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汪广洋看来,胡惟庸就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这件事涉及了好几个人,是他们能说的那?
他跟朱元璋最久,也最是了解这位陛下,锦衣卫的出现,是老朱长期酝酿的结果。
陛下不可能放弃锦衣卫这把刀,去说也是徒增烦恼。
而且,锦衣卫是谁负责的?是秦王朱樉,是昨天刚刚大婚的秦王殿下……
他汪广洋去弹劾,不是等于给皇帝打脸吗?
汪广洋脸上,马上露出犹豫之色:
“胡相,此事我们只是了解个大概,并不知道其中真实的缘由,诸位还是等等,等一个水落石出的真相……”
汪广洋本能玩起太极,他的推脱之意,宫外的这些官员哪个不是千年狐狸,登时明白了这位宰相的态度。
胡惟庸洒然一笑:
“汪相顾虑周全,胡某人比不上,这等事关国都安全的大事,就算是陛下责罚,胡某也要求个答案!”
他话音一落,其他官员望向胡惟庸的目光都不同了。
汪广洋推掉的责任,胡惟庸主动接过来!
两个人有鲜明的对比,便是不同。
“下官愿意随胡相一起,向皇帝谏言!”
“下官也愿意!”
“老夫不懂什么大局和深意,今日就陪胡相走一趟……”
许多官员站出来,旗帜鲜明的站在胡惟庸这边。
汪广洋脸都绿了,胡惟庸这一手,闹得他很下不了台。
只见民心在我,胡惟庸心中暗自窃喜,当初李善长告诉过他,身为一个宰相的难。
宰相要获得皇帝的认可,这是必须的。但同时,宰相也要有宰相的担当。
身为百官之首,许多时候必须站在百官的前边,去对抗深宫中不可测的权力。
君权,相权……
自古以来,宰相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作为相权的代表和君王斗争的。
汪广洋最大的失误,是他太过于在意朱元璋,或者说保全自身。
却不肯帮助他背后的阶级出头。
胡惟庸只用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彻底瓦解了汪广洋身为左相的权威。
此时,皇宫的大门缓缓打开。
他深深看了汪广洋一眼,转身朝着皇宫走去。
听从李善长的建议,胡惟庸忍了许久,但从今天开始,他要向世人证明,这中书省究竟是谁在做主。
有胡相一马当先,其他义愤填膺的官员,也紧紧跟在胡惟庸身后。
一行人浩浩****,前往奉天殿,准备弹劾这件事中的一干人等。
只是走到奉天殿之时,他们却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画面。
“秦王殿下!”
众人看到秦王朱樉,正跪在奉天殿外,孤零零一人。
他孤寂的背影,配合空****的广场,显得十分诡异。
胡惟庸和百官兴师问罪的气势,却被朱樉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动作给搞得有点冷场。
“秦王殿下昨天大婚,此时应该洞房花烛夜才对……”
“这殿下,是主动来的,还是被皇帝从洞房里揪出来的?”
官员们正疑惑着,大殿中,传来朱元璋的怒喝:
“来人,给我将这个罪臣,先打一百大板!”
朱樉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侍卫们将朱樉拖下去。
百官面面相觑,他们本来带着一身愤慨而来。
准备向皇帝痛斥朱樉和锦衣卫的失职。
只是现在还没轮到他们出手,皇帝就先下手为强了。
这让他们如何开得了口。
不但不能开口,朱樉就这么从他们身边拖过去,难道不求情一下?
胡惟庸的心口,堵得难受。
此时,汪广洋倒是先站出来:
“陛下,息怒呀!”
他跪在地上,朝着奉天殿内的朱元璋大喊。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跟着大喊:
“陛下,秦王殿下昨天才大婚,不宜处罚呀!”
“陛下,秦王殿下年幼无知,但罪不至此……”
一众官员,由本来的兴师问罪,变成了为朱樉求情。
包括胡惟庸,虽然他表情跟吃了屎一般难受,可是箭在弦上,他不得不发。
奉天殿内,皇帝听到百官的求情,也没了动静。
“父皇,是儿臣错,儿臣愿意认罚……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儿臣身为锦衣卫的话事人,却没有将此事办好,
儿臣罪有应得!”
