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

二大爷脸色和煦的招呼着,“传宗过来了,正好,孩子他妈刚把东西准备齐了。”

二大爷声音轻缓,态度非常亲善,一点都没有着急的样子。

易传宗心中略微诧异,却也能理解二大爷为什么这幅样子, 最信任的大儿子要断绝关系,这简直是太残酷了。

“我寻思这二大爷您比较守时,当时说的是六点,我就在外面溜达了一圈。”

正说着,二大妈走了进来,“没事儿, 没事儿,过来了就行,今天我准备的早了点。”

易传宗招呼了一声,回头就见二大妈手里端着一盘卤制得颜色呈深褐色的酱肘子。

“嚯,二大爷,您这可真够局器的,这货整来可不容易。”

二大爷勉强笑了笑,这会儿恭维的话听着也挡不住他心中的失落,这是他准备刘光奇回来的时候全家吃的,自然是废了不少的力气,但是这人没有回来,他们哪里还有心情吃。

“传宗,来,过来坐,咱们等着就好了,一会儿就上齐了。”

易传宗也没拒绝,直接坐在了二大爷左侧的方椅上面。

本来他是想拿两瓶酒过来的,但是这边发话了,什么都不用带!

“二大爷, 其实您不用这么客气,您有什么事儿,随便招呼一声,我要是能帮您,指定帮您。”

这么客气,那可就得好好想想了,就二大爷这种脾气和颜悦色的请个小辈吃饭,当真是不容易。

现在这会儿,刘光奇可还没有被分到别的地方,好几年都不回来,二大爷能这么请他,算是这个人能给出的最高待遇了。

二大爷笑着摆摆手,“这不能够,传宗你都是大人了,老婆有了,孩子也快了,这又是厂子里面的新秀,你平时对你二大爷那么客气,我也不能怠慢了你。”

易传宗咧着嘴笑着,二大爷还会恭维人了,大姑娘上架头一回,知道这事儿多不容易, 他这心里就有多舒服。

最主要还是那句孩子也快了,他现在就盼着这个,上有老下有小这家才够完整,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算过日子。

“二大爷,您可别夸我了,您要再这么说我就要飘了。”

二大爷伸手一挡,朝着刘光天抻了一下手,面色认真了很多。

“我这可没有开玩笑,你就说我家这俩小子,比起你来差远了。我之所以不让光天进厂,就是怕进去了给我丢人,但凡有你的十分之一,能正常的转正,那我也放心的找人安排他进去。”

易传宗端着杯子喝了口水,这别人说自己孩子的话,听听就行了,这外人只能说点好听的。

就是这刘光天的优点不太好找。

他清了清嗓子回了一句,“二大爷,我看光天身体还是挺壮实的,有您的几分风采,要是和您一样当锻工,您好好教一教,兴许能有点出息。”

二大爷转头看了刘光天一眼,见着那憨头憨脑地模样,他摇摇头。

“这事儿不着急,先在外面干两年活长长脑子,这工厂里面的活都是需要技术的,他现在去指定不行,这事儿不简单白费了功夫可不行。”

刘光天一脸泄气的模样,本来他还想着也进工厂的,说不定他还适合干这个,甚至他还幻想着自己能和易传宗一样。

哪怕在工厂表现得不是多么突出,这工资和待遇也比在外面强多了。

工厂就算是体力活,也指定比在码头一直卸货来得轻松,一天八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到点下班,还能在食堂吃饭,怎么不比靠着麻袋啃窝窝头强?

易传宗默默点点头表示理解,这进工厂不是开玩笑的,要是白费劲那真是花费不小。

这轧钢厂,甚至所有工人的工作,都是需要以年轻的顶老一辈的活。

除非是这种高级工人,能认识上面的领导,这领导发话自然是能添上人。

要不就得像阎解放这种有些文化的人,工厂招工的时候进去的,毕竟现在着重发展这個东西,每年自然会有一定的名额,有点关系花点钱也能进去。

两人随口聊着,很快刘光福这小子也回来了,跟着刘光天一块,兄弟俩背对着门坐着。

菜逐渐上齐,四菜各个有肉,一个汤里面还放了两个鸡蛋,当真是盛情款待。

酒过三巡,这时候二大爷开始说正事儿了。

“传宗啊,我也不怕你笑话,你也应该看到了,这过年那个小畜生没回来。”

易传宗默默点点头也不言语,就是看着二大爷等后面的话。

“你认识他们单位的人,你说有没有法子能让他回来?”

