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天换地?
姚广孝被张异描绘的话语给惊呆了,这是何等疯子,才会说出如此语言?
相比起张异的张狂,自己那带你小心思,确实不值一提。
可他依然不懂,张异为什么想要改天换地?
或者说,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改天换地。
“改什么天,换什么地?
难道师尊认为这天地不好,需要你去改变什么?”
张异闻言微微一笑,自己这光头徒弟还是有些不服气。
他在这里给自己设套呢。
承认这方天地不好,岂不是否定朱元璋,或者否定这个天下?
张异也知道,姚广孝这个人没那么好忽悠。
他想了一下,说:
“你既然学习阴阳术数,能相人命运,为什么不给贫道相命?”
姚广孝仔细看了张异几眼,道:
“因为贫道看不出来,当初席师父教导过贫道,有些人窥不出命运,就不当强求……”
“那你所信的命,是宿命,还是未来不可知,不可测?”
张异的问题,又是问住姚广孝。
“就比如,燕王有天子气,那他必然会成为天子吗?
你姚广孝帮他,影不影响这背后的结果?”
关于宿命论,这已经是一个哲学上的问题。
姚广孝本身偏向于宿命论,但……
张异的出现,难道也是宿命的安排。
“贫道对命运的看法有所不同,命运就如一条奔涌不回的河流,大体的方向是定下来的!
但在这命运的趋势之下,咱们这些人都不过是随波逐流的鱼儿!
追随着命运,大多数人都会沿着惯性前进,可如果能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改变,也能从一定程度上去挣脱命运的安排!
个人之运,是小运!
改变天下之势,是大运!
而贫道想改的运,却是河流本身……
贫道想将这河流,改成另一条方向……”
姚广孝被张异的比喻吸引,对张异也升起一丝敬佩,可张异依然不能解释他心中的疑惑。
就是他为什么要改天换地,他想改什么天,换什么地?
“华夏约五六百年后,将有一次大劫!
此劫,和五胡乱华,和改朝换代不同!
而是不拘中原,漠北,乃至整个天下,都会经历一场浩劫!
此劫,乃是龙气西移,我中原的天下不再是世界之中心!
从天地有人开始,我华夏之地便是天下之中土,而在那年之后,我华夏只是世界的边陲和蛮夷……”
张异并不需要对姚广孝描绘太详细的未来,只是只言片语,姚广孝的情绪便调动起来。
他瞠目结舌,有些不敢置信。
张异竟然给他讲述数百年后国运……
不对,如果按照古人以朝廷为国的说法,这已经不是国运,而是整个华夏中土的气运。
龙气西移,中土将成为如番邦一般的蛮荒之地。
这让姚广孝的怒火忍不住从心头涌起。
他并不确定张异说的事情是真是假,这是他后边才需要验证的事。
此时的姚广孝只觉得,跟张异要做的事情比起来,他未免太过小家子气。
操弄皇位的兴替,连改朝换代都算不上。
操弄天下,不对,是一方气运,这才是一个术士最大的梦想。
而且,这个梦想是为了逆天改运,为百姓谋福祉。
所以张异看不上他那点小小的理想,也是自然而然。
“疯子……”
姚广孝沉默了一会,忍不住给张异一个评价。
张异呵呵笑,能被一个疯子大骂疯子,是疯子之间最大的荣耀。
至少,他的开局成功了,姚广孝认同他的理想。
接下来,只需要证明他说的是真的,张异有不小的把握,说服姚广孝。
张异自认为他不是天才,如果正常情况下,他绝对收服不了姚广孝这等算得上一个时代气运之子的人物。
想要让他放弃脑子里不切实际的理想跟着自己干,就只能用一个更大的理想,去覆盖掉姚广孝的野心。
张异并不担心能不能说服姚广孝,这个时代的人,信仰神灵。
哪怕中国人的信仰是务实且功利的,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件事,大抵还是深入人心。
相信神灵,自然就会相信一个能预知未来的小神仙。
也能接受自己的说辞。
接下来,他只需要给姚广孝逐步展现自己能预知未来的能力就够了。
“从一个疯子口中听到这个评价,为师很欣慰!”