“陛下,此事乃是前朝余孽作乱,非殿下一人过错……”
朱樉认真道歉,汪广洋努力求情。
一下子,胡惟庸刚才积累起来的气势,被逐渐瓦解。
百官望向汪广洋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
这老小子出头不出,和稀泥倒是有一手。
有官员求情,皇宫里的朱元璋沉默了。
侍卫识趣,也呆立在那里,不再拖着朱樉走。
官员们陆续前进,进入奉天殿。
“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官员们见过皇帝之后,胡惟庸主动说:
“陛下,昨日一案,虽然秦王殿下也有责任,但殿下也是受了蛊惑!
臣听闻,此事乃是清心观真人张异,仗着和秦王殿下关系好,欺上瞒下,仗势欺人!
他以秦王的名义,威胁锦衣卫的人,让他们带着观音奴出去!
臣觉得,此人一定在这场行动中,起到重要的作用!
臣觉得,张家是前朝旧臣,保不准念旧,配合那位郡主逃走!
请陛下彻查龙虎山,还有跟龙虎山有牵扯的锦衣卫人员!”
其他官员见胡惟庸开口,直接将火烧到清心观那边。
众人若有所思,胡惟庸和清心观的矛盾,应天府何人不知?
只是后来,这位宰相大人,愣是没多看清心观一眼,仿佛这份仇恨,已经消散。
只是此时,他们方才明白,胡大人一直在等,等一个能让龙虎山倒霉的机会。
此时,机会已经来了!
纵容前朝郡主逃离,那是天大的罪过。
且此时,胡惟庸用言语护住朱樉,朱元璋势必要找个人来堵住其他人的悠悠众口。
“陛下,秦王殿下掌控锦衣卫总共也没几天时间,其中的事务能不能掌握,都是未知数!
所以此事殿下有错,也只是因为他错信他人!
殿下您责罚他思过,也就是了!
可那狐假虎威的张真人,还有负责的锦衣卫吗,都不能轻易放过!
三年前,陛下已经整顿过应天府,如今却还有这么多潜伏的奸细,一定是朝中有人接应!
可应天府上下,都被锦衣卫查了个遍!
这次出问题,却恰恰在锦衣卫中!
所以臣觉得,这锦衣卫内部,也有问题,而且问题不小……”
胡惟庸侃侃而谈,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从袖口中,拿出一份奏疏。
“锦衣卫乃是凶器,然如果这凶器靠不住,反而会伤了陛下!
臣恳请陛下彻查锦衣卫,如果其中真有渎职行为,请陛下裁撤锦衣卫!”
将责任推到张异身上,乃是私怨!
而主张裁撤锦衣卫,却是从百官之首的角度,去为文官集团谋利!
从锦衣卫成立以来,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因为锦衣卫而落马,降罪。
让皇帝裁撤锦衣卫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
但历任宰相,包括李善长,对于反对锦衣卫这件事上,大家都采取比较保守的态度。
毕竟谁都知道锦衣卫的出现,是在预防哪些人。
可是锦衣卫是皇帝的刀,想让皇帝放下屠刀,谈何容易?
除了一些不知死活的御史,大多数高官在这件事上都是遮遮掩掩。
如胡惟庸一般当众请求彻查锦衣卫者,他是第一人。
官员们明白,起风了!
这场因为锦衣卫失误而导致的风暴,他们必须推波助澜,变成陛下无可阻挡的大势。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觉得胡相说得有道理,锦衣卫护持的乃是陛下的安全,若是锦衣卫中间有问题,就等于陛下的安危,不得保证!
陛下也好,太子也罢!
都事关国体,请陛下裁撤锦衣卫……”
“请陛下彻查龙虎山,裁撤锦衣卫!”
整个朝会,突然变得舆情汹涌,在胡惟庸的带领下,所有的官员都如斗士一般,朝着皇帝发起冲锋。
朱元璋面对突如其来的局势,脸色也是发黑。
他固然有心理准备,可是胡惟庸能让百官齐心协力逼宫,这是出乎他预料之外的。
且,这次和眼前不同。
这确实是锦衣卫【犯错】了。
可是所谓的错误,皇帝自己心知肚明,他本意是布局北方,自不能自断手脚?
