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来了?”

北京,皇帝还没来到京城,蒙古人先来了。

前线的消息传来,确实让不少人心惊肉跳。

“要是前线的徐将军挡不住,那不是他们马上就能冲到京城?”

“赶紧去通知皇上……”

相比起其他人的惊慌失措,胡惟庸知道这件事,心情是惊喜不已。

蒙古人终于来了,他不用提心吊胆,怕事情功亏一篑。

不过兴奋之余,他听着百官的反应,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在朱元璋还没入城的时候,蒙古人来了,比胡惟庸想象中,还要早上许多。

大明的迁都还没到来,蒙古人就先给皇帝上了一课……

已经有不少官员建议,北方危险,让皇帝先不要到北京来。

可是,如果朱元璋不来北京,他的一切计划,不就泡汤了。

“胡相,您赶紧写奏疏,让陛下保重龙体,大局为重……”

胡惟庸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

就在他复杂且焦急的情绪中。

河北!

皇帝的车辇停下来。

“蒙古人回来了?”

朱元璋收到军报的时间,并不会比北京晚多少?

当他看着前方的情报,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大明迁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间点过来。

朱元璋的好心情,全部被搅乱了。

“陛下,这次蒙古军攻势猛烈,不单是燕地,太原,陕西,同样遭受蒙军的进攻!

这次的行动,臣觉得有蹊跷,还请陛下暂缓迁都!”

“请陛下顾全大局,暂缓迁都!”。

“请陛下顾全大局,暂缓迁都!”

迁都迁到一半,却被这种突然的意外打断,朱元璋的脾气,已经到了要爆发的边缘。

听着手下的劝说,他深吸一口气道:

“给朕继续走!”

“陛下!”

汪广洋等追随朱元璋一路前行的大臣们,开始跪在地上,不让皇帝前进。

“朕若往回走,岂不是沦为天下人笑柄?

朕当年从江南,一路将蒙古人赶到漠北,从未怕过!

如今尔等却让朕止步不前,甚至打道回府,这是让朕自绝于天下人。

走,给朕继续走!

朕既然决定迁都北京,就做好天子守国门的准备!”

汪广洋等人闻言,面面相觑。

不过朱元璋一句天子守国门,却也让他们莫名热血沸腾。

老朱的话,随着人传人,在队伍中逐渐传递开来。

那些军人,官员,闻言心头都升起别样的感觉。

历朝历代,出了战事,别的皇帝都是迁都远遁,主打一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而大明的君王,却立下天子守国门的誓约。

整治队伍的士气,莫名的高涨起来。

“天子守国门,这就是我们大明的皇帝!”

队伍中,老张和张异同乘一车,张正常听了老朱的话,脸色也红润起来。

朱元璋不管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

但至少,这位皇帝是一个有担当的人……

老张深吸一口气,因为舟车劳顿的疲累,他闭上眼睛,靠在车厢的壁。

张异给大哥一个眼神,示意他照顾好皇帝,他主动走下车,看着前方的情景。

汪广洋他们依然跪地不起。

皇帝有舍身的决心,可是他们身为臣子,却不能不劝诫皇帝。

“陛下,不行,您也让太子殿下……”

汪广洋话音未落,张异主动上前:

“不可……”

百官的目光,都落在张异身上。

“让太子离开,岂不是陷太子于不义?”

“你懂什么?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和太子……”

汪广洋跳起来,指着张异的鼻子大骂。

他可以不同意朱元璋的想法,却不能反驳老朱。

可是借着骂张异,他却可以把自己行踪所想说出来。

“所谓的君子,也包括诸位大人吗?”

张异一句话,说得许多官员面红耳赤。

这话诛心,却也表明了他们真实的想法。

皇帝危险,他们就不危险吗?

一听说蒙古人近在咫尺,虽然对徐达也有信心,可谁愿意跟着朱元璋冒险?

汪广洋闻言,气炸了。

其他官员反应过来,纷纷指责张异。

“张异,你个神棍,你敢保证北京不会出事?”

张异呵呵笑:

“不敢!”

张异颇有神仙之名,众人本期待他做出一个吉祥的预言,好安抚人心。

可他光棍,直接承认自己不行,大家可都给整不会了。

但张异画风一转,说:

“陛下可往,贫道可往。

贫道不能保证其他什么,但能保证,真有事,贫道会比陛下和太子殿下先倒下……”

张异的话,深得朱元璋的心。

老朱说了一声好,然后回头问朱标:

“太子,你觉得如何?”

