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孝交了投名状之后,朱元璋果然给了他足够的权力。
以宝钞局为核心,各种业务顺利展开。
银行的成立,意味着大明开始有了官方的钱庄。
以大明的税收背书,银行开始吸储。
一种朴素的金融工具,出现自这个还没有完全走出农耕社会帝国之上。
张异作为见证者,总觉得有些迷幻。
很多东西的出现,就连他这个穿越者都觉得很不容易。
华夏皇权的力量太强了,很多看起来能在西方形成的规矩,其实在这里未必能施行。
但不管如何,他亲眼见证了大明的金融底层逻辑开始搭建起来了。
自己也非常开心。
从洪武元年走进这座城市,到如今十年后,要开始告别这座城市,他至少给这个世界留下了许多东西。
哪怕有一天,有个皇帝让一切戛然而止,张异也不怕。
因为有些东西一旦诞生过,就很难不留下影响。
而现在每前进的一天,都是巩固他的成果。
如果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新的利益集团诞生,这个世界的进程就很难再逆转回去了。
带着这种愉悦的心情,张异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年。
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自己的媳妇们回去。
张异这种早早放假过年的情况,让方孝孺羡慕不已。
自从进了宝钞局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忙碌和辛苦。
作为姚广孝事实上的学生,方孝孺虽然对姚广孝的有些理念不感冒,比如道余录中道理,但方孝孺对对姚广孝还是非常尊重的。
而经历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姚广孝也逐渐认可了方孝孺,张异观察,他是将方孝孺当嫡传弟子对待了。
被病虎**过的方孝孺,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读书种子了?
身为穿越者,张异有时候总会陷入这种古怪的情绪之中。
安抚好年轻的方孝孺,张异入宫找皇帝辞行。
老朱倒是没有为难他,在张异答应明年回来,开始大干特干之后,他带着自己的一大家子,开始回龙虎山。
回乡的日子很顺利,没几天,他们就出现在龙虎山下。
“这里,就是龙虎山吗?”
孟瑶从未出过远门,显得十分好奇。
“嫂子,这里就是龙虎山!”
张海鹏和张胜佑随行,马上回答孟瑶的问题。
“走吧,如果贫道猜得没错,应该有人接咱们……”
张异笑了笑,催促队伍往前走。
果然在山下的山门旁,张宇初已经在那里等候着。
“大哥!”
每离开一次,张异就能感受到张宇初变得日益成熟。
大概是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加上老张的刺激,张宇初明明也就十几二十的年纪,已经出现了不属于他的沉稳。
他甚至,还开始蓄起胡子。
见到张异,张宇初才难得露出一些少年的天真。
兄弟俩热情的抱在一起。
“爹的身体如何?”
张异低声询问。
“看着还行……”
张宇初总算没有给张异一个坏消息,张异舒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结局不会改变,可是能让老张多活一阵,也是好的。
尤其是,当朝廷迁都,需要张正常去主持一场国祭的时候。
这场国祭,正是将老张最重要的,也是龙虎山失却了十年的天师位拿回来之时。
张宇初见过几位弟妹,然后带着他们一路上山。
山上,张异见到了亲自在门口迎接他们的老张。
不过是几个月不见,张正常的鬓角,又出现了一些白发。
不过他整个人的精神还是很好的。
但张异并没有表现得十分高兴,老张的精神状态,更像是因为某种信念支撑着。
张异知道那股信念是什么?
他只能幽幽叹息。
不过张异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走过去,朝着老张鞠躬。
“总算有点大人的样子!”
虽然已经贵为国师,但儿子在父亲眼中,永远就是个孩子。
老张跟张异打过招呼之后,带着张夫人,去和徐家丫头三女说话。
徐家丫头不是第一次回家,但孟瑶和观音奴却是。
见公公和婆婆如此和善,二女也微微放心。
孟瑶从小就认识老张,张夫人也算亲近。
不多时,三女跟着张夫人和她们的嫂子去聊天了。
张异父子几个人,也行往另一处。
“这山上,人似乎少了一些?”
张异敏锐的感觉到,龙虎山的变化。
“你的感觉没错,好多师兄弟,被朝廷征召走了!
