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烧焦的尸体,在刘基的巴拉下,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味。

呕!

刚才还能坚持忍住的官员,终于有人吐出来。

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读书人,哪怕经历过乱世,也不曾真正近距离靠近过尸体。

刘基的动作,实在瘆人。

“这混蛋,怎么什么都会?”

检查尸体,本来应该是仵作的专业,可老刘干起活来,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乱来。

刘伯温在第一具尸体上并没有发现什么。

这让在场某些人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没有气馁,继续找着。

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只看他扒拉尸体。

李善长的怒火就要承受不住,再次发飙的时候,刘基的手停住了。

“毛指挥使,你过来看看……”

刘基朝着毛骧招手,毛骧赶紧走过去。

“你看这里……,是不是刀伤?”

毛骧辨认了一下,说:“是……”

简单一个字,激起千层浪。

李善长一个趔趄,差点跌倒,胡惟庸赶紧扶住他。

毛骧这句话,彻底惊动了在场的官员。

朱棣胆子最大,冲上去就要看看。

周围的人拦住他:

“四皇子使不得,会吓着您!”

“走开,我们以后都是要上战场保家卫国之人,还会被这尸体吓着?”

他一马当先,冲上去。

正好看到毛骧和刘伯温清理掉那具尸体表表面烧焦的皮肤,露出里边的伤口。

伤口一看就是锐器穿刺造成的。

呕!

小朱棣吐了!

朱樉和朱棡冲过去,看见刘基和毛骧扒拉开尸体肚子上的伤口,马上陪着朱棣一起吐。

其他人的表情差不多,

不过这个发现带来的震撼,远比一具尸体更加可怕。

孟家人被灭了满门,还是在京城附近的地界上,

这绝对是一件大事!

毛骧寒着脸,对边上的属下说:

“去找仵作,这里的尸体全部给本官检查一遍!

来人,去应天知府衙门,将知府老爷和上下差役全部控制!

江宁县衙也一样!”

“是,大人!”

从发现这些尸体被杀开始,锦衣卫自然而然找到了介入的理由。

在场的官员面面相觑,人人自危。

战场针对张异的迫害,是整个应天官场一齐作用的结果。

他们知道张异和李氏可能有冤屈,但为了完成目的,他们放任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可是谁能想到,这个案子还牵扯到满门血案。

不对,不是他们没想到,是他们同样选择放任。

御史台的某些御史,也跟着李善长前来。

他们看着自己的主官,刘伯温满身腥臭地站在尸体堆中,羞愧欲绝。

“哈哈哈,我就说小道长不会错,他说过,尸体不会说谎,几十个人,也不可能所有人都逃不过一场火灾……”

朱樉亲眼见证局面扭转,他小孩子心性,忍不住跟朱棣和朱棡炫耀起这件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其他人闻言纷纷侧目,震惊万分。

原来朱樉突然要跑来找这些尸体的麻烦,赫然是张异指点。

他被关在牢房中,是如何知道的?

一时间,官员们想起张异和杨宪的故事,心惊胆战。

神仙呀!

……

锦衣卫的效率很高,很快有仵作被叫来。

他们一过来,马上就对尸体进行检查。

越来越多的可疑之处,被人发现。

“大人,这具尸体也有刀口!”

“我这里也有发现!”

如果一两具尸体可能说不清楚,但越来越多的疑点被爆出之后,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这是谁干的?

在场大多数人都带着这个疑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孟家满门被杀,已经彻底将这个案子的性质产生改变。

孟家人,是李氏通奸案的原告,他们被灭口,意味着什么?

“都出去,锦衣卫要控制这里!”

毛骧憋了一肚子火,他的人因为不想曝光,在牢房里被人折磨了许多天。

如今终于换来一个他们能光明正大的机会。

“本官怀疑,孟家人诉李氏一案,乃是一场构陷,现在锦衣卫接管此案,搜集证据,等待太子殿下发落!”

