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号,临近中午。

王府井大街北头,长安街上。

此时街头上面人头攒动,易传宗眼神古怪地看着一名坐在小马扎上面的白发老头。

他端坐在那里,手中还竖着一把二胡,另一手则是不断的抽拉,胡弦上面出来呜呜的声音。

单单只是听着, 易传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但是周围拿着小方布的大妈却在自信的扭着‘妖娆’的身姿。

而那名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也是一脸陶醉的模样。

“啊,不行了,我受不了了!”

易传宗口中呻吟一声,连忙推着自行车一头扎进人堆里面。欣赏不了就是欣赏不了,是他太自信了。

这几天的王府井大街格外热闹,平时不出来的人此时一窝蜂的出来凑热闹。

突然, 易传宗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娄晓娥还跟着一大妈在一块呢。

在南锣鼓巷的胡同口上,还有人在放皮影戏,那么一会儿是不是也会在街道上面阻止扭秧歌?

娄晓娥会跟着一起扭秧歌吗?

虽然看起来比较复杂,但是大妈们都没有出错的,其中应该也包括一部分运动废物吧?

娄晓娥扭秧歌什么样?

宽阔的额头带着汗渍,圆润脸蛋红扑扑的,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动作不协调的跟着大妈一块扭秧歌,身上的大棉袄咕用咕用的。

而他们的领队可能也是一名沉醉在乐器之中的小老头?

自己媳妇儿会被恐怖地支配?

单单一想,易传宗心中就升起了一阵恶寒,‘不行!这媳妇儿不能要了!’

心中恨不得想回去,只不过一想到今天的聚会,他就强忍住心中想要回去的冲动,看着前面丝毫不见减少的人群,易传宗心中有了几分迫切。

“浪一下。”

“请让一让!”

“我要过去,谢谢!”

“不好意思。”

嘴上说着抱歉的话, 易传宗动作诚实地挤着人流往前走,他的手中还提溜着四大包中药,这些是为宗烈准备的。

一路拥挤着,易传宗来到了一座类似于全聚德宫阙门脸的饭店,建造的时间在二十世纪初,这后面的建筑是偏现代化通体白色的方形大楼。

宫阙房檐下方是黑底金字的东来顺饭店,而在白色方形大楼上面还有一个招牌是贴字,白底红字的‘东来顺饭店’。

今年东来顺饭店正好建立六十周年,作为四大顺之一,这么多年东来顺的涮羊肉已经驰名四九城,在老铜锣火锅中也是佼佼。

美中不足,这里是清真饭店,里面不能抽烟,不能喝酒,如此的话男人快乐就要减半了。

不过他们这次有伤员,本来就不能喝酒,抽烟可以到外面,这地方对他们来说还是非常合适的。

一进门,羊汤那种鲜美的味道扑面而来。

易传宗站在门口朝着里面眺望着,这里和全聚德里面的差不多, 大厅同样也是一排排整体的黄木大圆桌, 只不过这里的桌子比较复杂, 毕竟要放涮锅。

顺着中间的过道,他直接看到了接近正中央位置的一桌,宗烈坐在正西方,那一桌上还坐着四个人,此时他们正在聊天没有注意门口的位置。

看其中一个人的背影,易传宗感觉很是熟悉,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准备给景逸一个惊喜。

这家伙说是去执行任务,结果这一走就是三个多月连点音信都没有。

饭店的氛围很是热烈,易传宗在有意隐藏的情况下,哪怕是宗烈也没有发现。

退役之后,养伤那么久,他的警惕心已经减弱了很多了。

悄咪咪地站在景逸的背后,易传宗脸上带着坏笑,心中大笑着,看来他只要有心进行隐藏,这技能就算是不怎么高,效果也是很出色的嘛!

站定两秒钟,易传宗不再等了,不然说不定就被这帮子人发现了,他抬手就在景逸的肩膀上面拍了一下。

景逸的受到外界的袭击,他猛然暴起转身,双手抓着易传宗的胳膊就准备擒拿。

双方力量不再一個等级,胳膊上面的力量自然不足为虑,但是易传宗却直接呆住了。

他眼神怔怔地看着景逸的脸,此时那略微发黄的脸带着一丝惨白,皮肤之中没有任何的血色,整张脸也略微浮肿。

最让他惊悚的是,原本那张帅气清秀的脸上此时多了一道疤痕,从右耳的脸颊斜着通往左眼的下眼皮。

看起来就好像是被人劈了一刀,如今就像是一条蜈蚣斜着盘踞在他的俩上,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帅气的模样,更多是瘆得慌的狰狞。

易传宗回神的速度也是比较快,他小声说道:“哥们,你这是怎么搞的?看起来真酷!”