二大爷低声说了一句,显然,这儿子气归气,他还是想让着人给回来。

主要是二大妈在床头吹枕边风,要是二大爷自己的话,指定不管刘光奇在外面的死活。

易传宗微微皱眉,随后轻声道:“二大爷,其实您让他回来的办法很简单,不过……”

二大爷竖着耳朵听着,连忙问了一句,“不过什么?”

易传宗微微侧目,看向旁边刘光天和刘光福兄弟俩,如今这兄弟俩还在小口吃着菜呢。

他的眼神似乎是在说有这俩人在这儿,咱们不是很方便说,二大爷和二大妈也看了过去。

刘光天和刘光福本来好好的听着,冷不丁得就感觉三双眼睛看了过来,兄弟俩讪笑道:“爹,娘,传宗哥,这是怎么了?”

二大爷心里其实还是不待见兄弟俩,就是这阵子控制着脾气,二大妈又关心这俩人,这才让他们以为爸妈都变好了。

二大爷这会儿看明白易传宗的意思,直接就开口赶人了,“你们两个吃完就出去玩去,别在这耽误事儿。”

刘光天和刘光福眼神一懵,随后转头看向易传宗的眼神中充满了哀求,这人要把他们支走,准备跟他们爹说什么?

二大爷见自己的话不好使,心里特别恼火,在外人面前老是给他丢人,“愣着干嘛?还不快滚!”

这兄弟俩见二大爷发火,那模样似是要动手打人,这才连忙不迭地朝着外面跑去,临走的时候露出一个温顺的眼神。

“传宗,这回伱能说了,这事儿跟这俩小子什么关系?”

易传宗眉梢皱了起来,轻声道:“二大爷,有句话不怎么好听,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二大妈听后这心里咯噔一声,老两口对视了一眼,二大爷皱着眉头说道:“讲,今天咱们爷俩敞开了聊,谁也不往心里去。”

易传宗微微点点头,不往心里去也就是听听,说起来还是得委婉点。

“说句实话,光奇哥比我都大,已经不像小孩子那么跳脱了。在单位里面那么多年,要是有什么想法恐怕也早就定了。再说,他已经结婚了。”

言外之意,刘光奇是个大人了,不会和小孩子一样耍脾气,要是有什么想法也都是真的,如今分出去,已经算是分家了,二大爷管不到这个人。

二大爷一脸的沉默,这话他听进去了,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经不住二大妈的叨念。

如今他都不知道该不该让那小子回来,强行让刘光奇回来,那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二大爷转头看了一眼脸色阴郁的二大妈,只能再次询问道:“你说让他回来的办法很简单?”

易传宗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后平静的说道:“您是他老子,想要拿捏他自然很简单。”

“无论他在什么单位,您只需要将他结婚时候发生的事儿说出去,您这亲爹去他工作单位找领导反应一下,保证他在哪里工作,最后都得被劝退。”

“当然,这事儿您不好直接去,您只要上门找刘光奇说一说,保准他屁颠屁颠的回来,就看您想不想让他回来了。光天和光福跟他们大哥不对付,这事儿还是别让兄弟俩知道的好,不然中间指定出岔子。”

二大爷抬眼看了一下易传宗的脸色,他的心里多少有点发怵。

那张略微发黑的脸上满是淡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平静,就好像是再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但,说的这话的内容是真狠,去单位说一说,别说领导看不看得下去,单单周围的同事都得离着这人远远的。

这要是没了工作,名声再臭了,这人差不多就完了。

到时候别说他愿不愿意回来,没了工作,房子被收回去,不回来只能和老婆睡大街,甚至都可能没钱吃饭。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不过,他需要刘光奇这么回来吗?回来给他心里添堵?回来让院子里面的人闹笑话?

