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死了?”

朱标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上朝之前。

刘基提前见了他,告诉他这个消息。

一场大火,数十人的性命,全部葬身于火海之中。

“昨天孟家的族人被孟老太爷招呼到他家宗祠去议事,然后,他们就再也没走出宗祠……

根据村民去江宁县报案,当时火势撒后的得很快,并没有人走出来!”

朱标的脸色瞬间涨红,这场火未免来得也太巧合了?

他已经感受到,满满的恶意扑面而来。

原来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想要做一件事,竟然会如此凶猛。

他深吸一口气,问:

“怎么办?”

刘基眉头紧锁,摇摇头。

这场火烧死了孟家人,也烧断了他们从江宁县令身上揪出来的证据链。

孟家人身死……

这场案子彻底成为无头公案。

哪怕朱标明知道离青陌和李氏不可能通奸,他们也没有合理的手段,去将这件事给揭露出来。

除非,离青陌自爆身份。

锦衣卫出来战场。

可是这样不仅会暴露张异的身份,也会让张异知道黄家父子的身份。

这是不得已的下策。

“先上朝!”

朱标让刘伯温离开,在太监的引领下,前往奉天殿。

太子替皇帝监国,

百官先拜过不在的朱元璋,再拜见太子。

按照往常的惯例,百官开始通报政务。

朱标提起精神,一桩一桩尝试处理这些问题,他还时不时询问李善长等人的意见。

然后他的决策,和李善长定的方向大差不差。

李善长很满意这种效果,皇帝不在和皇帝在应天,对于百官而言的体验十分不同。

朱元璋的主见太强了,他们很难有决策者言听计从的经历。

当然,这并非说明朱标性格软弱。

相反,这位太子殿下年幼监国,其实做的很好。

他有自己的主见,也愿意从善如流。

一场朝会,就在太子和群臣难得的愉快中逐渐流失。

不过大家都知道,有件事迟早要爆发争吵。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望向刘基。

刘基低眉顺眼,没有动作,此时,大理寺卿却站出来,道:

“殿下,臣有一事启奏!”

“准!”

“今日应天府知府送上一份案卷,乃是龙虎山真人嫡传,大真人张正常次子张异暴毙岳母通奸,侵占百姓财物之事……

臣收到卷宗之后,已经派人去应天府审核,查阅!

此事证据确凿,本当结案!

只是此事毕竟牵扯龙虎山,臣还想请教一下殿下,该如何处置此人?”

朱标深吸一口气,问:

“那你认为当如何?”

“张异只是八岁孩儿,但颇有神异,来京城这些年,有神医和异士之名!

如今却出了这等事,实在唏嘘。

臣以为,尽管此人是个孩儿,但国法不能不正!

所以,臣建议脱了此人的道籍,然后将他流放北地……”

大理寺卿说完,有臣子站出来说:

“臣附议!”

然后,又有各种人出列,纷纷附议大理寺卿的做法。

朱标面色一沉,朝中的大臣他自然认知,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党派,不同的派系!

甚至,来自于刘基身后的同僚

他想了一下,说:

“你说他犯了什么罪?”

“侵占财产,身为方外之士,纵容道观藏污纳垢……”

朱标问:

“本宫记得,去年那位小真人给孔克坚治病,收了多少钱?

他今年初的玻璃镜子,在拍卖行卖了多少银子?”

朱标这个问题,问得在场这些人一时间回不上来。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贪墨区区千两银子?此为其一!

其二,他还是个八岁的孩童,纵然李氏真有通奸行为,又与他何干?

此事他纵然有错,本宫却觉得,这最多也就是个面壁思过之事……

况且……”

朱标尚未说完,李善长站出来,道:

“殿下分析得有理,但话不能这么说!”

朱标的目光落在李善长身上。他道:

“所谓国法,家规……事实就是事实,并无如果!

这世界上有家财万贯,依然一毛不拔之人。

世界之大,什么事情没有?

那孩儿虽小,却也是一观之主!

他的所言所行,享受着龙虎山给予他的待遇,自然也要承受他带来的后果。

龙虎山总领天下道教,是道教的门面!