自从宋宗真被秦王殿下带走后,沐英殿下也带走了一批师兄弟。
下次的美洲行,大概会有一批人留在那里。
除了儒教,咱们道门也是文化传播的主力之一……”
张宇初的声音有些兴奋,作为龙虎山未来的继承人,正一道的壮大,意味着他的成就感也高。
张异从张宇初的口中了解到,皇帝对龙虎山,确实也算是投桃报李。
所谓的文化输出,尤其是对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文化输出,
华夏文明放在任何地方都是降维打击。
而在文化水平普遍低下的时候,宗教往往是比儒学更加容易传播的东西。
道教作为华夏唯一的本土宗教,也被老朱顺带带到别的地方去。
不过道门,本来就是散装的。
张道陵虽然是名义上的道教创始人,可他也就是赶了个早,其他门派的人并不一定会认他。
选择哪个宗门,其实也是讲究。
如今朝廷选择正一道作为出海的道门,意味着龙虎山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都会成为最有影响力的教派,
甚至可能,未来的张天师就类似于西方的教皇。
也许朱元璋,乃至老张都没意识到,当先进文明的思想和宗教在落后地区传播的时候,会带来的影响。
道门太过散装了,张异其实认为从传播角度来说,佛门更加适合传播。
可是,佛门毕竟不是本土宗教,哪怕本土化了,老朱也不会选择它来代表华夏。
更重要的是,道士好用呀……
龙虎山的道士,说话又好听,个个都是人才,
上能主持祭祀,装神弄鬼。
下能撸起袖子,教你种田炼药。
龙虎山的年轻道士,几乎个个都是技术人员,半个医生。
将他们带到美洲开荒,那是最适合不过的。
老朱并不是傻子,这些年张异对龙虎山的改造,也给大明输送了许多真正意义上的匠人。
“咱们龙虎山的理论,也要加强了!”
张异给张宇初和老张提出建议。
搞宗教的,尤其是要搞一个流传千年的教派,没有一个合格的理论是不行的。
道门比起佛门吃亏在于,一来它太过于散装。
二来就是理论上,大家各搞各的,不成体系。
不过相比而言,龙虎山其实算是好的了,当年蒙古皇帝提拔张留孙,玄教这个龙虎山的分支机构,一度力压龙虎山上的天师们。
不过玄教昙花一现,龙虎山屹立不倒。
这并非因为祖宗保佑,而是在弱势的时候,龙虎山上的天师,一步步完善了龙虎山的理论构建。
这件事,张异也跟老张说过,张正常印象深刻。
“爹和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做这件事……”
张宇初给张异说了他们最近的情况。
张异点头,老爹和大哥,确实也算是龙虎山上比较重要的两个天师。
虽然他原来所在的时空,张宇初的私德有亏,但才学是真的有的。
他和父亲,都为龙虎山的理论,清规,戒律,做出来规范。
这也是龙虎山能够长期延续的原因之一。
既然要出海了,只靠散装的理论是不行的。
张异给老张他们一些建议。
天师谱系自然要强调,对外传教的话,也别宣传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神仙了。
龙虎山与太上有缘,那就主攻药王太上,
反正也是三清之一,强化一神属性,自然比多神教容易传播。
加上必须有严格的等级制度,让大家能从中获得升级的快感……
他稍微一点拨,领先了几百年的神棍经验,顿时让张正常和张宇初入醍醐灌顶。
老张颇为兴奋,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能让老张家留下来的法脉兴旺,大概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好,好,好!”
张正常留下了三个好字,已经迫不及待。
他这阵子,正好在整理这些,闻言已经坐不住。
“你们兄弟俩聊着!”
老张说完,已经主动去书房,准备忙碌。
张宇初有些不忍,刚好劝诫,被张异给拦住了。
“有所寄托,也许比药物更有用!”