“传宗,你……你这个办法确实能让他回来,但是我们这关系不就更僵硬了吗?这有为我的初衷啊。”

易传宗轻轻摇摇头,二大爷还是不死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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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声问道:“二大爷,您是刘光奇他爹,二大妈,您是刘光奇的娘。刘光奇不可能在家里还隐藏那么深,他没那个本事,一些隐晦的想法您二老可能不知道,但是这人什么性格,您两位指定是清楚地。”

“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太难了,尤其是这无病无灾、无伤无痛、无悲无喜的平和时候,什么事儿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来什么觉悟。他那么大的人了,这心里的想法,咱么指定改变不了。”

易传宗眼见着二大妈和二大爷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话锋一转说道:“其实,今天您来找我什么事儿,我之前也有想过。我认为,这根本不是刘光奇的问题,反而是刘光天和刘光福的问题。”

“您就是走了一个儿子,这家里面可还有两个呢!也就是这大儿子您二老废了心力的培养,最终跑了,这心里的落差是比较大。但是这俩小子,您平日子也没少管教,留住这俩就行了。”

“至于那大儿子,那么大人了,您还惯着他干嘛?钱难挣,屎难吃,舒舒服服的读过几年书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不知道您这边的付出,还以为是自己努力得来的。”

“去了单位里面翅膀就硬了?还想着不管您二老?做人要为自己的做的事情负责任!那么多年您没让他受过难为,是时候给他长点记性了,教给他一个道理!告诉他,您是谁爹!”

“啪!”

二大爷一边听着,这眼睛不断放大,这话说的知心啊!情不自禁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面。

前面完全是他们老两口的心理过程,他们也是感觉这儿子回不来,心里一直纠结万分。

听完这些话心里就痛快了很多,他们就是投入的心力太多,这会儿才接受不了。

但要说心里不气,怎么可能?二大妈气的都晕过去了,二大爷也是气得直想打人!后面那一句,‘告诉他,您是谁爹!’

这就话太符合他的脾气了,大了大了翅膀硬了,他们在这生闷气,那小兔崽子在那儿过得舒舒服服的,确实得给他长点记性。

“传宗,跟你喝酒聊天就是痛快!这事儿你给看得明白,我们就是这么想的。来,咱们喝酒!”

易传宗微笑着端起杯子,随后一饮而尽,别说,这在人家的家里喝酒,跟在自个儿家里的感觉是有点不一样。

“不过,传宗啊……这光天和光福,应该没什么事儿吧?他们俩也敢跟他大哥学?”

二大爷说这话的有些气弱,最信任的儿子都这样,这俩平日子一直挨揍的孩子,他还真没想过这俩人的问题。

如今一想,这俩兔崽子感觉比那个离家出走的刘光奇还要拉胯。

易传宗微微沉吟,轻声道:“说句不该说的,我感觉您这俩小子缺少一点悟性。”

听人说自家孩子不好,二大爷一皱眉,随后声音略高地问道:“怎么就缺点悟性了?”

易传宗表情不变地说道:“他们没有发现您这的良苦用心。”

“哦?”二大爷打起精神来,认真询问,“怎么说?”

易传宗轻轻喝了一口茶,“您也跟我说过,您之前的时候差点当了领导,就是因为文化低点,这才失之交臂。”

“我懂什么叫追悔莫及,我能理解您悔恨的心情,但是他们俩理解不了!他们不知道这是多么心痛的事儿!所以您严厉管教的时候,希望他们上进点不要后悔,他们也不能理解。”

二大爷的脸色有些红润,他多少有些臊得慌,其实他动手打孩子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反正是跟着情绪走,如今找到正因了!

这完全诠释了他当时打人的心情,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如今被人给说了出来,他这心里是又激动,又畅快,知己啊!

“来,传宗!咱们喝酒!”

