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胡府!

胡惟庸从中书省回来,却见一位很久没来的贵客。

“李老师,你怎么来了?”

此人,正是已经告老的李善长。

“我再不回来,这大明要出大问题了……”

李善长看了胡惟庸一眼,说道:

“徐达和陛下的事,你可曾劝谏?”

胡惟庸赶紧说:

“劝了!

可是陛下和徐将军似乎并没有和解的迹象!

或者说,陛下对徐达有了想法……”

胡惟庸提起这件事,也是满脸忧愁。

他和徐达交情一般,但天然的政治立场上,他代表淮西一脉的功勋,也算是徐达的政治盟友。

“徐达是陛下的发小,二人关系亲密,还在老夫和陛下之上!

且他向来知进退,陛下对他极为信任!

只可惜,岭北一战之后,徐达就跟走火入魔一般,许多事情跟陛下就聊不到一块去。

这次去北方巡边之后,更是如此!

他一心想要出征漠北,一雪前耻!

面对陛下的训斥,也是阳奉阴违!

自从他被举报之后,二人的关系本来有了间隙!

而王保保的劝降,似乎引发了陛下的猜忌!”

胡惟庸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给李善长说了一下。

李善长面露忧色:

“这用在蒙古皇帝身上的阳谋没用,但人家用在陛下身上,却奏效了!

咱们这位陛下,心机太过深沉了一些!

行事也不留余地!”

李善长对朱元璋的评价,让胡惟庸无奈苦笑。

老朱当皇帝这些年,虽然天下在他治理之下蒸蒸日上。

可他们这些士绅出身的人,却感觉日子过得越发不自在。

皇帝是个狠人,杀伐果断。

在他手下做事,除了那些开国功臣,就没有几个不胆战心惊的。

老朱没有容人之量,做事偏激,他们这些近臣如何不知?

所以朱元璋和徐达的关系变成这样,李善长并不会怀疑。

“但是,这件事最好还是要挽救一下,所以老夫来了!

听说徐达背疽复发,可是如此?”

“李先生,我也去看望过徐达,不过徐家闭门不见客,目前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李善长闻言道:

“不见你,不会不见老夫,你先陪着老夫去看看徐达,回头我入宫,给皇帝求情!”

他说着,努力站起来。

胡惟庸赶紧走过去,一把扶住他。

李善长看了胡惟庸一眼,胡惟庸的动作,让他十分满意。

他们二人走出胡府,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在后边伺候着。

来到魏国公府,李善长递上拜帖。

不多时,徐家姐弟二人,联袂而来。

“见过李先生!”

徐允恭身为徐家的长子,虽然年幼,却也落落大方。

徐家的小丫头,长得更是玲珑动人。

李善长看着徐家的一对子女,微微点头。

“请李先生莫怪,我父亲抱病在床,我母亲怀孕动了胎气,不良于行!

您这贵客前来,本不应由我姐弟二人招待,但实在没办法!”

徐家丫头三言两语,给李善长解释了为什么徐达和谢氏都出出来的原因。

李善长闻言道:

“你父母可好?”

“母亲服了药,已经没什么事,我父亲……”

徐妙云的眼眶有些红润:

“父亲说,请李先生进去!”

胡惟庸闻言微微色变,李善长与他的差距,果然是如此明显。

自己以宰相之身探望徐达,徐达不见。

李善长以白身前来,徐达却见了。

二人在徐家兄妹的引领下,直入徐府后院。

李善长进入某个房间里,终于见到了徐达。

徐达就趴在**,背后隐约可见血迹,一种腥臭的味道袭来,李善长和胡惟庸眉头不禁皱起。

徐达见到有人进来,抬头。

这位战场上百战不殆的将军,此时形容枯槁。

二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这才多久,徐达的状况都差到这种地步?

外界对徐达的身体状况多有猜测,也有人说徐达可能是称病不出,其实并没有大碍。

可看着他的情况,李善长和胡惟庸二人再无怀疑。

“原来是李先生!”

徐达的声音,有气无力,正要起身,被徐家丫头按回去:

“爹,您刚上药,不要动!”

