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是一把双刃剑,但持剑人乃是陛下!

剑,最好不要拥有自己的意志,但锦衣卫的权力如此重要,想要掌握权力而不迷失本心,非常难!

人最难的是,分不清楚自己的本事来自于谁!

这才是锦衣卫这个位置,贫道并不看好统领下场的原因!”

朱樉没想到张异好好地会冒出这句话,旋即他隐约觉得,张异是在劝诫自己?

他低头沉思,张异说的是锦衣卫统领,何尝不是他?

他前面的人生,在上升通道和父亲认可中迷失。

最近皇帝的一系列安排,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只是随着掌握锦衣卫权力日久,朱樉身上也逐渐出现一丝生杀予夺的气势。

张异似乎是看出了他心态的变化,在提醒自己。

如果换成别人,朱樉大概会恼羞成怒,觉得张异看不起他。

可他明白,张异能提醒他,是真心把他当朋友。

而且他也没明说,顾全到自己的面子。

朱樉郑重其事,起身,给张异行了一个礼。

“张家弟弟,多谢提醒!”

朱樉道:

“这次父皇让本王主持锦衣卫的工作,一来是为了配合你!

二来,也是父皇让本王体会一下,权力背后的难处!

这锦衣卫看似权势滔天,其实细想起来,却没有根基!

就如宫中的宦官一般,其实得宠与否,就在陛下一念之间……”

朱樉能说出这番话,让张异多少有些刮目相看。

他知道现在的朱樉,和他后世所了解的朱樉已经天差地别。

但朱樉能有如此清晰的认知,证明他这段时间确实认真考虑过。

锦衣卫的权力看似滔天,但其实本质上和后世明朝的阉党一样,属于无源之水。

文官集团,背后是延续了千年的士大夫阶层的集合,他们才是真正能和皇权长期对抗的人。

别看锦衣卫顺时顺风顺水,杀官如割草,等到逆风时,

只要有机会,负责锦衣卫的人必然会受到反噬。

朱樉身为皇子,这种反噬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但皇子不死,却也失去了根基,再无缘皇位!

“所以,等这件事处理好后,本王最多一年,肯定要辞去这份责任,去常将军帐下锻炼一番……”

“殿下对自己的未来有规划,贫道就放心了!”

张异站起来,给朱樉回礼。

二人对视一笑,经历这段小插曲,两个人的情感又亲近了几分。

张异和朱樉多聊了一会,转身出了门。

他很忙,因为他还要给陈珂和老者报告。

关于那位老者,其实锦衣卫也早就监视着,张异也知道他的名字,叫作罗成。

不过谁也不知道此人的名字是真是假!

反正,这是锦衣卫能找到的最大的北元奸细的头目。

在锦衣卫这边,以硕鼠为名号,指代这位老者。

他通知过润玉堂,等他到了地方,那位硕鼠老爷子也已经等待多时。

张异摆出气喘吁吁的模样,走上二楼。

“如何?”

老者等张异落座,忍不住询问。

张异先是看了陈珂一眼,继续说道:

“老爷子,幸不辱命!

东西我交给郡主了,不过没来得及等回信!”

张异并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传递消息太过容易……

他话锋一转,道:

“但是,我可以告诉您的是,您在大街上认识的人没认错,就是郡主本人!

她那天跟着小真人去看了他的田地,又去了市井游玩!”

罗老爷子听闻张异确定对方就是观音奴,不由大喜。

观音奴能够出去一次,意味着她也有机会可以出去第二次,第三次……

不过随着张异说完缘由,对方的脸色也逐渐难看起来。

因为如果仅仅是张异想要说服观音奴的话,对方不一定每次都会带她出去。

“那个小道士,该死……当初怎么就没杀了他……”

罗老爷子再次提到张异的时候,还是提到了三年前的刺杀。

张异眼皮微微跳动,问:

“老爷子,您刺杀过那位小真人?”

罗成看了张异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话题。

张异知情识趣,知道从此人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赶紧说:

“郡主那边有回信,我也要过几天才能去,最近我去清心观太多了,恐怕锦衣卫有所怀疑!”

