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中,皇帝设宴款待诸人。

宫廷的御厨将饭菜端上来,菜式依然如从前,很是简单。

张正常已经吃过一次皇帝的筵席,对于这些略显单调的饭菜并不惊讶,但孔家父子却颇为震撼。

这洪武皇帝宴请的国宴还不如他们孔家平时的家宴,孔希学不由自主多看了上首的朱元璋一眼,眼前的朱皇帝如果不是沽名钓誉,故作清高的话,他确实是一个不一样的皇帝。

孔家人是前朝宫廷常客,前元皇帝的筵席他们吃过不知凡几。

孔希学夹了一口尝一下,味道一般,若是换成平时他大概连尝试的欲望都没有,只是看见皇帝和太子二人,吃得津津有味,他才明白这位皇帝并非故作清高。

朱元璋一边吃,一边和张正常叙旧,等于将他和父亲晾在一边。

等过了一会,朱元璋高兴地说:

“你们一定好奇,张爱卿给朕送来什么好东西?”

“徐爱卿,孔……希学,你们知道吗?”

徐达和孔希学等人,刚才隐约听见君臣对话。

徐达老实回答:

“似乎和天花有关?”

“没错!”

朱元璋将张正常献上的书,递给徐达,徐达不接,说:

“陛下,这书中记载的可是秘方?如果不该臣看,臣还是不看的好!”

他的分寸感,让老朱很是欣慰。

“这正是朕觉得张爱卿难能可贵的地方,这医书中的东西,称为秘方并不为过!龙虎山如果得此方秘而不宣,至少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可是张爱卿不但将方子送给朕,还建议朕将此方传遍天下,不得有任何隐瞒!

这才是大功德,大修行之士呀!所以徐达你放心看……,因为过阵子,朕就要将此法公告天下!”

徐达和孔希学闻言,好奇心被勾起来。

首先是徐达将书拿过去简单浏,脸色大变,他细细看了一些,然后站起来,朝着张正常行了大礼。

“张真人此举,功德无量!

我华夏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因真人今日之举活命!”

张正常赶紧起来回礼,说了一声惭愧。

书籍被传到孔希学桌子上,孔希学打开一看,神色大变。

“世上竟然真有让天花绝迹之法,这不可能?”

孔希学脱口而出,旋即才明白自己失态了,赶紧跪下来道歉。

皇帝似笑非笑,却是没有在这事上纠缠。

“朕自然会去找人试验,不过朕相信在这件事上,张爱卿不会开玩笑!”

张正常赶紧跪下,说:

“臣如有半句谎言,当死!”

“朕相信你,你的品性朕还信不过?你龙虎山和曲阜孔家一样享受前朝尊崇,但你张真人却主动上书削减自己的权力,龙虎山失了发放度牒的权力,你们一年起码也少了上万两银子吧?”

说起度牒这件事,老张心头滴血,不过他从皇帝的话语中也明白,朱元璋对他们张家的进项清清楚楚。

明初,缺人,缺粮,缺钱……

靠着朝廷赐予的发放度牒的权力,一年敛财万两可不是小事,

老张想起来就后怕,被这位皇帝盯着,实在难受。

“你心思诚恳,朕也不能欺负老实人,张正常!”

“臣在!”

老张将伏下,准备听封!

“朕封你正一教主护国阐祖通诚崇道弘德大真人,秩从一品,赐金印!田三千亩……,金十二镒!”

随着皇帝念出赏赐,张正常眼睛微不可查出现一丝失落,没有天师……

这位圣上终究不会归还张家的天师位,只是从真人到大真人,你不能说皇帝没有赏赐,相反皇帝比起赏赐来说已经诚意太多。

他终归是看见一丝希望,赶紧跪下来谢恩。

“张爱卿,你也说北地先辈的孤魂,在等着我汉家儿郎去告慰,朕对你还要委以重任,他日若是要超度这些先烈,还要靠你……

且,你张家献上种痘法,这天下百姓能否接受,朝廷的推行是一回事,你龙虎山出面为百姓解惑,也是十分必要,总而言之,辛苦爱卿了!”

“臣,遵旨!”

“朕会将《太上说微观世界妙法真经》勘印,发放各州府,以后但有瘟疫,僧道必诵此经,且你家传下来的医书,可取名?”

“请皇帝赐名!”

“此书说的是微观世界之事,就叫《微言录》吧!书中说三界中,皆有微不可见之虫,朕读之惊悚,朕准备颁布一条开水令,劝诫天下人尽量烧水喝……”

老朱细说种种,张正常的心情变得激动起来。

如果说封了一个大真人,赐点钱和地,并不能让张正常高兴多少的话,皇帝接下来的话才是他兴奋的源头。

洪武皇帝给张家的好处,并不在封赏上,而是实实在在帮助张家在增加影响力。

这种影响力在外界看起来可能并不新奇,但对于混宗教界的张家来说,是无上的财富,退一万步说,就算在皇帝这里没有完成自己的夙愿,难道龙虎山最厉害的地方,不是可以熬死一个个皇帝,一个个王朝吗?

但今日皇帝所言带来的影响力,却足以延续千年……

张正常已经忘了自己第几次磕头了,他和皇帝之间的其乐融融,孔家父子却如坐针毡。

他们看不起的张正常,不知不觉成为皇帝宴会上的主角,而看不起老张家的孔家父子,却被边缘化了。

总算老朱和张正常说完,将目光放在孔希学身上。

孔希学赫然有一种你终于关注我的感觉,他也没有发现,自己被皇帝打压之后,一开始的傲气早就消失无踪。

“朕本来很仰慕衍圣公,才坚持让他来京城,但他变成这样,却不免让人唏嘘!”

“孔爱卿,你父亲多少岁了?”

老朱脸上根本看不出半丝对孔克坚的不满,反而显得和颜悦色。

“回陛下,家父五十三岁!”

“五十三了呀,所谓五十而知天命,衍圣公却是不像!”

朱元璋这话,惹得在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尤其是孔希学,他差点给朱元璋跪下。

五十知天命,而皇帝说孔克坚不像。

那不是在说,孔克坚拎不清吗?

朱标,徐达,张正常,还有一个非常没有存在感的张宇初都低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都知道,陛下的怒火,终于要倾泻到孔家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