“没用的,大蒜素已经没有效果了,上了也白上……”

“不行……”

妇女二人短暂的交流,让李善长二人更加担忧。

“让您不要吃烧鹅,您偏不听!您不要命了,可记得我们和娘亲?”

面对闺女的质问,徐达只是尴尬一笑。

他看着李善长,李善长看着他。

二人皆是长长叹气。

徐达对徐家姐弟说:

“你们先出去,我和李先生聊聊!”

徐家姐弟出门,胡惟庸站在门口,只留下李善长和徐达二人。

李善长只是一句何苦,徐达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和李善长诉说起来。

二人聊了有半个时辰,徐达体力不支,出了门去。

“这徐达的情况,一般是背疽,一般是抑郁不得志!

若是如此下去,恐怕情况不妙!

老夫走一趟宫里吧,就期望皇帝能网开一面!”

李善长从徐府出来,没有任何犹豫,径自进宫去了。

等他们一走,徐家姐弟赶紧进来,再看床边的徐达,已经坐起来。

他身边还有一人,不是张异是谁?

徐妙云还没说话,只听徐达说:

“张真人,你这易容之术,兼职巧夺天工!

我自己看自己,都觉得我要入土了……”

“呸呸呸!”

徐家丫头进来,就没给父亲好脸色:

“爹,您说什么话呢?”

徐达对自家这个闺女颇为害怕,缩了缩脖子。

徐家丫头叉着腰,指着张异道:

“你也是的,给我爹安排这剧本?

还将他变成这种鬼样子!”

张异的提议皇帝允许之后,徐达装病的事情,便是告诉了徐家丫头。

徐达装病,百官来探望。

他不得已只能避不见客。

张异知道他这样也不是办法,带着他的工具前来。

在他的鬼斧神工之下,居然将徐达化妆成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这种技术,来自于后世的亚洲四大邪术之一的化妆术。

张异这些年研究处不少副产品,正好可以用来化妆。

而且张异给徐达化的妆容,并不是普通的化妆术,而是特效化妆。

古人何曾见过这等邪术,只当是他有神仙之能。

为了避免麻烦,张异将这种技术,称呼为易容术。

借助光影的效果,确实能迷惑许多人。

包括张异自己,他尝试给自己化妆之后,也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虽然熟人仔细辨认,还能辨出一丝相似之处。

但是换成一般人,压根认不出来。

“丫头你别说张异了,他若不给我画上这一身,就你爹我得性子,恐怕很难骗过李善长和胡惟庸……”

徐达老神自在,让徐允恭去给他厨房给他找了一根烧鹅腿啃上。

“该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就是看陛下那边……”

……

皇宫,御书房。

朱元璋接待了李善长。

“听闻先生身体逐渐康复,朕甚是欣慰!

朝廷没了先生,是我大明的遗憾!

先生若是有一天将身子养好,朕希望先生还能回来为朝廷效力!”

李善长闻言赶紧摆手道:

“陛下,臣看胡惟庸他们也做得不错,何必还用臣这等老人!

我们这些人呀,就安心养老就行!”

“那可不行,先生在地方,可也要为百姓出点力……”

自从李善长卸掉中书省的职位之后,他和朱元璋的关系,似乎回到了从前。

二人闲话家常,聊了一会之后。

李善长才主动提起徐达的问题。

“李先生何出此言,我与徐达乃是发小,朕与他虽然意见不合,但断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李善长愕然,闻言他怔怔地看着朱元璋,心头发冷。

如果朱元璋愿意跟他聊聊徐达的问题,老朱和徐达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皇帝连说都不说,这是什么情况?

李善长都给皇帝整不会了,老朱却若无其事,他问道:

“你今日去见徐达,跟他说了什么?”

李善长回过神,赶紧一五一十,将他和徐达见面的话说出来。

“李先生似乎没说全……”

朱元璋看似漫不经心,说了一句话。

李善长登时汗流浃背。

他如何不知自己有些话没说出来,因为徐达在与他聊天的时候,多有抱怨。

抱怨皇帝不支持他,还有其他零碎的事情。

他本就是为了大局,才来京城劝和皇帝和徐达,可是如今,就连他自身也难保。

李善长还沉浸在锦衣卫的监察手段恐怖的时候,朱元璋说了一句:

“人心不足呀!”