出了这档子事,不罚,说不过去!

然殿下所言也有道理……

八岁孩童,自是有过失之处,也当从轻发落!

要不这样,臣建议处死李氏和离青陌,让那孩子看着,也当是给他一个教训!

然后将他游街,再脱去道籍,驱逐出京城,也就罢了。”

朱标面沉如水,李善长这种做法,看似是轻轻落下。

可如果张异真的按他的做法走一遭,这孩子的道心估计就毁了。

从孟瑶出现在朱樉车架前开始,这些人大概也意识到张异很难死了……

可是通过羞辱一个八岁的孩童,去羞辱龙虎山和张正常。

这是满朝文武,对他干涉科举的报复。

也亏得张异有龙虎山的背景,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就死在牢中。

朱标见证了满朝文武们,如何在同心协力之下,将一些无辜之人,打成罪犯。

这里没有为百姓谋利的大义,只有尔虞我诈的算计。

张异之案,算是他在监国之后,见证了相权的凶猛。

这还是他的父亲,在背后给他支持的情况下……

他很怀疑,如果父皇驾崩,自己独自一人成为大明的皇帝。

眼前这些人,会不会让张异死在牢狱中。

君王也有君王的无奈。

哪怕意志坚定,手段狠辣的朱元璋,有时候也不得不遵守君臣之间游戏规则。

李善长说完,百官乌泱泱的跪下去,更多的人去附议他的话语。

胡惟庸心有不甘,他觉得这件事并不能让他满意,他希望的是张异死。

只是他看着李善长的背影,想起今天早上听说的大火。

李善长警告过他不要用盘外招,但那场大火,却烧得胡惟庸心头燥热。

他叹息一声,也跟着跪下去。

一时间,汹涌的压力,朝着朱标压过来。

“我反对!”

奉天殿中一人举手,反对这满朝文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李善长闻声也回头,不敢置信。

常遇春!

站出来的人,不是刘伯温,而是常遇春。

“遇春!”

李善长也吃了一惊。

常遇春竟然是第一个明确站出来反对的人。

严格来说,他和张异还有一些间隙才对。

“太子殿下,这件事明显透着猫腻,臣建议再查一查……

张异那孩子我接触过,李氏,老陌我都认识,他们不像是那种人!

诸位大人,你们都说没问题,可是为什么早上我就听说,孟家宗亲全部死在宗祠里?

这一看就不正常好吧,臣建议,再查一查……”

常遇春说完,奉天殿死一般沉寂。

没有人去接他的话,只是低着头。

他的脸色也微微变了,这些家伙的默契高得可怕。

“遇春,打仗你在行,这事你就别掺和了……”

李善长转身,盯着常遇春。

常遇春还想多说几句,李善长转身,也跪在地上。

常遇春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虽然名义上做过中书省的平章政事,也和李善长共事许久。

可真正站在朝堂之上,他才感受到彼此的尔虞我诈和身不由己。

这远比在战场上复杂多了。

此时,刘基也站出来,道:

“微臣同意常将军的说法,至少……要给张异一个辩驳的机会……”

李善长回头,冷笑:

“刘基,那你看看你的同僚们,有几个同意你的意见!”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刘基也只能叹了一口气。

他明明是浙东派名义上的领袖,但在这件事上,他和孤家寡人差不多。

李善长很满意这个结果。

利用一个小小的张异,却钓出刘基这条大鱼。

经此一役,刘基哪怕在浙东派的圈子里,大概也要地位不保。

对于李善长而言,张异的死活并不重要。

可是能把自己的政治对手弄倒,这件事非常重要。

他转身,对朱标说:

“太子殿下,如果您没有意见的话,这件事还是交给下边的人去办吧!”

朱标捏着拳头,一言不发。

太监见势不妙,大喊一声,退朝……

……

“原来身为君王,也不能随心所欲!

本宫如今替父皇监国,才明白君王的难处,

哪怕本宫心有不愿,却依然被百官裹挟……

看来,只能让锦衣卫介入了!”

