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参与了埋葬常茂的事?

难道人是锦衣卫杀的?

蓝玉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久久不能平静。

胡惟庸似笑非笑,表面上却故作关心:

“蓝大人,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本相不让你去了?”

“胡相,请给我说说,为什么是锦衣卫?”

胡惟庸抿了一口茶,悠然道:

“本相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曾跟你一样大吃一惊!

至于为什么知道是锦衣卫,这还要从当初杨宪案爆发的时候,锦衣卫血洗江南开始。

当初他们杀人无算,也确实让许多人记住了锦衣卫。

案发的地方是在南直隶和浙江交界,当初有一个商队路过附近。

驿站的一个小吏,认出来这商队中的其中一人,正是当年下过江南,杀过官吏的锦衣卫,

他们护送着一个贵人,伪装成看似商队的样子。

这位小吏吓坏了,压根不敢透露事情的分毫。

因为他人小位卑,这些锦衣卫也没认出他来。

但因为这件事,他对这支队伍有了印象。

而当时这些人出了浙江界,明明就该去松江府,但他们走了一夜之后,就匆匆回了杭州!

而且,他们这支队伍,少了许多人。

而几日后,张异也在杭州下船……”

蓝玉登时慌乱起来,虽然胡惟庸一个字都没提朱元璋,可是并不妨碍他猜到朱元璋在其中的作用。

如果他记得没错,当时皇帝就在杭州。

太子在南京,皇帝在杭州。

能让锦衣卫护送的人,大概也就朱元璋一个。

尤其是,胡惟庸补充了一句:

“当时队伍里,还有刘基,刘伯温……

本官后来追查,确实有人在路上,看见了刘基同商队随行,他乃是天下名士,认识他的人不少。

所以蓝将军,为什么本相不让你去找太子殿下。

你想求公道,你又能得到什么公道?

要知道,帮助张异处理常茂尸体的,可是陛下呀!”

当胡惟庸点出朱元璋的身份,蓝玉脸上已经再没有一丝血色。

他这些日子去追寻常茂的死因,一心想为常茂报仇。

他也知道,常茂的死,背后的原因肯定不会站在常茂这边,可蓝玉其实心里还有一丝期望,那就是利用大义的名分,逼迫朱元璋。

他是皇亲国戚,常茂的姐姐是未来的皇后,父亲是为帝国征战的功臣。

加上他和太子朱标的关系,

不管常茂是对是错,只要张异杀人的消息在合适的时候曝光出来。

舆论也会逼得老朱不得不处理张异。

可现在倒好?

皇帝就是常茂的埋尸人,你这让他去哪伸冤?

他去找太子朱标,说不定太子殿下本身就知道这件事,难道他还能为自己主持公道,将皇帝陷入不义之中?

说不定到时候,朱元璋是处理自己,多过于要处理张异。

一时间,蓝玉已经没了心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

他的反应,胡惟庸十分满意。

“蓝将军,你也是我淮西一脉的后起之秀,本相十分欣赏你!

所以本相今日才将你找过来,好言相劝。

这件事若只是张异牵扯其中便是罢了,可若是陛下也在里边,你贸然查下去,只会有杀生之祸。

不光是你,你的行动,还有可能会牵连到常将军,还有太子妃!”

蓝玉茫然地看着胡惟庸。

“太子妃,可是你常家未来最大的依仗,你蓝家,常家富贵,都系在她身上。

你若曝光这件事,太子和陛下必定和常将军有心结!

他们要如何处置常将军,难道陛下还会承认自己有错?

太子殿下更不会站在皇帝的对立面。

那自然而然的,只有选择疏离常府,尤其是,疏离你们蓝家……

你也应该知道,皇上已经不止一次,表达过对你姐姐的不满!”

蓝玉沉默,胡惟庸说的都是事实,他现在去把事情闹大,就是直接站在皇帝的对立面。

朱元璋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而且这件事,也确实是常茂有错。

老朱暴怒之下,能做什么?

常遇春,蓝玉相信常遇春至少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去跟皇帝翻脸,老常就算心中再有不满,也会把气压下来。

而太子妃常氏和自己家姐姐呢?

蓝玉大概知道姐姐的性子,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愤怒的皇帝,就算赐死蓝氏,常遇春也就是换个老婆而已。

至于太子妃,女人从来哪有权柄重要?

事情贸然曝光,他蓝玉也好,常家也好,其实都得不到好处。

蓝玉绝望,难道自己的外甥,就白死了不成?

