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宪本来已经奄奄一息,听到朱元璋的叫喊,动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力,直接从地上爬起来:

“陛下,饶命……”

面对朱元璋,他歇斯底里的哭出声来,大声求饶。

老朱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一丝同情的意思。

他挥挥手,让高见贤等人离开,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朕本来很信任你,但朕是真没想到,你竟然敢在下边做下如此丧良心之事……

朕今日来给你送行,是想问一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宪安静下来,抬起头,冷笑:

“有什么这么想的,自古以来,哪个官员不是这么做的?

你朱家人吃肉,就不许我喝口汤?

大家跟着你卖命,现在天下太平了,你给的三瓜两枣能做什么?

李善长他们还能指望封侯,我杨宪有什么?”

知道自己是必死的,杨宪也豁出去了,死死盯着朱元璋。

“陛下,还记得我弟弟吗?

这是你欠我的……欠我们杨家的!

从我弟弟那件事发生起,我就知道你是凉薄之人。

李善长固然可恶,你朱元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古以来,君王以士大夫公天下,可你成为君王之后,却把吾等视如寇仇。

难怪张昶心怀前朝,比起蒙古人,你朱元璋太狠了……”

杨宪的声音越发疯狂,老朱反而显得十分冷静。

他站在那里,低头沉思。

旋即抬起头说:

“朕知道了!”

知道什么?

老朱没有明说,杨宪愣住。

“尔,确实是喂不熟的狼!

杨宪,你只求速死,所以故意激怒朕?

但是,朕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松。”

老朱转身,不再理会杨宪,只是高见贤迎过来的时候,朱元璋说了剥皮萱草四个字。

杨宪的那些愤慨,在闻得之后,登屁滚尿流。

“陛下,饶命……”

接下来的哭喊声,已经无所谓了。

老朱在刑部大牢中游走,将所有的供状拿出来,越发恼怒。

“那小子说的体面,朕给了,

奈何人心不足,尔等也是死有余辜!”

凌说和高见贤陪着皇帝走出大牢,皇帝扬长而去。

他们二人面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皇帝来这一趟究竟是看杨宪,还是看他们自己?

老朱亲自去了一趟刑部的消息,不胫而走。

中午,就传来检校将杨宪剥皮萱草的消息。

所谓剥皮萱草,就是把人皮完整剥下来,做成人袋,在里面填充稻草后悬挂示众。

第二日上朝的之前,百官已经有幸看见填充了稻草的杨宪挂在刑部大门门口。

路过的官员,无不胆战心惊。

大明的皇帝终究还是和蒙古人不同,许多官员,心里拔凉拔凉……

相比起前朝,当今这位皇帝太难伺候了。

“蒙古人统治中原近百年,却不曾真正用心统治过江山!

比起朕这个汉人皇帝,外边那些人,大抵是更喜欢蒙古皇帝的!

蒙古人虽然将人分成四等,可却给予他们实实在在的权力……”

还不到上朝的时候,太子与皇帝已经提前在奉天殿一个偏厅候着。

外边的熙熙攘攘,议论纷纷,朱元璋和朱标都听在耳中。

百官大概也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对反贪的决心。

一个朝廷的宰相,说没了就没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

“蒙古人放任不管的百年,是地方势力盘根接错,逐渐壮大的百年!

咱造反的时候,蒙古朝廷的军队,早就腐败不堪了,可察罕帖木儿乡兵,却挡住了我们的军队。

由此可知,这地方的实力,可怕到什么程度?

北方还好……

咱们的军队杀过去,那些人也灰飞烟灭了。

可是这南方,可是还有不少私兵,这些人的存在,让朕寝食难安!

在这件事上,下边那些人吗,跟朕不是一条心……

所以,你也别觉得朕做事,太过偏激!”

官员来得差不多了,也该是上朝的时候。

朱元璋拍了拍朱标的肩膀,让他跟自己一起。

此时,奉天殿。

该来的官员都来了。

不过百官的脸色十分复杂,是又轻松,又难受。

轻松是因为随着杨宪的死亡,海盗案和杨宪案应该告一段落了。

可是路过刑部大门口的时候,杨宪那张填充了稻草的人皮,让他们实在高兴不起来。

朱元璋对于反腐的决心,远超出这些人的承受能力。

包括李善长等人……

大家拼了命,才有了站在这里的机会。

升官发财,这是自古以来众人朴素而自然的愿望。

杨宪案让他们知道,朱元璋对覆盖的容忍度。

这意味着,朝廷中的每个人,在行事的时候,都要想想后果。

“皇帝驾到!”

“臣等,参见陛下!”

朱元璋落座,百官朝拜,新的一天开始。

老朱的目光划过群臣,落在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上。

“胡爱卿,你的身子可曾恢复一些?”

胡惟庸被皇帝点名,赶紧道:

“陛下,臣已经无碍了,多谢陛下关心!”

“好!”

朱元璋道:

“国家正是用人之时,爱卿保重身体!”

君臣二人只是随口聊了几句,朝堂中的老狐狸们面面相觑,他们能看出朱元璋对胡惟庸表现出来的善意。

寒暄过后,李善长想了一下,走出来:

“陛下,臣有事启奏!”

“说!”

得朱元璋准许,李善长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腹稿说出来:

“陛下,这杨宪已经正法,海盗案也告一段落!