没有观音奴的消息,罗老爷子很失望。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说:

“理当如此!”

罗老爷子站起来,显得有些颤颤巍巍。

但张异早就不信他的伪装。

他自顾说着:

“老咯,这次救下郡主,我也该退休了……

小子,我老人家走一趟不容易,以后你直接来找我如何?

我开了一家南北货行,就在……”

陈珂脸色黑青,张异摆明了是他的下线。

罗老这动作,等于明目张胆,挖他的墙角。

张异犹豫了一下,望向陈珂。

陈珂微微点头,这小子终归还是有点良心,知道尊重自己。

张异这个小动作,也落在罗老爷子眼中。

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也是他需要的品质。

他叹了一口气,这种人才,如果以前他肯定好好培养,但此时,只能当成牺牲品了。

“好的,那我以后就多跑一趟!”

罗老爷子走了,张异却留在原地。

他恭恭敬敬,将一张纸条交给陈珂。

“郡主给了你回信,你骗那老头子?”

陈珂看着那张纸条,惊异万分。

他将纸条拿过来一看,却发现全是藏文,藏文陈珂不懂,他只能悻悻交还给对方。

“掌柜的您说过,拖时间……

小的我可记着呢!”

“你很好,很好……”

张异的贴心和识趣,让陈珂大为感动。

他本来就被老罗逼得没办法,差不多都要架空了。

张异是聪明人,他不会看不出形势,但既然他愿意相信自己,听自己的话,老罗决定跟他说些真心话。

“形势不由人,这老头子已经走火入魔了!

他要在死前拼一把,咱们没必要跟着他去死!

你安心拖着时间,尽量将这件事拖个半年!

半年后,咱们有了准备,再做定夺!”

张异点头。

陈珂继续道:

“你也别听那老头子说的其他话,这件事若是办成了,你首先就是第一个被怀疑对象,锦衣卫办案,向来只有名单,不讲证据!

别说你不清白,就算是清白,也逃不脱锦衣卫的清算!”

“掌柜的,那可怎么办?”

张异做出恐惧的神色,陈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张异,你信不信我?”

“陈掌柜,我除了相信你,我有别的选择?”

张异的无助,让陈珂很满意,他说:

“你给我拖着,帮我争取时间!

只要我准备好,咱脱了身,肯定不会忘记你,

到时候我安排你去茶山那边,跟我儿子孙女一起走……”

“掌柜的你放心,咱们也是有多年交情的人,自不会信不过你!

你给您争取时间……”

一老一小,彼此都被彼此的演技感动,陈珂用力拍着张异的肩膀,热泪盈眶。

张异点头哈腰,带着满脸的感激之情离开。

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他收起表情,十分玩味。

另一边,陈珂也收敛笑容。

冷笑连连。

“掌柜的,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然是准备跑路了……”

陈珂没好气地看瞪了陈满一眼。

“眼下的情景,容不得咱们还有一丝幻想……

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只要情况不对,咱们就走……

但走之前,不能让那老头子发现,还要安排好后事!

润玉堂的东西,留下一些面子货,你帮我悄悄把压箱底的东西清理了!

拍卖行那边,能卖的也卖了……”

陈珂盘算着手上的生意,一件一件交代陈满。

“最重要的是,安排吴山一家走人……”

陈珂看着周围的一切,十分不舍。

这里的一物一件,都是他将近三十年的成果。

陈珂很不甘心,但自己终归要为以前的行为买单。

“你去行动吧,回头就是咱们俩隐姓埋名的日子了……”

大明很大,容得下两个逃跑的人。

陈珂早就准备好了这天,执行起来也不会犹豫。

陈满离开之后,他在二楼沉思了许久。

第二日,他主动前往吴家……

……

“这一行,好人不多呀!”

张异从锦衣卫这里得到了陈珂的情报,知道这老小子开始加速转移财产,登时啼笑皆非。

他其实也不太相信陈珂的鬼话,什么叫帮忙拖延时间,然后大家一起跑?