张异的话,让张宇初黯然神伤,兄弟二人仿佛也失去了聊天的兴致。
接下来,在山上的日子,显得平淡和充实。
老张有了目标之后,开始梳理道藏和祖师们留下来的典籍。
张异沉下心来,帮张正常整理,他虽然在宗教上的造诣不行,但架不住记忆力变态。
父子三人努力之下,原本可能需要几年完成的工作,几个月内,就慢慢有了结果。
整个冬天,张异和姚广孝的信件也没有断了联系。
随着他交了投名状,朱元璋给了他更多的权力。
姚广孝不仅仅主持货币改革,老朱还有意无意,将更多的权力都交给他。
比如,复制张异在山东的改制,在其他矿上试行。
虽然没有蒸汽机,但以资源为核心,发展处一个个能创造大量就业的资源型城市的经验,也被推行到全国。
朱元璋对这件事,也抱着几分期待。
张异提倡的,南方以农业,商业为主,北方以资源,工业作为拉动经济的办法,
他十分心动。
当番薯等作物,逐渐解决掉一部分粮食缺口之后,大明主要以农耕为本的社会结构,出现了一丝松动。
张异每次接到姚广孝的信,都觉得十分欣慰。
从某种程度上说,姚广孝的出现,缓解了朱元璋想要让他入朝为官的压力。
毕竟比起自己,姚广孝才是那种真正能治国安邦的天才。
同样,他也认同自己的想法,不会局限在现有时代的束缚中,而裹足不前的人。
在这个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的时代,病虎就是他的道友。
所以,张异也不予余力,支持他的工作。
……
“这就是张异昨天给姚广孝的信?”
临近春节,朱元璋依然还在伏案工作,难得休闲之余,锦衣卫送上来今天的密奏。
一封誊抄自张异和姚广孝的来信。
朱元璋随手打开一看,越看越不是滋味。
“这小子对姚广孝说的,可比跟朕说得多……”
老朱莫名其妙的不满,惹得朱标一笑:
“父皇,有些事情,张家弟弟未必会当着你的面说吧?
而且,您觉得他会不知道,您会偷……检查他和姚广孝的来信?”
朱元璋一想也是这样,张异这小子天资聪颖,绝不会想不到自己会监视他和姚广孝的来信。
反正朱元璋的每个重臣,都逃不过这个待遇。
而张异没有选择跟他当面说,却指点姚广孝,
也是有通过姚广孝缓和一下的意思。
因为这些想法中,有一些朱元璋未必是同意的……
如果贸然跟老朱当面提出,很多事情君臣之间不免会有争执。
还不如这样,通过来信,让皇帝提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目的。
如果朱元璋不同意,他自然也有心理准备。
张异,姚广孝,皇帝。
三人达成了一个平衡。
朱标点破这层关系,老朱也不反驳。
“姚广孝此人,确实是个人才,他带的那个徒弟,也不错!
这样的人,只在宝钞局任职,太过可惜……”
朱元璋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朱标感受到了皇帝的想法。
“父皇想让他入中书省?”
“没错!”
朱标眉头一挑,朱元璋这个决定,那就真不一般了。
就姚广孝如今的名声,跟其他文官那是水火不容,当年张异跟百官的关系,都没姚广孝差。
他的《道余录》,并没有因为上次的冲突而停止发布,那在大明文坛,掀起了轩然大波。
《日月时报》上关于这件事的骂战,持续了好几个月,哪怕到现在都没有平息。
可以说,这是个以一己之力,反对程朱的人。
让他进中书省,实在挑战其他人的底线。
或者说,当皇帝重用姚广孝的时刻起,代表他已经下定决心,扶持另外一脉的官僚上位。
这种挑战千百年来潜规则的操作,让朱标不由有些担心。
可朱元璋心中的担忧,却和朱标不同。
“父皇准备换掉谁?”
朱标追问道,朱元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
“还是先把迁都的事情安排好,再说其他吧……”
老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很快将讨论问题的重心,放在迁都之上。
一个帝国的行政中心迁徙,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胡惟庸在北京已经经营了一年,把初始的框架搭建好。
接下来,六部还有京城的许多部门,也要逐步迁徙。
兵部,礼部,吏部这些部门的尚书以下的官员,也会逐渐调离。
虽然南京作为副都,会留下一个完整的六部,但新旧交替,终归麻烦。
朱元璋入主南京,也有多年了。
如今马上要走,始终有些感触。
“年关将近了,也不知道你那些在外边的弟弟,过得如何?”
朱樉远去东瀛,成为事实上的日本的王。
朱棣也在北方,跟着徐达巡边,开始自己的军旅之路。
儿子逐渐长大,也开始从他身边离开。
身为一个老父亲,每次到过年的时候,总归有些难受。
“年后,老五也要走了!”