蓝家人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之人,他心中的怨气,也在积聚。

胡惟庸越看越满意,他要的就是蓝玉这样的态度。

“胡相,您说的这些,靠谱吗?”

蓝玉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胡惟庸早就准备,说:

“本相有七成把握,知道这些事之后,我暗中叫了老捕快,去走完了这件事的整个过程。

通过走访,本相确实查到了许多东西。

常茂死在抢下,这可能是锦衣卫杀的,也有可能是张异杀的!

不过本相更倾向于,是锦衣卫动的手。

杀了常茂之后,皇帝为了给张异洗清嫌疑,大概率是带着一批锦衣卫,重新回到船上。

那艘船的船老大,估摸着跟常茂也是一伙的,

锦衣卫押着船下了浙江,等张异上岸之后,马上离开!

而他们走了不远,就在海上沉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被胡惟庸娓娓道来。

他从凌说那里知道了真相,只需要稍微加工一下,就能将一切说得合情合理。

蓝玉越听,脸色越黑。

他已经相信了胡惟庸的说法。

容不得他不信,因为那艘沉船的关系,他也让人去查过。

常茂大概率是威胁了船东,准备在那艘船上坑害张异。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事情败露了,张异还逃到了沿海的岸上。

常茂下去追杀,最后被皇帝处置了。

皇帝为了掩护张异,干脆让张异原路返回,而等张异靠岸之后,再将那艘船沉了。

一般情况下,张异乘坐的那艘船放下张异,就算他们要南下回福建,按照一般的常理,他们肯定会装载货物回去。

可是。

没有,那艘船送走张异之后,马上出了海……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侵袭蓝玉全身。

皇帝牵扯其中,他是半点报仇的希望都没有。

可是想到自己的外甥暴尸荒野,还被野狗分尸。

常茂的怨气,也堵在胸口出不来。

纵然常茂有错,难道他就该白死吗?

他是太子殿下的小舅子,可朱家人就这样放任他死去?

老朱家的人,老朱家的皇帝,实在太过分了。

蓝玉连带着朱标都怨恨上了。

“多谢胡相提醒,若不是胡相,我侄儿大概……”

“蓝将军,您这样说就太客气了,都是淮西一脉,本相不向着你们,还能向着谁?”

“可惜有人,已经不认淮西的旧情了!”

蓝玉终于还是忍不住,带着怨气抱怨了一句。

胡惟庸脸色大变,低声说:

“将军,你不要命了?”

蓝玉此时才惊觉,他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大的后果?

不过望向胡惟庸,他觉得很是亲切,虽然自己说错话,但胡惟庸是值得信任的。

“胡相,难道不是吗?

陛下能打下天下,还不是因为我姐夫这些人帮他?

如今刚打下天下,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外甥纵然有错,也不该有如此下场……

皇帝,太过凉薄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人,一旦怨气发泄出来,就不可收拾。

他越是如此,胡惟庸就越是高兴。

不过他表面却在劝说:

“你呀,性子就是太直了,有些事情,我也不好多说。

君臣君臣,君就是君,他做什么,咱们这些臣子都得受着。

尔等还好,我们这些当文官的,哪个不是如履薄冰?

当年跟着陛下的许多老人,都已经去了西天。

蓝将军,你听本相一句劝,这件事就算了……

本相今天特意将真相告诉你,就是不希望你查下去。

若是惊动了陛下,你的行为只会让他忌惮,然后针对你!

我知道将军是英雄人物,并不怕被针对,可你也要想想你的姐姐……

陛下可以重用常遇春,但常遇春的正妻,却不一定是你姐姐……”

蓝玉一腔怒火,被胡惟庸的话语浇得透透。

他满心悲凉,有苦说不出,胡惟庸却越发高兴。

“行了,本相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回去睡个觉,想一想就好了!”

蓝玉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胡惟庸连哄带骗,离开了自己的住处。

“老爷,您不给他提条件?”

“提什么条件?

难道还邀请他跟本相一起造反?

别想了,他是太子姻亲,标准的太子党。

就算对朱家的皇帝如何不满,也不会轻易走出这一步。

只要本相敢透露半点,他马上就会反应过来!

到时候,本相可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告发本相……”

“那您为什么要将常茂之死的真相告诉他呢?”

“蓝玉这个人,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蓝家人都是那种跋扈的性子!