他很不客气,走到李善长面前:

“李相,请出去……”

李善长脸色难看,他其实早就想走了。

毛骧不给他面子,他带着怒色拂袖而去。

其他跟过来的官员,也是神色复杂……

有几个御史深深看了刘基一眼,转身离开。

“还是小真人聪明!”

朱棣捏着他的小拳头,兴奋不已。

刘基,毛骧此时已经洗好身上的味道,老头子闻言笑了:

“不是张异聪明,是太多人想装糊涂!”

他说着,望向那些仵作,其中属于江宁县的那位,手颤抖了一下。

毛骧见他的目光,也不怀好意!

正如刘基所言,一个仵作,在发现这场灭门大案的时候,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异常?

大火烧死的人和已经提前杀人,再放火烧掉的人,

其实有很大的区别。

这些仵作与其说是看不透,不如说是在多方的努力下,仵作们也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不是一件案子,而是权斗!

是满朝文武为了私怨而放纵的悲剧……”

刘基古井无波的声音,其实也出现一丝颤动。

……

“大人,一共四十七具尸体,一共找到身上有伤的尸体共十八具。

其他的,因为尸体毁坏的缘故,无法判断了!

这些尸体身上的伤口,大多数是刀伤,有小部分是别的武器造成的……

这些武器……似乎……不常见!”

仵作欲言又止,毛骧挑眉:

“少给本指挥使来这套,直说……”

“这些武器,似乎是军中之人所用!”

毛骧和刘伯温的瞬间警觉,这件事牵扯下去,越发复杂起来。

“我回去,一定好好禀告太子,刘大人,您自便,我去了……”

毛骧带着仵作的话,飞速前往皇宫汇报。

刘基出来的时候,几位皇子也要回宫了。

“刘先生,本宫回宫受罚了,请代我转告小真人,咱答应他的事做到了……”

“希望下次去朝天宫,他还能给我们讲故事!”

朱棣也留下一句话,挥手给刘伯温告别。

刘基笑了,他虽然也认识这些皇子,却第一次发现,老朱家的几个孩子,其实挺可爱的。

“陛下龙生虎子,天下之福!”

刘基再次回到应天府衙,刚才气势凛然的应天知府,已经跪在地上。

锦衣卫将应天府衙,牢牢围住。

应天知府见到刘基进来,赶紧大喊:

“刘大人冤枉,刘大人冤枉,下官和孟家满门案真的没有关系呀……”

刚才嚣张的气焰,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惶恐。

刘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样的人,也只配给别人当枪使。

他走进牢房,发现老陌,李氏和张异都挺好。

锦衣卫给他们送过来不少好东西。

尤其是老陌,医生都给他安排上了。

张异见到刘伯温,嘿嘿笑。

“你这小子,可以!”

刘基心情大好,经过这次相互帮助,他们以前那种别扭的交情,倒是消失不见。

“你且在牢房里待着,虽然案子已经突破了,可要还你清白,还需要一些程序!”

张异无声点头,回头看了李氏一眼。

他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是李氏。

“本官走访过孟家,确实听到一些事!

那些孟家宗亲,有不少人酒后吐真言,被乡里乡亲听见!

污蔑李氏,不过是他们为了拿回一千两银子的借口……

却不曾想,这一千两银子,也成为了他们的催命符!”

刘伯温感慨一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担任何后果!”

张异表现倒是颇为淡定。

刘基深深看了他一眼,这小子不管如何,至少在心境上,算得上是有修行之人。

“按照你上次的思路,本来应该能找到破绽的,可惜孟家人一死,这条路断了!

老夫本觉得不对,可孟家那边都怪我没有多想!

如果不是你提醒,谁能想到,孟家人会被人灭了满门!”

“咱们的陛下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大概是怕牵连过来吧……”

刘伯温将仵作的结论告诉张异,并且摇头:

“朝廷管制刀兵,但这天下刚刚平定,流入民间的刀兵其实也不少!

想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很难……

而且就算能查,查到的那个人恐怕也不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李善长!”