景逸的脸色微恼,“混蛋,你正经点,吓我一跳!”说完似是生气的坐在了下来。

易传宗默默点点,背坐着看得着好好的,谁能想到脸上挂了一道勋章?

要是好好的,景逸的性子本来就跳脱,他开个玩笑不要紧。

现在这种时候,确实不适合开玩笑。

‘刚才使的劲还不小,这任务怕是不简单啊。’

心里嘀咕了一句,易传宗对着宗烈点了点,随后大咧咧地坐在景逸的左侧,坐下来的时候伸腿朝着旁边撞了一下,就算是道歉了。

景逸撇了撇嘴,没有多说什么,不过这事儿也没往心里去。

易传宗看着宗烈两侧的三位青年,他挨着的是一名很是英俊的青年。

而宗烈旁边的两个青年脸型一方一圆长相略微普通,他也没有轻视,这桌上他做的是四宾,自己什么地位还是要搞清楚的。

“大家好。”

易传宗看了一圈之后笑着开口:“易传宗,轧钢厂的钳工,外面人太多,挤着挤着就来晚了,自罚的三杯先记着,余到明年讨个喜。”

宗烈横了一眼,他其实想把女朋友藏好来着,不能让这人见着。

要不是在坐的并非都是熟人,他非得说说易传宗的糗事侃两句。

宗烈伸出左手往左边示意了一下,这是一个留着油头的精神小伙,他的脸型偏瘦眼睛比较大,看起来给人一种干净有神的感觉。

“邵义宏,这家伙多了一张嘴,在外交部和那些洋鬼子打交道。”

易传宗眼瞳微睁,职位和工作地点先不说,这时候能学外语的可是很少,公家鼓励学习外语。

毕竟这边科学起步的时间比较短,少了人家那种时间的沉淀,自然是要多多学习努力进步,就王府井大街外面,很高的那栋建筑就是外文图书馆。

邵义宏对于宗烈的调侃并不在意,微笑着点点头,开口之后声音清爽,“确切的说是多了两张嘴。你的事儿我听说过了,这大山里面可是什么话都说不通,很高兴能认识你。”

易传宗也是笑吟吟地恭维道:“精通中、俄、英三种语言,世界之大,无处不可去,不像我只能钻到山沟子里面找找笨家伙。”

邵义宏双眼一亮,当即谦虚地说道:“谈不上精通,略懂,略懂。”

易传宗的眼睛也是微微睁大,好家伙,有内味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优等生吧?果然有些事儿是不受时代限制的,以为是新鲜,可能是传承?

宗烈的眼皮子一跳,不能再让这俩人聊了,这俩人也不闲臊得慌,他抬起手朝着左侧示意。

这边是一名身体精壮的青年男子,身上的中山装被撑得很是板正。

他的额头宽阔,下颌比较宽厚,看起来脸型有点方,脸上的表情也略微严肃,模样之中多有审视。

“卓吉龙,他就是看看人的,这会儿还不上正式的,算是预备役,要不然这次怕是来不了了。”

宗烈说这话的时候声调略低,说话也放缓了不少,显然是在提醒。

易传宗当然能听得明白,之前想学医之前,他可是做了不少准备工作,对于机关单位尽可能的打听了解一下。

想要结交人家,最起码要对人熟悉一些,这说话就是覆水难收,跟大人物说话更是要谨慎,不然怎么得罪的人都不知道。

巧的是,他来城里的那个月,上面开会扩充了某个委员会的人数,因为整个部门都撤了,只能增加一定的人数。

这职责嘛,很简单。

就是看看人。

只不过看的却是特别的人。

这个委员会的人数总共六十人,很是稀少。

计划经济公家统筹分配各种财富,这时候能干着活。

卓吉龙看起来也就比在坐的人稍微大一点,却也大不了多少,哪怕在里面当个预备役,怕是他们这一桌最硬的大拿。

如今坐在这二宾的位置怕是低调居多,正好邵义宏会说话,如此坐着也不会让人心里不舒服。

易传宗脸上的表情略微收敛,带着淡淡地微笑,“卓哥,您好。”