可是,这汹涌的舆情,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君王并非能为所欲为,哪怕是他这位开国皇帝也是一样。
就如朱樉犯错,他不得不罚一般,锦衣卫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也必须给官员一个交代。
老朱深吸一口气,望向汪广洋。
但汪广洋还是让他失望了。
此时,朱标站起来,说:
“父皇,儿臣有儿臣的看法!
儿臣认为,胡相说的有道理!
但胡相的道理,是建立在他所认识的真相之上!
所以儿臣建议,此时先缓一缓,待事情查清楚再说……
不过,此案涉案的人,确实应该彻查!
清心观真人张异,锦衣卫指挥同知毛骧,还有负责看守清心观的一干人等,当全部拿下……
但此时当务之急,乃是搜寻逃犯的线索!
若是让对方逃了,我大明才真是颜面扫地……
如果此时处理锦衣卫,实属不智!”
老朱闻言颔首,大喊一声:
“来人!”
外边的侍卫进来。
朱元璋道:
“着人拿下毛骧和观音奴一案涉案人员,全部下诏狱!命凌说,全力追查前朝郡主王敏敏的下落……”
朱元璋不给百官反应的机会,干脆利索的下了决定。
抓捕张异,拿下毛骧!
一个锦衣卫的副统领落马,胡惟庸心心念念的张异,也终于被皇帝拿下。
这个结果,虽然不是所有人心中期望的最好的结果。
但此时,肯定已经能算是文官集团的胜利。
而主动谏言的胡惟庸,迅速积累了属于他的威望,对比汪广洋。
其他官员望向胡惟庸的目光,都是欣赏有加。
老胡做完这件事,却低调扶手。
他也谨记李善长的嘱咐,见好就收。
宰相是君王和大臣中间的平衡者。
他可以为百官争利,也不能让皇帝记恨上自己。
对公不对私,哪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张异的仇恨,但在这件事上,他最多算是顺势推上一把。
绝不是以权谋私。
朱元璋用抓捕张异和毛骧,堵住了百官悠悠众口。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胡惟庸一眼,见他的表现,老朱也是颇为欣赏。
胡惟庸报仇,他不奇怪。
但胡惟庸守住了臣子的尺度,这一点他仿佛做得比李善长还要好。
是个知分寸的人,朱元璋微微颌首。
他再看汪广洋,又是叹气。
汪广洋的性子,只能做谋士,却做不得宰相。
他原本以为,从浙江回来之后,汪广洋多少会好些,但实在好的有限。
老朱心中默默记下一笔,却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他望向清心观,却在想他应该是什么反应?
清心观!
张异依然在认真回信。
他身边,站着朝天宫的观主邓仲修。
张异将信件封好,交给对方。
“玄教院被撤了,师兄心不安?”
张异见的邓仲修心不在焉,也是莞尔,权力确实能改变一个人,哪怕是以前很老实的小邓师兄也是一样。
“师兄,咱们修道之人,终究不适合官场!
多大点事,振作点,你看我……”
邓仲修大概只有在张异面前,才能完全**心声:
“师弟呀,是师兄着相了,不过这玄教院变成道录司,师兄确实觉得难受……”
他话音未落,锦衣卫突然鱼贯而入。
邓仲修和张异瞬间被锦衣卫围在中间,邓仲修懵逼了,看着拔刀相向的锦衣卫,张异拍拍邓仲修的肩膀:
“师兄,现在是不是觉得玄教院没了,根本不算事?”
邓仲修一脸懵逼,还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只听锦衣卫说:
“张真人,陛下有旨,我等特来拿你!
请跟我们走一趟!”
“行,贫道这就走!”
张异整理了一下道袍,一脸平静地跟邓仲修告别,然后被锦衣卫拿下,押解上车。
邓仲修一直看着锦衣卫离开,此时才反应过来。
师弟被皇帝拿了?
他的腿脚,登时发软,靠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