陈珂还算是有点良心,但不多。

既然大家都各怀鬼胎,那也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张异给朱樉写了一些建议,丢到隔壁。

隔壁敲墙,表示收到。

他施施然起床,然后朝着罗老的货行去。

过一会,张异来到了罗老的货行前。

如果不是锦衣卫提醒,张异很难相信眼前不起眼的货行,就是对方明面上的根据地。

清心观以前搜集材料,也进过不少货物。

可是唯独没有光顾过这家店,可见它的存在感有多低。

张异走进去,之间堆积如山的货物,显得杂乱无章。

他眉头微皱,如果是他看到这家店的情况,大概也会少来光顾。

“有人吗?”

张异多嘴问了一句,罗老久久才应了一声。

“客观,你想要什么?”

在这件货行里,罗老显得憨厚老实,也带着老人应该有的暮气沉沉和因为劳累的憔悴。

张异不得不感慨对方的演技之好。

他回答说:

“看看货!”

“那客官进来吧!”

罗老引着张异走入后院,他逐渐恢复了几分气势。

张异十分恭敬地,将一张纸条交给罗老。

对方拿过来一看,满是藏文的纸条,让罗老微微欣喜。

他看了张异一眼,却见张异十分紧张。

罗老心领神会,这个机灵的小子,大概是偷看了纸条,但他却看不懂。

这种小错误,罗老并没有放在心上。

所谓少年心性,如果张异表现得跟个老手一般,他反而不放心。

他虽然在逐渐信任张异,却从没放弃试探他,观察他。

张异的紧张,一半是装出来的,一半也是真的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模仿观音奴的笔迹,就看这老者认不认得出来了。

不过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所谓的认出笔迹,其实没那么容易,如果真有的话,后世还要笔迹鉴定专家干什么?

而且自己的临摹,张异有把握就连笔迹鉴定专家都验证不出来。

果然,老者看完藏文纸条之后,按捺不住喜悦之情。

“你做得很好!”

老者看完之后,表扬了张异。

他经过几次试探,已经确定对方传递回来的消息是观音奴无疑。

无论是笔迹,还是回答的内容。

许多东西,都是他请示过上级,然后从漠北传回来的。

这些讯息,只有观音奴兄妹俩知道。

既然验证了真实性,接下来,就看如何营救观音奴。

老者再次询问张异关于道观的布局,张异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给老者听。

老者越听,越是觉得很麻烦。

朱元璋在清心观附近的布局,不能说是天衣无缝,但也绝不是他们手头掌握的力量能够突破。

想要在清心观救出观音奴的希望,很是渺茫。

他想起观音奴陪着张异逛街的一幕,似乎燃起希望。

“你能不能跟郡主说,让她想办法被带出去?”

张异愣了一下,旋即回答:

“不好办,我没有机会跟郡主说话,她毕竟是女眷,我表现得太明显,会被锦衣卫盘查……

不若老爷子与郡主沟通好?”

老者闻言也是道理,他让张异稍后,写了一张藏文的纸条,交给张异。

“老爷子,此事急不得,我看郡主和那道士的关系,颇为诡异!

但就算郡主让道士带她出门,咱们也没有办法提前准备!

那些锦衣卫跟在身边,难道我们还能抢人不成?

除非,郡主去的地方,是我们已经提前安排好的地方……”

罗老眼睛一亮,也对。

他再看这小子的时候,目光和善不少,这小子是真心在做一件事,比陈珂那个摸鱼的混蛋有用多了。

“你认为什么地方好?”

张异想了一下,回答:

“小的接近小真人,主要是因为小真人的玻璃镜,有大利润可图!

而这玻璃镜,至今还是拍卖行的珍品!

若是能将郡主引到拍卖行,大概就有机会了……”

张异的话提醒罗老,他眼睛一亮:

“没错,你这个主意很好!”

张异低下头,心里却暗笑。

陈珂想跑?

也要看你能不能跑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