“父皇去得,儿臣不随,岂不是不孝?”

见无论是太子朱标,还是皇帝本人都已经决定继续前进,百官自然不会说些什么?

老朱看了张异一眼,点头,然后拔出宝剑,指向天际。

“既然蒙古人不怕死,朕虽然不能御驾亲征,却也能为我大明扼守国门,为苍生百姓,谋万世太平!”

“天佑大明!”

“天佑大明!”

在军队的呼喊声中,朱元璋剑指北方。

皇帝的车辇,开始缓缓前进。

迁都的队伍,继续朝着北方前进。

张异站在原地,默默着看着车马从自己身边走过。

虽然成功替皇帝化解麻烦,他心中却隐约有些不安。

他没有去找张正常,而是上了姚广孝的车。

“你觉得,这蒙古人突然杀回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姚广孝面色凝重,其实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师父,您觉得蒙古人,这次能打穿我大明的防线,威胁到陛下?”

张异想了一下,摇摇头。

从北平守卫战开始,王保保坑了十几万蒙军之后,一切的结果就已经尘埃落定。

这些年,大明的军队变得更强大。

火枪,火炮和没良心炮这种便捷式武器的出现,更是将大明让大明的战斗力领先了一个时代。

此消彼长之下,游牧民族每过一天,他们跟大明的差距就会拉大一天。

更何况,就算大明没有这些进步,徐达,蓝玉……

还有在西北方向的李文忠等人。

这些都是大明坚不可摧的铁壁。

“咱们能看明白的道理,蒙古人没有道理不懂!

他们如此猛攻,总要有个目的!”

姚广孝和张异,一个提出问题,一个试图解答问题。

“那是什么目的呢?”

“如果不是为了攻破大明的防线,那能不能说,他们其实是想牵制住我大明的军队?”

“比如,造反?”

心心念念以造反为事业的姚广孝,终于提出了他自己的设想。

张异一激灵,一个疯狂的想法,从他脑海中冒出来。

他瞬间冷汗直冒,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也许最离谱的那个,就是正确答案。

造反,胡惟庸?

张异脑海中第一个就想起胡惟庸。

那个,他看着,完全和史书上记载不一样的胡惟庸,会按照历史的惯性,回到原点吗?

“师父想到什么?”

姚广孝发现了张异的状态不对,出声询问。

张异的脸色阴晴不定,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

他的猜测,没有任何的证据。

唯一靠得住的,就是历史上确实有过胡惟庸造反的痕迹,

胡惟庸在他发动造反之前,早就被看他不顺眼的老朱给杀了。

可是胡惟庸案,却在后来爆发之后,找出过许多证据。

其中就有去信给蒙古人,让他们配合自己,还有联系倭寇……

张异想着,如果因为他的出现,历史改变了。

蒙古人确实是在配合胡惟庸,那他是不是已经在北京城等着朱元璋,等着造反?

“你说,如果蒙古人在牵制前线的将军,那他们总要有个目的!

也许是奇袭我大明的某处,也许是要刺杀某人……

你说,那个人是谁?”

姚广孝沉默了。

“师父怀疑是谁?”

“胡惟庸!”

张异犹豫了一下,将胡惟庸的名字说出来。

“为什么?”

姚广孝眉头皱起,张异却答不上来。

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属于胡惟庸的未来已经被他改变,他并不确定这个时空的胡惟庸,会不会走上原来的老路。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基于他的猜测。

而且胡惟庸就算想要造反,难道他还能逃得过锦衣卫的监视不成?

“你和胡惟庸在北京待过,你可曾觉得他有问题?”

张异没有直接回答姚广孝的问题,而是反问对方。

姚广孝若有所思,旋即摇头道:

“这位胡相除了曾经想要拉拢我,没有其他值得在意的地方!

而且,从他在京城的日子看,他的官声不错。

除非师父能够说出让人信服的理由,不然大概没有人会相信,那位胡相有猫腻……”

张异默然,胡惟庸造反,确实不太可能。

周通告诉过他,皇帝重点监察过胡惟庸。

一个人想要造反,那么多的关系打点,不可能不露出蛛丝马迹。

可张异总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姚广孝都夸胡惟庸出世好的时候,他更觉得诡异。

胡惟庸,也许会因为他的出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可他总不能因为自己,而将他的性格也改变了。

既然性格不会变,那他如今的一切都是伪装。

而他为什么能这么多年坚持伪装?

