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
张异等来了秦王朱樉。
“小真人!”
朱樉看着张异,朱樉也在看着他。
两年多不见,如今的朱樉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按照这个时代来说,已经是应该成家立业的成人年。
而张异,从九岁到十二岁,看似只有两年的变化。
他嘴角也有了一些开始发育的绒毛。
两个人相互辨认了一会,哈哈大笑。
朱樉走过去,狠狠给张异一个熊抱!
在场中人,面面相觑。
不管是章存道,琼州知府,还是跟着朱樉过来的人,都是如此。
他们知道张异在京城颇有名,可却不曾想他跟秦王殿下的关系如此之好?
“两年,不,马上要三年了……你这小子是不惦记着京城这些朋友吧?”
朱樉退回去,给了张异一拳。
张异嘿嘿笑,三年不见,他本来也以为时间会冲散他们之间的交情,但现实显然不是如此。
“海盗横行,父皇让玄武军在琼州另设一军,本王奉父皇之名,前来巡视……”
朱樉大概说了自己前来的目的,张异若有所思。
在这个时空,秦王朱樉似乎得了朱元璋重视,王子结婚成年,一般就要求就藩,就算不就藩的话,也要承担起一些家国大事。
朱樉的领地早就定了,按照道理,他也到了成婚的年龄。
只是此时看他,似乎没有被那件事所影响?
张异并没有特意打听京城的情况,并不知实情。
朱樉没有废话,让张异陪着他视察了玄武军南海舰队的军营……
越看,越是惊奇。
从建筑学的角度来说,张异的水泥房子,明显没有什么艺术价值。
但坚固,耐用,这已经超出了时代太多太多。
“琼州人民自古以来跟自然条件抗争,他们的建筑和选址也适应了这里的条件!
可是军营不同,玄武军本来就是要和大海抗争的,在选址方面,想要完全躲避风雨,并不可能。
所以唯有力大砖飞,坚固建筑!
所以贫道设计了这些房子……”
张异将水泥的作用,还有简单的混凝土的用法说给朱樉听。
朱樉眼中尽是好奇之色。
自从他拒婚之后,朱元璋似乎有意给他许多能让他实现自我认知的工作,也逐渐忙碌起来。
相比起还小一些的朱棡和朱棣,朱樉近一年来,其实出宫的频率高了许多。
可是,就算如此,这世间依然有许多事物,让他觉得非常新鲜。
张异感觉,朱樉的好奇心就跟八九岁的孩子一般。
接触这位殿下日久,张异越发能明白为什么历史上的朱樉,前半生和后半生,整个人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除了朱元璋逼迫他的那场婚姻之外。
朱樉本身就不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简而言之,他容易受到外界的**。
加上被保护得很好。
所以一出来,面对花花世界,反而容易迷了心神。
从这点来看,他比起朱棣,远远不够资格成为皇帝。
但,并非无药可救!
“这个厕所,太方便了,张异,早知道你有这手段,本王就让你参与建造本王的王府……”
朱樉一番参观下来,对其他的听过就算了,张异引以为自豪的扛住12级台风的坚固建筑,他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对于抽水马桶和自来水的功能,朱樉羡慕不已。
张异:……
这倒是符合他心目中,关于朱樉的形象。
“殿下如果要改装厕所,回头我回京城的时候,帮你就是……”
改装厕所和烧抽水马桶这事,张异早就驾轻就熟。
这两年他给龙虎山把茅坑都改了一遍,还专门去景德镇忽悠了一通。
如何降低成本,用劣质一点的瓷器烧制马桶,景德镇都快成为产业了……
张异恶趣味的想着,未来的史书上,关于景德镇的记载,除了精美的瓷器之外,会不会带出一点味道……
“好,本王在应天等着你……”
朱樉拍了拍张异的肩膀,点头同意。
他站在三楼上,眺望远处的大海,心情开朗。
“殿下,您舟车劳顿,属下给您接风洗尘?”