卓吉龙也是微微颔首,声音略微低沉,“您好。”

易传宗点点头就没有在说什么,言多必有失,尊重的意思表达出来,还是不说的比较好。

宗烈的脸色顿时舒缓了很多,他就知道这个家伙机灵的紧。

如今他已经提示过了,对面指定是能明白他的意思。玩归玩、闹归闹,交情归交情,办正事的时候不含糊,他们才能玩到一块去。

本来他是没想邀请卓吉龙过来的,只不过他和邵义宏说这事儿的时候人家也在,他自然要礼貌邀请一下,对方能答应就好,拒绝也没什么,结果这人还真过来了。

这一桌他只有对卓吉龙算是比较生疏,剩下两个人都算得上好友。

如此,宗烈的神态也轻松了一下,他一摊手朝着左侧易传宗对面的青年男子示意。

那是一名看起来比较憨厚的青年男子,年纪和宗烈、景逸差不多,比卓吉龙小点,五人都比易传宗要大。

这个男人的憨不是老实,而是性子比较直,他的脸型圆润,大鼻子大眼,看起来眉毛略短一点。

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多有不耐,一直将头撇到一侧不和易传宗对视。

宗烈也是看了出来,他微笑着调侃道:“彭瑞青,这家伙跟村子里面的人一块种地的,回村一趟出来就是直脾气,和你这个家伙正好相反,也就你俩不是一男一女。”

易传宗瞥了一眼宗烈,这家伙骚话真多,合不来算俩男的,要是合得来还能变成女的?那不就变成背背了吗。

不过这调侃,他也知道是自己人了,人都有合得来、合不来,在性子直的人面前,这种‘合不来’表现得更加明显一些。

“之前我也是村子里面种地的,不过进了城那就得响应公家的号召,老老实实撸铁发展一下工业,不过干什么无所谓,总得吃饭不是?”

之前宗烈简单和三人说了一下易传宗,自然简单提及了一下关系,彭瑞青有点看不起这个靠女人的家伙。

他不认为易传宗能跟他们做一块,只不过因为宗烈的原因他才忍着,不过也表现得有些精神恹恹。

一个圈子里面的人聊多好,加上一个外人有些话也不好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彭瑞青能看不起易传宗,但是也不会掉了宗烈的面子,只能勉强笑了一下,“你好,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昨天晚上吃的东西有问题。”

易传宗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宗烈抬手对着远处招呼着,“你好,这边可以上餐了,谢谢。”

转过头来,宗烈好奇地看着易传宗放在桌子上面的一提黄色药包,比书本小点的药包摞起来得有二十多厘米。

“你来吃饭就吃饭,带着那么多药干什么?你这身体还有不舒服的时候?还是你老丈人?”

“老丈人?”易传宗面色古怪地开口道:“我这是给你的,伱要是想当我老丈人,怎么也得先结个婚吧?”

“哈哈!”

“哈哈!”

景逸和邵义宏捧腹大笑,卓吉龙严肃的脸上也是带着一丝笑容。

就连不对付的彭瑞青都笑得自然了很多,并且他还憋着笑,似是抹不开面,毕竟刚才甩了脸,这会儿不好大笑出来。

宗烈的脸色则是一片铁青,很是嫌弃地摆摆手。

“姥姥的,我都好了,你给我买什么药?我看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四个月的时间,能好的地方都好了,不能好的地方,也就那么招了,他已经看开了。

此时他的心里很恶心,千防万防,防着这个家伙挖墙脚,没想到这个无耻的家伙不挖墙脚,想要他的小情人?

这是逼他拔枪!

易传宗双眼一瞪,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带了一点响。

这会儿大家都略微认识了,他也略微放得开了。

易传宗轻声怒喝,“做你姥姥的梦,你当我是白送呢?要钱的!我跟你说,就我手里这四包药,你最少给我这个价!”说完他抬起两根手指头。

宗烈的心中略微好奇,尝试性地问道:“二十?什么药那么贵?黄老大夫给我开的药,总共也就是花了四十块钱,还都是用的上好的良药,可比这个多多了,那些我可是吃了两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