朱标接过老朱的话,满是感慨。
比起朱樉,朱橚的远行,才真正充满危机。
不过美洲这一步,是大明必须走出去的一步,不但是老五,未来老朱还会让更多的儿子,前往大洋彼岸。
“父皇不必感伤,弟弟们也是为了我大明能延续努力……”
“行了,今年好好过个年……”
老朱不欲在这件事上纠缠,拍了拍朱标的肩膀,父子二人一起找皇后去了。
……
迁都,并不仅仅是上层人的事情,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过年的权力。
伴随着国都的迁移,大量的百姓依然也追随者帝国的难迁,而流入北京。
胡惟庸站在北京的城头,看着长长的队伍。
这些人注入北京,给北京带来了机遇,也带来了压力。
他如今是北京说一不二的话事人,胡惟庸很喜欢这种日子。
在北京的这段日子,他时长会误以为,他已经成为这座城市,乃至整个帝国的皇帝。
大量的移民,给他带来了足够多的机会。
他正想着事,凌说从远处走来。
“那些人,你都安排好了?”
胡惟庸开口询问道。
“胡相放心,托移民的福,三千人已经安排到位。
你让我找的火绳枪,我也找了二百把,这些东西不好找,我尽力了。”
凌说说起此事的时候,语气依然颤抖。
造反,他竟然真的要走上造反的道路。
从皇帝的心腹耳目,变成反贼,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很多时候,凌说都想抽身而退,但他也明白自己退不得。
如果胡惟庸造反没有成功,他也会跟着胡惟庸陪葬。
甚至,身为锦衣卫的自己,可能会比胡惟庸死得更惨。
胡惟庸感受到凌说的犹豫,呵呵笑,有些人平时看似耀武扬威,却不是做大事之人。
“这些倭人你安置好,可不要提前被人发现了。”
“胡相放心,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是混血,懂咱们的话。虽然语调有些古怪,不过如今北京城的百姓,天南海北,倒不怕被别人认出来……”
胡惟庸冷哼:
“万事小心,你跟你手下的兄弟注意点,你们也知道,如果事情败露,会是什么结果?”
凌说赶紧回答道:
“胡相放心,我们这边不会有任何问题,倒是您那边,蒙古人配合得来吗?
就算京城迁移,人事混乱。
可这里距离边境太近,若没有人牵制住徐达等人,咱们就算成事,也只会便宜了朱棣……”
胡惟庸微微一笑:
“你今年可曾听过,北边有蒙古人侵扰边境的消息?”
凌说摇摇头,按照往年的惯例,冬天,北方的游牧民族没了过冬的东西,肯定会南下劫掠。
可是今年,确实没有任何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消息。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
仿佛那些人真的随着汗庭消失一般。
可是他明白,事情的真相绝对不是这样,胡惟庸费尽心思拉拢蒙古人,自然不会是为了让他们跑的远远的。
如果没有人拖住徐达的军队,所谓的造反不过是笑话。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元帝想要熬过这个冬天,他付出的代价不会小,既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明年的蒙军,将是虎狼之师!
且,这个冬天没有动静之后,徐达他们的戒心也会消除,到时候突然出现的蒙古大军,自会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
凌说的心很乱,当胡惟庸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总算心安下来。
“你放心,不仅北京,就算在南方,也有咱们的人……
等大事成了,咱们和蒙古人共分天下,或者,不用分……”
胡惟庸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之色。
胡惟庸的话,终是安抚了凌说。
“也许过阵子,就不用叫您胡相了……”
凌说的话语中,已经带着一丝谄媚。
听着这些话,胡惟庸的心情更好。
“彼此彼此,也许过阵子,凌大人也是凌王爷了……
你不是讨厌你那个顶头上司?到时候,咱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凌说被胡惟庸的话语,勾起了自己心中的仇恨。
毛骧,甚至还有朱元璋,都是他要报复的对象。
“胡相……”
二人正在畅想未来,有人过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胡相,涂节涂大人找您……”
胡惟庸闻言,给凌说一个眼神示意,凌说退走,不多时,他的心腹涂节从远处走来。
“你也过来了?”
胡惟庸对涂节说道。
“胡相,下官拜见胡相……”
涂节的眼神在左右查看,胡惟庸知道他有事要说。
他拉着涂节的衣袖,在城墙上走动。
走远了,周围的守卫也逐渐减少,涂节深吸一口气,才说出他准备传达的消息:
“胡相,根据南方那边传过来的消息,陛下有意换掉一位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