章存道已经回广东去了,琼州知府作为地方上的主官,自然要尽心款待朱樉。
“行了,就你们琼州这地方,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本宫跟着我张家弟弟混就是……”
“殿下,你怎么知道我刚收了条马鲛鱼……”
张异故作吃惊,朱樉大叫:
“好你个张异,我大明禁海,你哪来的鱼?”
“这不是玄武军出海训练的时候钓到的?”
张异给章存道使了个眼色,章存道尴尬点头。
哪有什么出海,小道长估计是从哪个私自出去的渔民手里收的。
大明海禁,可冒险下海的人不少。
黎苗二族的百姓,可不曾将朝廷的禁令放在眼中。
虽然他们大多数是靠山吃山,也架不住有人拥有奔放的灵魂……
这种事,只要不涉及走私,章存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家别太过分就行。
“行,今天就跟着你混了!”
“我还是让人将东西送来军营吧,您要是去了我那边,出了点事,我可担待不起!”
军营里什么都有,还有坚固的房子,章存道见朱樉要留下,干脆将自己主将的房间让给他们。
张异让人带回来一条马鲛鱼,大概十几斤左右。
他自己也多年没有吃到海鱼了,这万一上辈子也有些小贵。
真正的海鲜,并不需要太多的处理,一个香煎,一个煮汤,就让两人给吃美了。
伴随着夜晚降临,冬天的琼州虽然没有飘雪,却也有些寒冷。
“张异,你喝酒吗?”
朱樉让人拿来一瓶酒,张异本来想说我还小,不过他意识到,自己马上要13岁了,三年前的黄木哥哥这么大的时候,也喝酒了!
“喝一点吧!”
他前世也是个酒精考验的人,这些年为了养生,嘴巴倒是淡出鸟来。
朱樉给张异倒了一杯酒。
二人喝了几杯,
然后对其他人说:
“出去……”
别看他对张异客气,但隐有跋扈之气。
他一声令下,包括章存道在内,所有人都退避三尺。
锦衣卫只是将他们所在之地都围起来,远远警戒。
“张兄弟!”
这是朱樉今天第二次以兄弟称呼张异。
他等人走光了,收起脸上的醉意,十分恭敬地举起酒杯:
“大恩不言谢,你当年在牢里说的话,本王记着!
若非你提醒,父皇威逼之下,本王肯定已经从了父皇,去与那王保保的妹妹结亲!
此恩,不下于救命之恩!
本王敬你一杯!”
此时的朱樉,褪去了脸上所有的轻浮,只留下自己最真诚的一面。
他确实很感激张异,张异带给他的不仅仅是预知了他和观音奴的情劫,还是他的坚持,换来了父亲的妥协。
君臣父子。
朱樉不比朱标,他在更小的时候,父亲已经是皇帝了。
虽然老朱也尽量尽好一个父亲的责任,可他终究是皇帝。
朱棡和朱棣太小,他们不曾体会到朱元璋完全是父亲时候的角色,他们适应这种改变。
唯有朱樉,他是迷茫的。
这次能用现实证明,在利益和父亲面前,朱元璋选择了亲情。
这件事对他意义重大。
“殿下,言重了!”
张异并不能对朱樉的感情感同身受,却不妨碍他从朱樉的言语中感受到真诚。
“等等,您拒婚成功了?”
“你才知道?”
二人对视无言,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当多喝几杯,给殿下庆祝!”
“那是,本王拒婚之后,就想着好好庆祝一场,可是在宫里面,我要憋着呀!
我得给父皇面子呀……”
朱樉有些醉了,但看起来很开心。
张异后边就不喝酒了,只是陪着朱樉。
“其实我很羡慕大哥,但我却成不了我大哥……”
朱樉在酒醉之下,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深的秘密。
张异只是默默地听着,他的不甘心。
作为一个旁观者,张异叹了一口气,天家人,谁若是说不想着那个皇位,肯定是骗人的。
只是想归想,能控制住自己的野心的人,或者能实现自己野心的人,才是真正的枭雄。
就如朱棣一般,他不想吗?
不想的话,他留着姚广孝做什么?