现在他不能被本相利用,可未来就不一定了……

别忘了,造反,杀了皇帝才是第一步,后边,本相需要军方的支持……”

胡惟庸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有清晰的认知。

以史为鉴,自古造反能成功者,寥寥无几。

武将造反者多,文官造反者更少。

而想要定天下,武将的支持自然不少。

他心里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也有了自己的底气。

可拉拢一个蓝玉这样的将领,对他而言绝对是有好处的。

哪怕造反的时候用不着,当朱标和朱元璋都死了,蓝玉还能依靠谁?

他还能支持其他皇子不成?

有了今日的隔阂,未来他就有离间的可能……

如果能通过他,让常遇春这等将领收归他的麾下,那就更好了……

胡惟庸已经做好了当皇帝的美梦,心情大好。

他很早之前,就有造反之心,从胡仲文死的那天起,他就发誓,他再也不要受到任何人的钳制。

只是他也明白,造反这种事,几乎不可能。

尤其是他这种权臣造反,哪怕天下士子对老朱有意见,大概率也会鄙视他。

可朱元璋太能折腾了,现在天下士绅,差不多恨他朱家人入骨。

自己造反,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顺应天下民心。

“只可惜啊,这么好的北京城,却要便宜蒙古人!

不过没有关系,本相还有机会拿回来……”

他心情不错,拍了仆人的肩膀:

“你跟着本相,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那仆人点头哈腰,对胡惟庸一顿奉承。

“胡相,蓝玉这么去了,他回南方估计会查吧?”

仆人知道,胡惟庸所谓的推测,其实都是假的。

凌说告诉了他常茂死的真相,他只不过是在真相之上,编了一个故事。

“就怕他不查,本相早就安排好了!

常茂的遗骨,本相也藏着呢!”

“胡相英明……”

在仆人的吹捧中,胡惟庸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与之相对的,就是一身怒火发泄不出去的蓝玉。

蓝玉回到住处,依旧意难平。

他喊手下的亲兵给自己拿酒,自己又喝了起来。

越喝,他越觉得气不过。

“还不给我拿酒来?”

“将军,酒已经喝完了,这大半夜的,外边宵禁……

您少喝一点吧……”

“朱家人欺负我,你也要欺负我?

你算什么东西?”

蓝玉本来就喝个叮咛大醉,亲兵又不识抬举,蓝玉直接拔刀,手起刀落,

转瞬间,自己的手下捂着脖子,倒在血泊中。

蓝玉被寒风一吹,酒瞬间醒了一半。

刚才他好像说错话了。

“将军,您……”

他回头,发现自己的另一个亲兵,正惊恐的看着他,蓝玉的脸色变幻,他瞬间下定决心,再次挥刀。

现场另一个手下,也倒在血泊中。

杀了这两个人,外边的人终于听到动静,鱼贯而入。

看到蓝玉手里带血的刀,众人惊呆了。

蓝将军杀人了,而且杀的是自己的亲兵。

……

“你说什么?”

太子府,朱标被凌说从睡梦中叫醒,听到关于蓝玉杀人的事,朱标尚不敢相信。

蓝玉前脚才从他这里出去,后脚就杀了人,还杀了自己的亲兵?

“殿下,此事千真万确,当时起码有十几个士兵见证。

咱们巡夜的人听到动静,锦衣卫过去的时候,还亲眼看见现场!

如今,咱们已经控制住蓝玉,等待殿下发落!”

朱标闻言,怒火熊熊燃烧。

蓝玉乃是朱元璋给他留下来的军方的依靠,他也听从父皇的意见,特意与蓝玉交好。

只是自己这位妻舅,实在是扶不上墙。

他打仗倒是不错,可是那个性格,实在让人头疼。

“那你们还等什么,给本宫押过来。”

朱标一整天的好心情,被蓝玉的闹得全没了。

他一声令下,锦衣卫马上将蓝玉带到他面前。

蓝玉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朱标指着他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很好,很好!

上次你企图强暴妇女,本宫拼尽全力在父皇那里保下了你!