他图什么?

张异越想,越是觉得事情不对劲。

“姚广孝,等到了北京,咱们要去查验几件事……

别问为什么,照做就是!”

张异将自己心中的疑惑,一一说给姚广孝听。

姚广孝点点头,答应了张异要求。

……

“皇上照常来京?”

北京城,胡惟庸从凌说口中听到确定的消息,方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朱元璋若是真不来了,他忙活一年辛苦准备的套,就要被皇帝挣脱了。

失去这次机会,胡惟庸几乎敢肯定,他未来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而他无法兑现蒙古人的承诺,恐怕光是漠北传回来的消息,就够他诛九族!

“行,那你去准备吧!”

胡惟庸摆摆手,让凌说下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凌说此时也没有了以前的患得患失,而是更像一个亡命徒。

等凌说离开之后,胡惟庸又喊来涂节等人,开始吩咐起来。

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回头路了。

顺天府的暗流,也开始涌动起来。

胡惟庸做完这些,一阵疲惫的感觉侵袭全身。

……

北方蒙古人的进攻,终归还是被徐达挡在外边。

不过战争一时半会,也陷入胶着的状态,

皇帝在蒙古军南下的第七天,到了顺天府城外。

朱元璋看着前线的战报,也陷入沉思。

如果说这是蒙古人的舍命一战,但前线表现出来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蒙军确实在骚扰大明边境,可是打法十分保守。

这些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在拖时间。

老朱也觉得事情有一丝诡异,不过他并没有衍生出太多的想法,只是将疑惑压在心底。

迁都遇上这件糟心事,朱元璋的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临近顺天,早在北京的大臣们,出城相迎。

胡惟庸作为百官之首,就站在队伍的最前边。

“恭迎皇帝!”

胡惟庸跪在地上,领着百官高喊口号。

城外,满是欢迎皇帝的声音。

老朱表面平静,但他的心思也被前线的事情牵动,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不过,既然是迁都,该走的礼数还是要走一遍。

皇帝微微颔首,胡惟庸示意。

礼部的官员,开始引导皇帝按照规制,引导皇帝进行下边的礼仪。

皇帝入京,哪怕是战争的阴影笼罩国都,顺天府的天空中,依然萦绕这喜悦的气息。

历经十年之后,前朝的大都,终于还是成为了当年的国都。

顺天府的百姓们,也重新感受到了身为首都人的喜悦。

礼仪,有条不紊的进行。

皇帝的车马逐渐靠近皇宫。

张异身为国师,扶着他的父亲跟在队伍后边。

姚广孝也不能随便离开,不过张异在融入队伍的时候,看见姚广孝找来老陌,老陌飞速离开……

张异松了一口气,他不动声色,继续扶着老张往前走。

关于心中的不安的感觉,此时他还不能说出来。

朱元璋对他虽然很是信任,但张异能感觉到他在与皇帝相认之后,二人之间的关系微妙的变化。

老朱对自己很好,可已经不是以前的叔侄关系了。

除了亲生儿子,任何人和皇帝的关系,本质上就是君臣。

既然是君臣,张异就必须考虑到他说出来的话,在朱元璋那里造成的影响。

如果胡惟庸是无辜的,因为自己的莽撞让迁都的行动终止,不但自己会惹来大麻烦,而且,龙虎山马上要回归的天师虚名,也会因此功亏一篑。

综合考量之下,他决定让老陌去刺探一件事。

那就是,这座城市中,会不会有异常的群体存在。

张异和姚广孝在路上,曾经推演过,如果真的有人造反,应该怎么做?

有姚广孝这个造反专业户的头脑风暴,师徒二人代入胡惟庸,假设他要造反。

姚广孝给出来的意见很简单,那就是京城里最有可能有胡惟庸的人。

这些人是谁,姚广孝想不明白。

可是张异反而能给出答案。

在他看来,胡惟庸最有可能调动的人有几个部分,一个是他拉拢的死党,也就是这些年跟他关系亲密的勋贵,不过哪怕是勋贵,想要调动兵马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另外两种,姚广孝想不到,可是张异却觉得有可疑的对象,那就是倭寇和蒙古人。