可是他能控制好自己的欲望吗,张异觉得是可以的。
哪怕是朱允炆登基,步步紧逼,朱棣也是到最后没有办法才会造反。
想,不是原罪!
可如果这个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成为心魔,那才是问题。
就如朱樉在原来的命运中,给他的侧妃打造皇后的服饰,在家里穿上。
这就是属于没有城府的行为。
这固然有他因为那场婚姻带来的剧变,也是因为他缺乏成为枭雄的城府。
他和老三,都不太行!
张异虽然能理解朱樉的心思,却不想陷入天家的纠葛之中,
若朱樉不是醉酒状态,他估计掩着耳朵就跑了。
只是朱樉醉了,自顾说着他的心事。
他姑且一听,张异随后夹住一块鱼肉,吃了起来。
“对了殿下,为什么陛下明明海禁,却还要武装玄武军!”
玄武军是蝴蝶效应的产物,也是张异最看不明白朱元璋想法的东西。
为了转移话题,他没话找话。
朱樉本身就是个醉鬼,主动说道:
“因为父皇,不仅仅要谋划如何铲除倭寇,他还要夺取日本,彻底从根源上解决倭寇……”
张异闻言,眉头微皱,杀小日子,他是举双手赞成。
可是大明有足够的国力去支持这场战争吗?
海军,放在任何时代,都是最烧钱的军队。
一个朝廷维持一直海军的力量,压力非常大。
可是海军强大,也有自己的好处。
在将天下这个游戏变成世界服的时候,海军占据了最主流的位置。
如果大明能改变思想,从日本开始,以四海之力以养华夏,维持一支海军也不难。
他本想多问朱樉几句,奈何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大概是,黄家叔叔将海图也交给皇帝了吧?
这份海图,也不知道给黄家换来多少富贵?”
张异嘿嘿笑,却没有太多的羡慕妒忌。
当初他想苟着,不愿意去接触朱元璋,这些好处就是让他拱手让出去,也无所谓。
黄家与龙虎山,彼此之间的感情先放在一边。
就是在利益的合作商,黄家是最好的合伙人。
“得了世界地图的朱元璋,会产生什么变化?
决定攻略日本,是否操之过急?”
张异低头思索这些问题,旋即摇头。
“朱元璋绝不是莽撞之人!”
老朱给人的印象,暴躁易怒,但张异却知道,朱元璋在治国方面,其实非常厉害。
能将一个千疮百孔的帝国,在短短十几年恢复到安居乐业,还不耽误四处征战。
朱元璋作为一个皇帝而言,绝对算得上是民心。
而他对于基层的改革,对天下的掌控。
从里甲制到黄册到鱼鳞册,这位皇帝拥有足够的耐心去执行他的意志。
若非朱标的死亡,打乱了他的的节奏,朱元璋在历史上,会少了很多骂名。
这样一个皇帝,既然决定饮马富士山,那肯定有他自己的一套计划。
张异想通了此节,就不再为老朱担心了。
朱樉睡得很香,张异出门,通知锦衣卫之后,就留下他独自一人。
他回军营中,属于自己的房间,安心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朱樉从**跳起来,脸色煞白。
“殿下!”
伺候朱樉的太监正要去扶他,朱樉喊了一句滚开。
“张异在哪?”
朱樉醒来,第一时间就去找张异。
“小真人在校场上站桩……”
朱樉闻言,赶紧从窗外看出去,果然在玄武军操练的地方,张异雷打不动,站他的太极桩。
他走过去,静静等着张异收功。
“殿下,早上好!”
张异当做没事人一样,去跟朱樉打招呼。朱樉没有应天,而是脸色难看,又小心翼翼询问:
“张真人,我昨天喝醉了,有没有乱说什么?”
张异见他紧张的模样,就明白朱樉担心什么。
原来他昨天没有喝断片呀,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心里暗笑,表面却不动声色:
“殿下怎么什么话都乱说?”
朱樉的脸上,登时没有一丝血色。
完了,这个家伙果然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