你不知悔改,如今又要闹出事,今天我不处置你,就难平其他人的怨气……

来人!一百大板,打完给本宫送到京城,听候皇帝发落……”

朱标怒气冲天,其他人就算想为蓝玉求情,此时也是不敢。

蓝玉冷冷地盯着地上,却也没有认错求情。

朱标看到这种情景,怒气更盛,然后拖着就走。

“殿下,人还是要手下留情呀,毕竟是您的……”

凌说等手下将蓝玉拖走,赶紧给朱标说道。

朱标冷冷地看着他,凌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他讪笑,正准备退去。

“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

留下一句话,朱标叹了一口气。

如果遵从本心,他真不喜欢蓝家的这些人,但蓝玉跟他的立场是天然绑定在一起的。

身为大明未来的君王,很多事情,他不能从心所欲。

凌说知道了分寸,至少能保住蓝玉一条命。

凌说跑去见蓝玉的时候,锦衣卫已经打上了。

蓝玉躺在椅子上,一言不吭。

他眼中的恨意,越发浓郁。

凌说让行刑的人过来,吩咐了几句。

紧接着,他感觉对方下手轻了许多。

不过一百杖打下来,他依然是起不了身。

第二日,宵禁解除之后,其他人才知道消息。

徐达听完下边人的禀告,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蓝玉此人太过跋扈,不过殿下护着他,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不过殿下揍他一顿也好,省得我为难!”

徐达对于蓝玉其实也有不满的,但他也明白蓝玉对于朱标的价值,一直忍着。

张异闻言点头,蓝玉是朱标天然的盟友,只要他不犯下大逆不道的罪,朱标多少都会给他一条活路。

朱标处置了蓝玉,至少徐达不用担心要不要执行军法。

“我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

出了这档子事,身为大军主帅的徐达自然要前去。

无论是求情也好,还是其他,他都不能逃避。

“我就不去了……”

张异拒绝了徐达的邀请,徐达点头,率先离开。

“蓝玉这个家伙,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张异目送徐达离开,左右无事,他先去学院溜达了一圈。

春秋学院这边,姚广孝争在给方孝孺开小灶。

给他灌输关于通胀,通缩等经济学上的内容。

姚广孝一旦答应张异做这件事,态度十分积极。

他也知道想要让皇帝控制住乱发货币的手,必须简单明了得搞明白超发货币的痛。

用民众来绑架皇帝,这点姚广孝是不信的。

没有任何人,哪怕是出身农民阶层的老朱,会无条件的同情百姓。

真正能说服皇帝的,只有利益。

所以姚广孝的这篇文章,着重点是让皇帝看到超发货币对大明的祸害。

张异看过那篇文章,只是心服口服。

而关于如何设计货币之类的消息,姚广孝也有自己的做法。

他的提议比起并不算了解大明的张异而言,更接地气。

张异除了在防伪之类的信息上,给姚广孝一些建议,其他的就任由他来了。

而他提出来的一个建议,正是成立一个专门负责货币的机构,独立于户部之外,掌控天下钱银的发放。

张异一愣,这不就是后世的央行吗?

合着,姚广孝是想让自己当央行的行长呀?

这一方计划下来,正合张异的意思,他找姚广孝将这篇文章拿过来,准备交给朱标,让他通过自己的渠道,上书朱元璋。

朱标这次北巡,主要的目的还是视察北京和为北伐军接风。

等处理好这些,就是他班师回朝之时。

张异没准备跟他一起回去,虽然皇帝这次让太子绕了一圈,将他从矿上拉回来。

张异依然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他告别姚广孝之后,找了个书房,在姚广孝的几乎上,也提出自己关于产业园区的建设。

矿山的经验,其实可以复制到别的地方,就是蒸汽机的事,需要老朱再次出海,才能获取原料。

在张异奋笔疾书的时候,太子府那边,徐达,胡惟庸等人,总算给朱标一个台阶下。

朱标本来就不打算让蓝玉死,只是希望他受个教训。

等太子赐下药物之后,胡惟庸主动示好,说让他将太子殿下赐下的药物拿下去。

他本是淮西一脉文官之首,这件事做得也没毛病。

刚好准备和徐达有事要谈,就任由对方前去。

胡惟庸带着朱标赐予的伤药,来到了蓝玉的住所。

“滚……”

他还没走到,就听到蓝玉愤怒的声音。

胡惟庸面带微笑,看着一个士兵从房间里被赶出来。

他朝着凌说使了一个眼神,自己独自走进去。

“都给本将军滚!

胡相!”

蓝玉见到胡惟庸,赶紧收起自己的怒火。

胡惟庸大声说:

“蓝将军,我代表殿下,给您送药来了……”

他便走过去,亲自给蓝玉上药。

蓝玉整个人感动得不行,一时间哽咽。

“所谓的姻亲,终归不如胡相这个外人!”

胡惟庸闻言,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蓝玉此人,打仗可以,但论心眼,确实就是个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