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杀意,在寝宫中弥漫。
朱元璋是真被老张给惹急了。
马皇后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她倒是不担心老朱拿张正常怎么样,身为君王,老朱的脾气也许很不好,可他并非能被怒火冲昏头之人。
她只是轻轻拉着皇帝的衣袖,朱元璋的杀意登时平息。
最后,化成一声叹息。
“你在怪朕……”
虽然没了杀意,但老朱的怒火却还在积聚。
张正常面对朱元璋的怒火,只是伏下身子。
“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现在的态度,哪点不是在怪罪朕?
你是觉得朕当初将孩子留在京城,却没有照顾好他对吧?
哼,你张正常可以……
都学会用朕的话给朕添堵了?
合着就你有脾气,连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都舍了不要?”
朱元璋丝毫不给张正常面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张正常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朕就问你,你接不接?”
朱元璋的话,换来张正常的沉默。
马皇后看着犹如斗牛一般的两人,掩嘴笑。
老夫老妻,她自然看出朱元璋虽然恼怒,却没有杀意。
当初人家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朱元璋想送都送不出去。
“天师位,贫道做梦都想要……”
张正常的声音似乎有些服软,朱元璋的脸色也跟着放松下来,可是老张下边的话,却让朱元璋心头再堵一次。
“可是,这天师位的回归,不该由贫道儿子的性命交换……”
朱元璋倒吸一口气,脸色冷下来。
张正常对一切心知肚明,自己今日能给出这么多好处,是他儿子的命换的。
或者说,皇帝对张异心中的愧疚,让他必须做点什么?
如果张正常接了天师位,等于朱元璋还了张异救命的人情。
这样的话,他在面对张异的时候,就能恢复君王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严。
可是老张不愿。
这是朱元璋第一次认真审视张正常。
他对张正常的评价并不算高。
一个被前朝尊崇的道士世家,投机者。
张正常曾经引以为傲的,在他当皇帝之前投资他的事迹,其实朱元璋心里并没有领情。
如果没有张异,老朱大概就是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名分,然后将他打发回龙虎山,
有用的时候召唤来用一用,没用的时候就让他一边去。
他对张正常的所有眷顾,都来自于张异。
以至于张正常说出这番话,朱元璋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曾经因为一卦,冷漠了自己孩儿数年的老张,却成了如今的模样?
朱元璋的怒火,层层高涨。
他压着心头的火气,问:
“那你又想要什么?”
“臣只想,要我孩儿回家……”
张正常纠结了一番,说出了他一直在纠结,却还没完全下定决心的事。
说出来后,他却松了一口气。
可这话如同一巴掌打在朱元璋身上。
“说白了,你还是怪朕,没有照顾好你儿子!
呵呵,你张正常此时,倒是想起来要当个父亲?
你不怕,朕杀你?”
君王的威严,不容挑衅。
朱元璋终于露出一丝杀意。
只是,马皇后再次轻轻拉着他的衣袖,让皇帝的怒火逐渐平息。
“你下去吧!”
朱元璋再看张正常,只觉得面目可憎。
他挥手让老张出去,老张磕头谢恩。
等人一走,朱元璋仿佛虚脱一般,坐在椅子上。
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马皇后走过去,坐在皇帝身边,也不说话。
朱元璋在她面前,不需要过多的伪装,他表现出来的情绪,是愤怒,也是失落。
“陛下无需怪罪张正常,至少,他表现出来一个父亲应该有的表现!
你也是父亲,应当理解他的心情才对!”
朱元璋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这张正常,也算有种!”
皇帝要面子,自然不会承认他不对。
可能说这句话,马皇后就知他不怪张正常了。
“张异这孩子离开,你舍得吗?”
“朕舍不得又能咋样,人都这么说了,让他去吧!”
朱元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如果张异没有救他一命,他要走,也许老朱还会考虑到他的利用价值,去约束他。
可现在,自己理亏呀!