张异装神棍也不是一两天了,这波被他装得自然无比。
姚广孝接受了张异的理想,心情也微微激动起来。
可是,想要让一个人放弃他渴求了十几年的东西,也不是这么容易。
张异也知道,他需要一个时间去适应和验证自己的路!
车厢里重新陷入沉寂,马车缓缓回到春秋观。
张异让人给姚广孝安排一个住处,就回去继续画图了。
第二日,他去找姚广孝,发现这货已经开始念上《药王经》……
张异很服气这个家伙,他角色转换真的太快了。
不过他也知道,姚广孝这种枭雄,佛也好,道也罢。
都不过是他求心安的伪装罢了,也许他对于佛道二门,都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这点,其实跟他一样。
“你倒是挺勤快!”
张异出现打断了姚广孝的功课,他起身恭敬行礼,说:
“师尊!”
“念得怎么样?”
张异饶有兴趣地询问姚广孝,姚广孝答:
“以前就怀疑它是伪经,只是没有确认,直到昨晚师尊点破之后,徒儿才明白过来……”
张异的笑容又凝固了,跟这货说话就要万分小心呀。
他挤出一丝笑容:
“那你还读?”
“从经典而言,它不合格,但从医书的角度,此书开了医家的先河……
去除掉神秘的地方,读起来这不失为一份经典!”
张异也搞不清楚姚广孝是要夸他还是在捧着他,只能自己略过这个问题。
“师尊,徒儿还有一些疑问想问你……”
姚广孝不等张异开口,主动询问。
张异点头,在他房间里找个地方坐下。
“师尊说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为什么我华夏会失了龙气,为什么过去千年,又不曾失去……”
“其实所谓的龙气,主要看的还是生产力……”
张异知道他和姚广孝迟早要聊到这个话题,这也是能不能说服姚广孝的关键。
他心中早有腹稿,决定从生产力说起。
生产力?
姚广孝果然被张异的新名词给忽悠了。
“咱们华夏能能成为天朝上国,从来不是因为任何思想,而是因为咱们的生产方式,比其他地方进步……
所以,先进的生产力,才是关键!
而龙气西移,也是因为咱们不再代表先进的生产力!”
张异从生产力开始讲述,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有条件的告诉道衍。
道衍本只是想考教张异,但谁知道却从张异口中知道如此多的讯息,他越发相信张异所言,不是信口开河。
因为张异关于生产力的那套理论,似乎……
非常对他的胃口!
从没有人以底层的角度,为自己解构过这个世界。
或者说,就算有人说出来,也会被这个世界斥责为异端邪说。
张异给个传播的东西,就是异端中的异端。
它其实是否定了高高在上的各种理论,只从最实际的情况出发,去解释这个世界的真相。
张异这套学说的底层逻辑,其实是唯物论。
但他并没有向唯物论的方向引导。
他是个道士,如果真的发展出唯物论,他就没有办法去解释他这些知识的来历了。
可是,有些人,类似道衍这种人,他们却能从张异的学说中引申出更多的东西。
“师尊这套学说,足以开宗立派了!
徒儿不明白,为什么师尊不著书立作?”
张异闻言,一阵无语。
他本意上只是忽悠姚广孝,谁知道他将自己的理论给听进去了。
只见他狂热的模样,张异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说服这个疯狂的弟子,但他的求知欲,恐怕也会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
“因为为师还没想好,而且为师暂时不想树敌……”
姚广孝若若有所思,张异这套理论残缺的部分,应该为世俗所不容。
他深深看了张异一眼,然后拜下:
“他日师尊若开宗立派,贫道愿意当师尊的阿难,随侍左右……”
张异:……
这货连佛陀和阿难都搬出来了,可见他对唯物论那一套的接受程度有多高?
