走去,小野寺跟在后面。玲子的背部很美,光滑细嫩,油亮圆润。来到露台,小野寺又脱掉长裤,扔到桌子上。露台一角的松树枝背后有一台电梯,一直通向山崖底部的水面。在狭小的电梯厢里,两人的身体不时要轻轻触碰,小野寺只好尽力往边上靠,倚着厢壁。电梯启动后,渐渐远离房间的灯光,里面一下子暗谈了许多,接着,四周便开始听到松涛和海潮的声音。脚下,轨道接口处间歇地发出“哐哐”的振动声,身旁玲子轻柔的呼吸,使小野寺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没有星光的夜空,又腥又潮的海风。
“在这个笼子里……”快到电梯出口,青白的荧光灯灯光渐渐靠近,玲子突然开口道,“你知道有多少男人吻过我?”语调平淡得像一条直线。
“嗯……”小野寺应了一声。
“只有一个!”玲子的声音像是自嘲般地压得很低。
没等小野寺做出反应,电梯已经停下来了。狭窄的水泥平台前面铺了一块木制踏板,踏板的另一头是一条漆成黄色的、大长方形的软木浮舟,浮舟随着波浪上下摆动。
玲子并不看身后,只顾向前走去,就好像要这样一直走入水中。在软木舟的顶端,玲子纵身入海。小野寺则先是掰了掰手指的关节,又活动活动脚踝,再慢慢试着将脚伸入水中。海水温温的,几乎没有浪。小野寺在水中划动了几下,觉得皮肤适应之后便开始用力划水,他想在水面上找到玲子的身影。腹部感觉到海水的流动,一回神,玲子的头已从他的鼻尖前冒了出来。——玲子朝着黑黑的海面,慢慢地游着蛙泳,小野寺下意识地冲到前面,以尽呵护之责。
黑暗中,玲子白嫩的面颊上似乎泛着微笑。
“坐汽艇吗?”玲子问。
“不……”小野寺摇摇头。
又游了一会儿,小野寺提议道:
“回去吧……”
“比赛吧?”玲子有意较劲。
“还是别……”
“我心脏没问题!”
“关键是你酒喝多了点。”小野寺笑着道,“而且我也是。”
两人就默不作声又游了一会儿。但玲子并没向浮舟靠拢,选择了距栈桥五十米开外的一处沙滩的方向。游到沙滩后,玲子没急于上岸,而是把半截身子泡在水里,匍匐在沙滩上。小野寺踌躇了一下,在距玲子不远的地方坐下——也半坐在水中。
“打算和我结婚吗?”玲子突如其来地问道。
小野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不答。
“没兴趣?”
小野寺干巴巴地答道:“我们才刚认识。”
“吉村先生可是竭力成全哟。”玲子将手指伸进沙滩里,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父亲为我的婚事都快要急疯了,求他帮忙,赶紧找个人……所以,他就把你带来了……”
“今天晚上我才刚刚知道这事……”
“他倒是很有眼力,知道我喜欢哪种类型……这算不算是一种有预谋的婚姻呢?”
“此话怎讲?”小野寺问得直截了当。
“不知道……只是他过于热心,突然有这么一种感觉。”
小野寺沉默片刻,然后,试探着问道:
“听说你父亲有好几个岛屿?”
“是啊,但完全不是拥有者的概念,他只是喜欢而已,而且全是些无名小岛。”
“也包括伊豆半岛的S岛吧?”
“嗯,怎么这么问?”
看来已猜中大半了。但小野寺并没将实情告诉玲子,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毕竟有关公司的秘密。去年,开发部曾对伊豆半岛和S岛之间的长达几公里的海
底进行了调查。虽然他只参加了海底情况的预备性调查,但之后开发部在那里进行了钻探取样,好像发现了某种矿脉。有消息说那是座金矿……无庸置疑,部长肯定掌握了一些最新情报。
“如果是利益联姻的话,你会拒绝吗?”