二大妈在那边笑吟吟的看着,她有好些年没见二大爷这么开心了,这会儿她多少也想明白了,这心里也将刘光奇往下放了放。

易传宗倒上两杯酒,再次开口道:“其实我感觉您之前的教育方法就很好,棒打出孝子,那么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指定是差不了。”

“还是他俩悟性低点,您有这领导威严的气势,这俩兄弟光看见严了,体会不到您的威势,这心里没感觉,那自然是心里不在乎,心里记不住,这才屡教不改。”

“尤其是您对他们俩一放松,这兄弟俩可是真能给您闯祸。这不,我前些天带朋友回家,这俩小子给我和朋友一人车轮子

“其实要是我自己也没事,热闹热闹玩玩,我最多也就是扭扭这俩家伙的耳朵。但是我那刚认识的朋友可不是咱们这边的人,冷不丁给人家心里弄了个不痛快,这眼力见儿就差了些。”

“要是一般朋友也就算了,也不是我吹嘘,就人家那职责,咱们轧钢厂厂长见了都得礼让三分。”

二大爷听完身子一抖,小声问了一句,“职责?”

他这人虽然没当上领导,但他还是非常关心国家大事的,前些年那么大个部门都撤了,还是跟当官的有关,他自然也是记在心里。

如今部门都没有了,能够干得了这活的,那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易传宗立马点点头表示肯定。

二大爷脸色一怒,喝道:“这俩兔崽子哪里来的钱?还去买鞭炮?”

二大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给他们俩的,我不是寻思着光奇小时候都有炮仗放,就给了他们几块钱。”

眼见着二大爷要发火,易传宗连忙说道:“二大爷,您别怪二大妈,其实,这事儿我看挺好的。”

二大爷这会儿对易传宗很是信服,“传宗,你快说说。”

易传宗微微一笑说道:“二大妈就得表现得亲善关心一些,这自古就有红白脸的说法,从朝堂官员、商贾豪绅、监狱审问、市井砍价都算得上一妙招。”

“您这家里,您唱红脸,二大妈唱白脸,教育一下俩小子还不是轻松?不过这兄弟俩的悟性低点,想让他们长进,您这边动手的时候,还有二大妈护着的时候,都得跟他们讲明白,说的通透一点。”

“光挨打他们记不住,怎么样才能不挨打他们指定记得清楚,我以前听这俩兄弟喊,‘我错了,我错了’,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错在哪儿。”

“他们要是不理解您为什么打他们,光平白无故的挨打,这心里指定难受。现在在您手底下还好,他们指定是得憋着忍着,这要是出去了,指不定就跟他们那个大哥学。”

二大爷一听易传宗这话,内心瞬间警惕起来,真要是平白无故的光挨打,再有刘光奇这个大哥在先,很有可能也会跟刘光奇一样!

二大妈则是有些犹豫,“这,不打他们不就好了?”

易传宗立马摇摇头,“二大妈,您想简单了。刘光奇也没挨打,现在还不是成了难题?”

“这俩兄弟从小挨打,不是没有原因的,但凡能让二大爷省心一些,指定也能少挨几顿,挨了那么多年都没有长进,这指定是需要教育。”

“再说,他们现在的大哥出去了,您这边不打人了。他们俩指不定认为您是想着他们以后回来,这才不打他们的。他们现在这年纪叛逆不说,他们说不定还认为您二老势利。”

“其实,您这是在教他们做人,打他们是希望他们长进,为了他们成事儿。至于回来不回来的问题,这是礼节,这是做人的基础。”

“我跟二大爷说收拾刘光奇,补一补以前的教育是一方面,杀鸡给猴看也是一方面。人在做,天在看,因果轮回,都是自找的。离开您两位还想过得好?”

“您和二大爷给了他们生命,二大爷撑着这个家二十多年,二大爷就是这个家里的天,管教孩子那不是天经地义?”

“啪!”

二大爷猛地一拍桌子,脸色涨红的说道:“传宗说的对!老子就是他们的天,现在就想造反,我还没老呢!”语气稍微平和了一点,“老婆子,晚上咱们好好想想怎么管剩下的这俩崽子,也治一治外面那个畜生,这狗东西敢跟老子叫板,他还嫩了点。”

“传宗,今天多亏了让你来讲明白,要不然我们两口子还一直琢磨不透呢。咱们不说这些晦气的事儿了,来,喝酒!”

易传宗笑吟吟地应道:“好。”

他也不是为了教训刘光奇和刘光天这俩人,其实主要是为了给自己孩子创造一个和谐友善的环境。

至于剧中二大爷和娄晓娥的仇怨,这一世完全没影的事儿,他老丈人都准备不负韶华换个地方继续发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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