朱标在回宫的路上,对毛骧说道。

动用锦衣卫曝光张异的身份,意味着他在和群臣的争斗中输了。

“大哥……”

刘伯温还没说话,却见朱樉,朱棡,朱棣三人跑过来。

“大哥,是不是小真人要被流放了?”

朱樉率先提问。

“他会死吗?”

朱棡给补了一刀。

小朱棣站在两位哥哥背后,十分难受。

他现在也明白了,张异这件事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因为他祸从口出。

朱标迷茫,其实严格来说,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而已。

不过长兄为父,他自己必须表现出该有的态度:

“他没事!

今日是常将军授课,你们去吧……”

朱标见老四很难受,拍拍他肩膀:

“你也跟几个哥哥去吧……”

“嗯!”

打发走几个弟弟,朱标叹气:

“他们甚至连三司会审的机会,都不给本宫!

本宫在想,如果这次不是父皇北行,而是……

那本宫会不会被他们架空,成为一个傀儡皇帝?”

毛骧低下头,说:

“殿下,您现在是年纪还小,威望不足。

殿下其实没必要为今日的事情介怀,只要锦衣卫介入了,张道长出不了事,那些人也会受到惩罚!

您的日子还长,未来,殿下一定会是一个不下于陛下的明君!”

“但,曝光,那也代表本宫输了!”

朱标有些意兴阑珊,朝着东宫去。

……

朝天宫,仿佛有一股乌云笼罩。

伴随着张异被抓的消息传开之后,道士们都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他被抓,被定罪。

这已经不是他个人得失,连带着朝天宫,还有京城属于正一道的道观,都要被牵连。

宋宗真在校场徘徊许久,就想见常遇春一面。

只是常遇春在休息之后,却现在急需诵念药王经。

朱樉,朱棣,朱棡三小,也笑不出来。

朱棣玩了命的训练,却依然平息不了心头的火气。

“常叔叔,难道就没有办法救小真人吗?”

朱棣终于忍不住,冲入常遇春的道堂里边:

“常叔叔,小真人被流放了,你可就没人给你复建了……”

常遇春翻了个白眼,这小家伙是激将是吧?

他是知道张异身份的,也知道张异肯定不会有事,只是会不会曝光,这并非常遇春关心和能插手的事。

“那我也没办法呀,我只是个武将,并不能干涉朝堂中事!”

常遇春无可奈何,他第一次觉得当初自己能接下右相的位置就好。

李善长跟他关系不错,他今天站在李善长的对立面,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如果张异真的有性命危险,就冲着救命之恩,常遇春豁出去也就救。

但反正他没事,老常也只能做到这份上。

但朱棣不知,他只觉得常遇春冷漠。

愤怒的小朱棣,在愧疚的夹杂下,又跑出来了。

“二哥,三个,我想劫法场……”

三小在外边议论,差点把常遇春给笑出声来。

张异还没被拉去砍头呢,说劫法场合适吗?

不过,他灵光一闪,似乎……

所谓兵法,虚者实之,这三个小家伙,也许真能搅动一下局面?

“咳咳!”

常遇春咳嗽提醒,三小才意识到自己密谋太大声了。

不过,后者煞有介事,给自己躺下休息去了。

不多时,打呼声从外边传出来。

朱棣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问:

“二哥,你不是想问你前程?”

朱棣提起朱樉最在意的事,朱樉登时纠结起来。

“咱们去牢里,亲自问问……”

“可是,我又没帮上他忙……”

“去了,说不定就能帮上……”

朱棣还是不死心。

“我们怎么出去?”

朱棡提出一个灵魂提问,朱棣转了转眼珠,跑进常遇春的道堂。

常遇春身边,有一壶酒,呼呼大睡,朱棣想都不想,就将他“不小心”遗失的令牌拿到手。

“谢谢常叔叔!”

“滚!”

常遇春翻了个身,朱棣眉开眼笑。

他跑出去,老常才睁开眼睛:

“这孩子,最像陛下。其他人都缺了他这股劲……”

等几个孩子走了,老常叫来自己的亲兵,嘱咐两句,他们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