刘基没有说出口的名字,张异说了出来。

能搅动这么大风云的人,保底也是个朝廷大员,他往李善长那边猜测,大抵还是没错。

胡惟庸比李善长更加疯狂,可是此时的胡惟庸,也没有后来那种权势。

加上目前的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也不够。

刘基的暗示,张异听出来了。

合情且合理。

张异一阵郁闷,自己命里和宰相犯冲吗?

这都能扯出一个宰相?

“人命贱如狗,大概是李相觉得,贫道只是蝼蚁吧!”

两个人聊到这里,主动结束话题。

刘基走出牢房。

应天知府已经不在……

东宫!

已经乌泱泱跪着一批人。

江宁知县,应天知府……

还有县衙和府衙所有人。

这些人里,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进过宫,可是他们脸上丝毫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恐惧。

周围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虎视眈眈。

这些人仿佛看到了彼此的末日。

而除了跪下来的这批人,还有一些人,也被朱标叫过来。

李善长,胡惟庸……

六部尚书、中书省的各位,都在此处。

当然,还少不了被抓回来的几个皇子。

“太子殿下!”

朱标从东宫里出来,在太监的搀扶下,脸色有些苍白。

百官见到他,纷纷跪下。

“太子殿下,这件事您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何必拖着病体……”

李善长见朱标那副模样,赶紧做出关心之色。

朱标摆摆手,道:

“李先生,我这几个弟弟都牵扯进来了,本宫不得不出来……

天家的事,本宫知道你们不好处理……”

朱标先是望向朱樉等人,朱樉,朱棣,朱棡三人跪下来,低着头。

他指着朱樉,气得脸色涨红:

“你们……老四,父皇偏要让你们去宫外跟常叔叔学习兵法,是为什么?”

朱棣见自己被朱标点名,小声道:

“是父皇为了满足我的心愿……”

“那你这样偷跑,对得起父皇的信任吗?宫外多危险,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知道有多少人要给你陪葬?

还有,皇子不得干涉国政,难道你们不知道?”

朱樉梗着脖子,插嘴道:

“大哥,是因为小真人被奸臣陷害,我们是为朋友出头!

大哥呀,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坏……”

朱樉指着应天知府等人说道:

“他们陷害小真人,为了陷害人,还杀人灭口……”

被朱樉指责,应天府衙和江宁县衙上下,全都吓傻了。

他们赶紧说:

“殿下,我们是冤枉的,孟家满门绝对不是我们干的……”

“那就是说,其他的事情是你们干的?”

朱樉跳起来,指着众人大骂。

其他人暗暗叫苦,这锅可千万不能背呀。

朱标看着眼前的情景,怒火中烧: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

朱樉登时委屈起来,他虽然胡闹,却觉得自己并没做错。

明明是张异被人陷害,为什么他们不能插手。

“来人,将他们三个人给我拖到一边,给我打!”

朱标指着一边早就排好的凳子,满脸寒霜。

朱棣三人一看,脸色煞白,大哥这是真打呀!

“三十大板,少一个本宫都找你们算账!”

“大哥,三十,你要打死我们?”

朱樉刚叫出声,却被侍卫过来直接拿下。

他有点失望地看着朱标,转眼被侍卫拖到朱标身后。

第一棍落下。

啪的一声巨响,三小惨叫。

等等,不疼……

朱樉,朱棡,朱棣一愣。三人对视一眼,猛然抬头望向朱标。

只见,朱标在背后,给他们竖起一个大拇指。

“大哥……”

朱樉,朱棡,朱棣三人,登时热泪盈眶,差点笑出声。

“还不继续,给我往死里打!”

朱标大喝一声,侍卫的棍子继续落下。

还是不疼,只是朱樉噙着泪,大声喊:

“疼!”

朱棣和朱棡似乎也回味过来,开始哭爹喊娘的。

朱标背对着几个弟弟,眼眶泛红。

这种无声的默契,让他仿佛回到了以前老朱要揍弟弟们,他拼命维护的日子。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份兄弟情了。

他压下这份激动,将目光转到其他人身上。

现在不是感怀的时候,属于他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这些人既然将他当成一个老实的孩子,那自己不妨用好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