张正常虽然惹他生气,但也让朱元璋高看他一眼。
大家都是父亲。
一个父亲能不为利益站出来,只求给孩子一个安全的环境。
自己从私心上,是认可的……
他就算再不愿,朱元璋在这个问题上,也很难面对张正常。
“孩子去了,又不是不回了!
龙虎山的小池子,容不下真仙……”
老朱心烦意乱:
“想走就走,哪来那么多事!
朕乏了,妹子,扶朕去睡觉!”
朱元璋不想再去面对这个问题,干脆一睡了之。
“你呀!”
马皇后莞尔,但也不去揭破他,任由他去。
另一边,张正常在太监的引领下出宫,却和正前来探视父皇的朱标撞着。
“太子殿下!”
“原来是张真人!”
朱标见着张正常,满是惊喜,他屏退左右,将张正常肚子拉到一边。
“张家弟弟的情况,可好?
我本有心去看望他,却不好出去……”
张正常道: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张异还好,有萧神医全力抢救,烧了一次之后,据说稳定下来了!”
朱标闻言,眉开眼笑。
那是发自内心的关心,他握着张正常的手道:
“叔叔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通过毛骧去找,回头本宫吩咐毛骧,只要宫里有的,都可以给张家弟弟用上……
对了,我现在就让人给他送点补品过去……
前些日子,朝鲜的使徒送过一些千年野参!
这冬天马上就要到了,虽然咱们这不比北方,但毕竟也够冷,可别让弟弟在冬天冻着……”
朱标对张异的关爱,溢于言表。
老张领了朱标的情,低头说道:
“殿下,等张异伤势稳定一些,贫道会带他回龙虎山养伤!也许这一别,不知道何日再见了……”
朱标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许久之后,才问了一句:
“您可是来向父皇辞行的?”
“嗯!”。
老张默默点头。
“那父皇,答应了?”
朱标有些不甘心,张正常闻言道:
“应该……答应了吧!”
他的回答,让朱标若有所思。
旋即,太子道:
“如果此事已定,回头本宫亲自去一趟清心观,给弟弟送行!”
“太子殿下,不可!
刺杀一事之后,您千万不可再出宫涉险,等张异醒来,贫道会为太子殿下转达您的心意!”
听闻朱标要出宫,老张赶紧拒绝。
经历过一次之后,皇帝和太子不怕,他是真怕了……
那些人竟然为了刺杀皇帝,等了两年。
这也意味着,两年时间,张异一直处在某些人的监视之中。
张正常想着,幸亏那些人的目标一直是皇帝,所以才守得住。
可如果他们愿意将目光转向张异的话,自己家的孩儿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
伴君如伴虎。
张正常对这句话有了不同的解读,君王本身如虎,君王的敌人,也都是豺狼之辈。
面对这种山中王者的撕咬,一般人也陪不了君王。
张正常抱拳,谢过朱标的好意。
朱标无可奈何,只能拉着老张多说了几句话,然后送张正常离开。
“如果此去,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
知道张异即将离开,朱标的心情也变得低落起来。
他转身,继续前往朱元璋的寝宫。
说是去睡觉的朱元璋果然没睡着,等朱标进来的时候,他手里正摸着一把武器。
这把武器,正是张异为了救他,情急之下拿出来的一把枪。
枪是锦衣卫捡回来的,第一时间献给皇帝。
朱标和朱元璋父子二人默默不语。
过了许久,朱元璋才笑起来:
“那家伙曾经用雷法吓过御史台的御史,朕估计就是这玩意吧?
这东西看起来,比咱们大明用的火铳可精细多了,跟那玄武大炮一个模样!
若不是这把小东西,哪怕张异学过技击,他那小身板可救不得朕……”
朱标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确实……
不是锦衣卫还不够警惕,而是当时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快了。
没有张异那一枪,在锦衣卫冲上来之前,朱元璋恐怕挡不住两位刺客的夹击。
可是就是那样的好手,在张异手下也扛不住一枪,直接毙命。
迅如闪电,声如轰雷!