不奇怪,姚广孝在张异心里,本来就是叛经离道之人,他当和尚像和尚,当道士也像道士。
可他心中未必有佛道,或者说,也许唯物论才是这家伙的证真命。
而且,道衍这个人虽然极端,但也算是大中华主义者。
所谓的龙气西移,对于他而言,绝对不能接受。
“我们在干一件逆天改命的事,对吧?”
姚广孝再次跟张异确认。张异无声点头。
“师尊以后若是有用得着贫道的地方,贫道全力以赴!
您说的技术,贫道并不擅长,但贫道对于管理之道,自认为有一手!
就让徒儿证明一下我的价值……”
姚广孝跟换了个人一样,变得精神奕奕。
张异都不太适应他的转变。
姚广孝话锋一转,说:
“您让吴葆和无管那些人,管不住!
吴师叔老实做技术就行!
师尊不是要推动宗教改革吗,您只管划下道来,贫道去跟那些人过过手……”
张异:……
他本来还想去朝天宫,好好跟那些皇帝挑选上来的人过过招,现在姚广孝把活都给揽过去了。
而且他相信,姚广孝去做的话,效果比他好上百倍。
张异无声点头,叫来吴葆和,将他的工作和吴葆和调换一下。
吴葆和本来就不是擅长交际之人,这阵子他和邓仲修都被那些僧道搞得有些恐惧!
见姚广孝主动把脏活接走,他求之不得。
等姚广孝走了,张异松了一口气。
他这样子,算是完成皇帝给他的任务了吧?
三日后!
春秋观。
皇帝和张异走在工地之上,朱元璋亲自登上张异用搭建的砖土结构的房子,饶有兴趣。
这房子从实用意义上说,并不神奇。
虽然大明的房子大多数是木质结构,可也不代表他们没有碉堡之类的石屋。
可张异以另外一种方式,让这种独特房子出现的时候,老朱依然欢喜。
其他人远远站着,没有人靠近他们二人。
“那个姚广孝人不错,听说他已经将朕送来的僧道,收拾得服服帖帖!
而且那些人企图与他争辩,他佛经,道典,将那些人说得哑口无言!
你看吧,朕给你找了个好徒儿!”
对于老朱的调侃,张异翻了个白眼。
“此人确实是良才,朕都心动,想要让他入朝为官!”
老朱一开始对张异给姚广孝的评价,只是半信半疑。
可姚广孝的表现,证明了张异是对的。
抛开他的危险性不谈,此人确实有大才!
张异对皇帝这句话不置可否,他太了解老朱了。
就他那多疑的性子,姚广孝就是再厉害,老朱也不会轻易用他。
且,姚广孝这个人,未必会喜欢给朱元璋效力。
这货是疯子,却不是贪慕权势之人。
“他做不成陛下的李善长,刘伯温,就不会给陛下效力!”
张异一句话,绝了朱元璋招揽姚广孝的心思。
既然用不成,老朱就考虑杀人了,张异似乎也知道皇帝的想法,又补了一句:
“不过陛下要用他,通过臣就行……”
老朱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还真了解朕!”
张异嘿嘿笑,老朱也跟着笑了。
君臣二人,自有一股无声的默契。
“朕看着很满意,造城就按你的设计方案来……”
朱元璋满意离开吗,张异目送。
皇帝远去,锦衣卫护送。
但张异发现,有个人却留了下来。
“你的脸怎么了?”
张异发现周通的脸上,有个清晰可见的掌印。
他有些吃惊,周通本身就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算得上是锦衣卫第三号人物。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打他一巴掌?
不说其他人,恐怕除了朱标,其他皇子都没这么大的胆量。
“是凌说!”
周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怨毒之气。
凌说?
张异若有所思,原来锦衣卫的权力斗争,也进入白热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