“那说不准……”小野寺的回答有些含糊。
“你怎么看我?喜欢吗?”
“不知道。还得进一步接触……”
“喜不喜欢还用进一步接触?反正我挺欣赏您的。”
玲子支起上身,语气甚是坚定。“我的意思可不是说想结婚哟。我对**有种特殊的执着,但眼下并没有结婚的念头。为什么非要结婚不可呢?我在性方面非常满足,性伙伴也多的是,为什么只能走结婚这一条路呢?您是肯定要结婚的,是吗?”
“啊……”
“为什么?你是怎么想的?”
“生儿育女呗。”
虽然天黑如漆,但小野寺仍能感觉到玲子的一双眼睛在凝视着自己。与天一色的海水缓缓冲刷着两人的身体,身下湿润的沙子痒痒地被海水一点点带走,玲子的目光停留在小野寺身上,像是被他那简单直接的回答惊呆了一般。小野寺对这种无聊的对话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玲子突然长长吐了一口气,气息的尾声中却含有些颤抖。她支起手臂,一转身,滚向小野寺,平躺在他的身边,一阵窸窣声过后,突然响起了音乐声。
“怎么回事?”小野寺吃了一惊。
“集成半导体,嵌在手镯里,防水的……”玲子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沙哑地喊道,“你在干什么?快抱住我!”
“在这儿?”
“是,刚认识,太草率?你不是说过你对**不讨厌吗?”
小野寺没吭声,望着昏暗的海面,他还在思忖。原来如此,小野寺对部长的手腕钦佩不已。反正部长这月老是当定了。玲子的父亲拥有S岛的产权,同时又是名门望族,无论对渔业联合会还是各种地方势力说话还是有分量的,方方面面都摆得平。不择手段地让自己的部下成为其掌上明珠的乘龙快婿,这中间,恐怕同蕴藏在S岛和伊豆半岛之间的某种矿藏的开采有关,不管事情发展到哪一步,对自己来说都有着巨大的利益。不仅如此,从部长的做法来看,搞不好他还有借此独立门户的野心呢。为实现这一目标,玲子的资本家父亲的财力,不,当然还包括那些聚在别墅里、一半认真一半开玩笑地说要开发海底游乐园的几位年轻名流的研发计划,或许都跟这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到这位表面若无其事地——简直就是不动声色地——精心编织这张无论成败都对自己有利的关系网的部长,小野寺有些不寒而栗了。部长的老谋深算可谓滴水不漏,这才叫做部长的天性。与小野寺这种性情中人相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既然如此,难道自己还要往部长不动声色编织的这张网上扑吗?作为一个工薪职员,为着自己的将来是应该往上扑的。但小野寺对这个组织——所谓的人类社会——从骨子里就不感兴趣。占据着他心里的,只有眼前这片起伏**漾、漆黑一团、蕴藏着无限生机的大海,远处若隐若现的岛屿,和永远悬挂在空中、透过大气层给大地投来淡淡光线的繁星。
大海——和那震撼人心的大地……撑起大地的星球,孤零零地飘浮在黑暗的宇宙空间里,没有任何依托地飘浮着,数十亿载如一日无声无息地绕了一圈又一圈……从覆盖这个星球的薄薄的咸咸的海水的空隙中偶尔露出一小块干瘪的土地,在它上面,蔓延着一个肮脏污浊物欲横流的世界,权力、奢侈、阴谋、恋情、虚荣、倦怠、争吵……这些被称为财富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无处不在……
“抱着我……”
玲子又叫了一声,这叫声里透着一股烈性的疯狂。她那宽广的胸怀在黑暗中急促喘息,她的臂膀已从水浪间伸开,将小野寺的头紧紧地拥在怀里。
“……!”