李善长顾不得自己身子骨弱,直接跪在皇帝面前。

他不知道朱元璋说的是徐达,还是自己。

但他已经隐约猜到了老朱的心意。

“先生何必如此,朕觉得你说得也有道理,你先回去,回头朕让人去看看徐达……”

朱元璋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善长只能告辞离开。

他走出御书房,正在外边候着的胡惟庸,赶紧亦步亦趋走过来。

“你有心了,身为宰相,却让你在外边候着……”

“先生说的是什么话?只是应该的……先生,您这次来,可有让陛下消消气?”

胡惟庸小心翼翼打探道,李善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第二日!

皇帝派遣使者前去为国公府探望徐达,并加以封赏。

其中,皇帝知徐达喜欢吃烧鹅,特意送烧鹅一份。

魏国公徐达抱病起身,朝着皇宫磕头谢恩。

徐达不顾女儿反对,吃下烧鹅!

三日后!

魏国公徐达,病死家中!

消息从国公府传出来的时候,满城震惊。

大明当之无愧的军神徐达,因背疽发作病死。

这个消息让许多人受到冲击。

尤其是伴随着徐达的死,一只关于烧鹅的故事,在应天府流转。

徐府悸动的哭声,仿佛带着一丝冤屈。

李善长没有离开京城,等听到徐达死亡的消息之后,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陛下,你好狠的心啊!”

他回想起那日皇宫中的一切,李善长幽幽叹息。

徐达的死,震动四方。

徐家人也很快布置起灵堂。

一时之间,吊唁的宾客从四面八方赶来。

见着一屋子孤儿寡母,登时心生感慨。

李善长来的时候,见谢氏大着肚子,哭成泪人。

徐允恭兄弟披麻戴孝,满是悲伤。

李珊长走上去,安慰谢氏。

此时,他在外边听到,太子朱标驾到的声音。

“恭迎太子殿下!”

朱标第一时间前来,众人赶紧迎接。

“见过太子殿下……”

谢氏母子等人,也抱着身体不适,出来迎着朱标。

“徐家婶婶,节哀顺变!

我今日代父皇过来给徐叔叔上香……

父皇本应该亲自前来,但奈何太过伤心!

他伤了身子,太医让他不得出门……”

他说完,场面变得十分寂静,众人的目光也变得玩味起来。

是皇帝不能来,还是不想来?

这个问题萦绕众人心头。

谢氏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是道:

“多谢陛下。太子殿下能来,就是我家老爷的福分!”

朱标的面上,也带着一丝尴尬。

本来很是亲密的关系,如今充满微妙之意。

太子走到徐达的灵堂前,三跪九叩。

很是郑重,他的行为倒是获得许多人的好感,但越是如此,众人心中也越是觉得,宫里那位,显得有些薄情寡义。

“奉天承运……”

皇帝虽然没有来,但该给徐府的赏赐并不少,太监在太子拜过徐达之后,太监开始念出皇帝赐予魏国公府的东西,那串长长的赏赐,让后院正在喝茶的徐达,听得百感交集。

“能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也算有趣!”

徐达对身边的张异说道,张异笑着说:

“陛下将他的薄情寡义,也算演得淋漓尽致,若不是知道另有隐情,外边有不少人,恐怕心寒了吧?

效果很好,消息传回漠北,那位齐王殿下,大概会信了九成!”

徐达无声点头,别说其他人,救他见朱元璋做的这些事,他都有点愠怒。

不过他明白,不是老朱绝情,是张异的剧本写得太好了!

听着大家悼念自己,徐达总觉得不太适应:

“我回后院准备,今晚本公连夜离开!”

他留下张异自顾听着热闹,人往后边回去。

张异等徐达走后,深吸一口气,却悄悄朝着前院摸过去。

他想看看,传说中的太子殿下长什么样,却一头撞上红着眼睛回来的徐家丫头。

“你怎么回来了?”

张异偷窥的动作,被抓了个现行!

“啊!”

他突然感觉腰部剧痛,却发现是那丫头在掐自己。

“你干嘛?”

“叫你将我爹写死……”

徐家丫头红着眼睛,死命掐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