张异一直藏起来的杀手锏,此时才展露真面目。
朱元璋将枪交给朱标:
“你去让工匠仿制一些,这东西在战场上作用先不说,至少用来防身,可比一般的刀剑好多了!
此物绝密,不可泄露出去!”
朱标无声点头,此物若是能仿制几件,确实能提高他们这些皇子的安全性。
“父皇,仿制的器物,可有名字?”
朱元璋回道:
“朕听闻龙虎山有祖传雷法,名为掌心雷!
此物轰鸣如雷,那也叫掌心雷吧!”
被张异改造的手枪,便也有了名字。
朱元璋说完,朱标犹豫了一下,问:
“父皇真的舍得放张异走?”
“如果朕不欠他一条命,自是不愿!
可如今他要走,朕也不能留下!
去吧去吧,若是有缘,总有一见之日,龙虎山毕竟不远……”
朱标闻言,沉默。
龙虎山不远,可是宫内和宫外,虽然只是一堵墙,却如相隔千里。
没有了黄家父子的身份,他们和张异的相处,还能一如从前?
“让老陌跟着张异,他以后不用听从锦衣卫调遣!
张异以后,就是他的主子。”
朱元璋吩咐完这些,朱标鼓起勇气问:
“父皇,儿臣能不能送张异一程?”
“再说吧!”
……
张异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仿佛回到了前世,又回忆起龙虎山的童年。
人生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不停闪过。
他隐约的意识中,感觉自己要死了。
走过一条河的时候,他站在河边驻足。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即将继续前行的张异,遇见了一个老道人。
老道人一挥手。
张异蓦的睁开眼睛,满身是汗。
“醒了?”
张异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老张。
张正常盘腿而坐,就在床边。
他口中本来念念有词,却在儿子惊醒的瞬间也睁开眼睛。
张异很迷茫,他梦中看到的老道,仿佛和老爹的形象重合在一起。
不对,老爹还是太年轻了……
“怎么?”
张异迷茫的样子,张正常有些担心。
“去了鬼门关一趟,被祖师爷给轰回来了!”
张异想了一下,回想起那位道人的形象,将他轰回来的对象,不就是家里挂着的张道陵祖师?
“祖宗保佑!”
老张的肩膀在颤抖,但说出来的话,却只有轻描淡写的几个字。
“确实是祖宗保佑!”
张异是个无神论者,可他也搞不清楚这似梦似幻,生死之间的见闻是否虚幻。
但这并不重要,他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疼痛。
这种真实的痛疼,也意味着他终于逃过一劫,
没有在那场刺杀中丧命。
“对了,爹,黄叔叔呢?”
张异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朱元璋被人一刀捅进去的身影,当时他想都不想,直接开枪。
可后来,似乎就被人偷袭了。
刺杀朱元璋的人他认识,是自己的佃户,
因为大移民从浙江迁徙过来的百姓,这些人按道理,似乎不该袭击黄叔叔才对?
张异想起朱元璋,也露出关心之色。
老张神色复杂,他早就料到张异会询问此事,也做好了应对的腹稿。
“谁知道这混蛋惹了什么麻烦,也许是前边接下来的孽缘,他不知晓而已!
他也受了伤,家人接走了!
你莫去提那老混蛋,他害你受伤,贫道恨不能跟他绝交……”
老张说完,还心虚地看了看门外。
骂皇帝这种事在家里说说可以,他可是很怕锦衣卫。
张异闻言,若有所思。
老黄在他眼中,也绝对不是个身家清白的商人。
从浙江来的暴民?
似乎能解释得通。
这大概是他以前欠下的血债吧,张异想。
不过自己倒是跟着倒霉,差点一命呜呼。
想想当时的情景,张异还有些后怕!
这个时代,实在不太平呀!
“贫道跟他家人擦吵了一顿,你也别提他了!
等你身子骨好一些,咱们回家?”
回家,哪个家?
张异在身子骨虚弱,连带着思维也受影响。
龙虎山!
他终于想起,那个他从下山开始,就决定不再回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