小野寺憋着气在心里吼了一声,他眺望着海面,突然间一道白光,像幕布一样在黑暗的夜空掠过。瞬间,透过白光伊豆的山脉轮廓依稀可辨。奇怪,那是什么?……小野寺脑子里闪了一下。那绝不是普通的雷电,白得有些异样。等等,那会是什么呢?……那道白光,难道是一个前兆?然而,就在这时,音乐声突然靠近了,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绕在他的脖子上,把他往地下拽。黑暗中,玲子热乎乎的嘴唇近在咫尺。他闻到了玲子身上的酒气。玲子早已将泳装的胸罩解开,获得解放的胸部随着自身重量而平摊着,在他的身体下显得更加松软。坚挺的**挠得他痒痒的。玲子的嘴唇略带咸味,手臂的力量大得惊人。拉开泳裤两侧的拉链,只剩下一层**了。当他将手伸进**,玲子已用沙哑的声音喊道:
“吻着我,别离开……我要大声喊叫了!”
两人的身体重合在一起。玲子腹部富有弹性的肌肉,几次差点将小野寺弹到一边,耳边的手镯式IC半导体还在放着嘈杂的音乐,不一会儿,有节奏的起伏越来越强烈,疯狂得几乎淹没了音乐声。起伏结束时,玲子仍僵硬地紧紧搂住小野寺的脖子不肯撒手……突然,小野寺浑身一震。
“……遗体……”耳后半导体的声音继续着。
“一星期前报道的失踪人员的遗体已经找到,初步判明是N公司建设调查部的乡六郎,三十一岁。乡六郎生前担任N建设公司东海道新‘新干线’建设工程的地质调查工作,在最近的工作中似乎处于精神恍惚状态,本月初,从滨松的工程部失踪,从遗体状态看初步认定为自杀……”
“放开!”小野寺想推开玲子的手臂。
“不……”玲子喘着粗气,不肯放开手臂,“不嘛……”
“松开!”小野寺的声音有些可怕,“死者是我朋友……”
“下面播报……”收音机继续传出声音。
那一刻,腹部受到的震撼冲击像是从大地深处滚滚而来。狂风拍打着脸颊,海浪冲刷着身体。两人躺在沙滩上瑟瑟颤抖着。石头从长满枯草的石崖缝“哗啦啦”地滚落到他们身旁。
他不假思索地回头看了看海面。遥远的伊豆山上阴云密布,黑云和山峦之间,几道闪电撕裂长空。
“起来!”
话音刚落,他一把推开玲子,翻身跳起,用力拉起玲子。玲子的肩膀被拉得“咔咔”直响。“快穿衣服,快!”
起初,海面突起的山顶闪过一道橘红色的光,紧接着,一根通红的火柱直冲云霄。这时,闷热的夜空终于“咚”的一声掀起一股气浪从地心腾腾升起。接踵而至的是响作一团的滚雷般的“轰隆”声和连排炮似的“啪啪”声。
“什么声音?”玲子沙哑着嗓子问,“怎么啦?”
“喷火啦!”他答道。——恐怕是天城山——怎么这么突然……
“快跑!”
他几乎吼叫着催促玲子。大地不停地“咯吱咯吱”地摇晃起来,碎石、泥沙和岩块不断从崖上滚落下来。糟啦……拉着玲子正想往海边跑去的小野寺心里倒抽了口凉气。
“通往石崖后面的别墅怎么走?”他回过头急促地问。
“绕过石崖,就在背后。问这干什么?”玲子用发抖的声音问道,“这么多的石块和岩石滚下来,多危险!从海上绕过去吧。”
他没吱声,指着脚底的海水——刚才被海水冲刷的沙滩,这会儿已在数米之外**着,黯淡的海水开始一点点退去。眼下,海里的岩石已随处可见了。
玲子身体僵直地站在那里,他感到了她内心的恐惧。
——海面上空的火柱染红了喷出的烟雾,山顶上,熔岩划着一道道闪光倾泻而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