一旦怀疑了胡惟庸,师徒二人又联想到胡惟庸主动调到京城的事。

他完全可以借助迁都的机会,让一些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融入这座城市里来。

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倭寇……

这些人从外貌上并不会引人注目。

但如果有心找,这些人同样不难寻出来。

有老陌去办这件事,张异放心。

他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到迁都这件事本身。

繁琐的礼节,本来就是一个十分磨人的过程。

在老张没有上场的时候,张异感觉到他体力上的不支。

舟车劳顿,加上他身上的病,都在折磨这个本应该人在壮年的父亲。

老张之所以还能在这里等着,本身就是有一口气在撑着。

张异能够感受到父亲的痛苦。

“到贫道了……”

张异想着事,神情恍惚。

倒是老张一直在注意着仪式的进展。

那场离开应天之时的国祭,在顺天这边,同样要进行一场。

“爹!”

张异发现老张的呼吸有些急促,有些担心。

“十年了……,贫道终于等到这一天……

不用扶着贫道,这是贫道自己的修行,贫道会自己走完!”

给张异一个放心的眼神,张正常缓慢,且坚定地走出人群,一步步走向高台。

很慢,很稳。

老张的步伐,别人丝毫看不出他的身体状态……

仪式进行得很顺利,并没有张异担心的事情发生。

等到结束之后,皇帝对一些人进行封赏。

首当其冲,就是张正常。

当太监喊出嗣汉天师的封号之时,下边的官员也出现不小的**。

众人的目光,不是望向张正常,而是在人群中寻找张异。

谁都知道,朱元璋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将洪武元年做下的决定推翻,让天师之名重归龙虎山,是张异的功劳。

类似胡惟庸、汪广洋等人,马上明白了这些年朱元璋的操作。

从天师到国师,又从国师到天师……

龙虎山这些年的努力,就是为了此时。

“微臣,谢皇上!”

高台上,老张感激的声音,张异隐约可以听见。

十年心病,十年夙愿。

如今终于迎来了完结。

“张爱卿,起来吧!

爱卿和龙虎山这些年为大明做的,朕心知肚明!

尔身为道人,却承担起了教化天下人的责任。

朕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这天师之名,龙虎山受得起!”

老朱一番话,等于将【天师】这个名号,又做了新的名词解释。

张异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果然不管是黑的,还是白的。

反正皇帝一张嘴怎么解释都行。

不过结果总算是好的,张异的心情也不免激动。

十年,他用了十年,为他当初那句“天岂有师乎?”买单。

“张爱卿!”

老张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一路支撑他的信念也放松下来。

他一个趔趄,却要倒地。

朱元璋一把,将他扶着。

主持国祭的天师,如果倒了,对于皇帝和大明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老张勉强站起来,状态很差。

“张爱卿,保证身体!”

“爹,我都让您不要舍了道行,去给大明欺负……”

张异从人群中冲出来,一脸悲伤。

朱元璋:……

这小子倒是急智,一句话就给老张化解了尴尬。

不过你碰瓷大明是怎么回事?

老朱晃眼之间,张异已经冲过来,跪在地上:

“陛下,请陛下原谅我爹的自作主张……”

他那套说辞,在场的官员大概率是不信的,但在这个迷信鬼神的年代,许多底层的武将和士兵未必不信。

张真人为大明祈福,折了道行。

这故事版本看起来,也算是将老张身体不行的事情糊弄过去了。

老朱瞪了张异一眼,让张异将老张扶下去。

属于张正常的戏份落幕,但他作为皇帝的表演,还刚刚开始。

“张天师为我大明舍身,朕甚是感动,国师,今晚你和你爹都住在皇宫吧,朕找太医给你们瞧瞧……”

“谢皇上!”

张异扶着张正常,提前告别这场聚会。

“爹,您……”

“放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老张和张异出了队伍,宫里的太监赶紧过来,张异确认老张没事,想起另外一个正事。

他回头,却刚好和胡惟庸的目光碰到一起。

这位已经当不了几天宰相的中书省右相,一直在关注他。

胡惟庸见张异发现自己,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他朝着张异微微颌首,显得得意洋洋。

张异在那一瞬间,就确定这个家伙大概率有事。

他心中的危机感也起来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更加确定,胡惟庸会造反。

哪怕他有着太多的不可能,

但张异依然相信史书。

“不知道老陌那边,有没有消息?”

张异在思忖的时候,老陌已经破开了陈珂家的门。

“真人托我过来,问您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