臣觉得,高见贤等也应当早日和刑部交接,将案子转给大理寺和刑部!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三司审案,乃是有法可依!

陛下用检校行审查之权,乃是事急从权,不宜提倡!

臣恳请陛下,收回检校的权力!”

李善长噗通跪下,朱元璋面色一沉。

这李善长可真会找机会呀。

此时,刘伯温也站出来:

“陛下,李相说得有道理,臣附议!”

刘伯温和李善长这两个老对手难得一起反对一件事。

其他官员也反应过来。

刑部尚书周祯走出来,跪下:

“陛下,检校所行之事,实乃我刑部职责,请陛下下旨,收了检校的职权,将案子移交刑部,大理寺审查!”

“陛下,检校干涉司法,应当限制!”

“检校在执法过程中,滥杀无辜,请陛下惩处高见贤……”

一场对检校的秋后算账,来得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朱标看着眼前汹涌的舆论,脸色微变。

他转头望向老朱,却发现老朱脸色丝毫未变。

朱标登时明白,父皇对这件事早就有准备。

老朱等百官说完,才悠然说道:

“那朕问你们,江南富户勾结海盗,此事你们何人跟朕说过?”

浙东派的官员登时哑口无言。

“杨宪在地方收买命钱,你们谁告诉过朕?

刘伯温,你是御史,这地方上有富户举报杨宪,你可听到消息?”

刘基的脸色微变,却不敢回话。

他在海盗案中,几乎抱病不出,避杨宪锋芒,自然是不知道的。

朱元璋转向李善长,李善长口干舌燥。

比起刘基,他其实是隐约知道的。

但李善长选择隐忍有他的目的,所以现在知道,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是臣失察!”

“一个个办事的时候不行,抢功劳,党争倒是有一手?”

老朱怒火中烧,给这些人扣了个大帽子。

百官苦笑,皇帝这帽子扣得没毛病。

但他们也委屈,官场的生存法则,很多时候不是他们不知道,而是知道了也不好说。

但这些阴暗的理由,不能放在朝堂上说。

他们也只能承受皇帝的怒火。

大家都低着头,等皇帝骂一顿,忍忍就过去了。

只是关于检校的事情,必须扼杀在摇篮中。

“朕将尔等视为心腹,可尔等却挥刀相向!

朕将尔等视为耳目,尔等却如瞎眼之人一般!

有事的时候,尔等避之不及。

现在等脏活累活干完了,都要出来抢功劳?”

李善长等人的头埋得更低,并不跟皇帝接话。

臣子熟悉老朱,老朱也知道他们的套路。

所以,朱元璋决定出其不意:

“朕心意已决,将在三司之外,另设锦衣卫!

检校并入锦衣卫,

锦衣卫负责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

朕予以他们三大权柄,

其一,守卫值宿;其二,侦察与逮捕;其三,典诏狱。”

皇帝这么一说,百官神色大变。

朱元璋的意思,是将检校改编成所谓的锦衣卫?

只听锦衣卫三大职权,其一不用去说,第二和第三个职权,已经远远超出任何司法的权柄。

逮捕官员,还另设诏狱,

这等于皇帝已经把三司抛弃到一边,另设一个只对他负责的监察机构。

掌三司之权,可随意监察百官。

这命令一下,最为受伤的人,就是刘伯温所带领的浙东派。

他不再淡定,明确反对:

“陛下,安有弃三司于一边不顾,另立司法渠道?”

朱元璋冷笑:

“还不是三司办事不力?此事已定,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之能,只对朕负责……

诸位爱卿,这件事没有讨论的余地,都散了吧!”

朱元璋说完,转头看了对方一眼。

早就得到通知的太监,大喊:

“高见贤,凌说觐见!”

高见贤和凌说从外百年走进来。

太监打开一道圣旨,念:“奉天承运……”

关于成立锦衣卫的声音,在凤天殿周围回**。

飞鱼服被赐下,检校这个曾经见不得光的单位,迅速走上大明政治的舞台。

等高见贤,凌说捧着飞鱼服,回身望向百官。

所有人噤若寒蝉。

“臣等必不负所托,继续为陛下办事!”

在高见贤得意的声音中,朝会结束。

“君不君,臣不臣,君臣离心,实乃朝廷之悲!”

出宫的路上,刘伯温如丧考妣,难得表现出沮丧的一面。

“这些人已经吃饱没事干,就连去清心观的官员,他们都要调查?

说什么去求神仙,必有心虚之事,这是莫须有的罪名,这是栽赃……”

刘伯温想起高见贤的嘴脸,气得浑身哆嗦。

一边的老友许存仁默然。

锦衣卫的出现,几乎动了所有官员的利益。

这不是哪个派系的问题,是所有官员都讨厌的问题。

“陛下好手段,利用海盗案,清扫江南,如今江南沿海,几乎已无可对朝廷构成威胁的势力。

大移民之策,将我沿海百姓往内陆迁徙,我浙东,吴地的影响力,恐怕要大幅度下来了。

而他杀杨宪,又能平复因为江南杀戮产生的民怨,这屠户当得,圣人也当得。

这就算了,借机成立锦衣卫,百官明明反对,却依然无法在道义上压下陛下。

海盗案,杨宪案……

陛下是一石三鸟啊!”

朱元璋一套组合拳下来,就连政治不敏感的许存仁都感觉到了来自宫里的寒意。

“不止!”

刘伯温道:

“江南一案,被抄家的财产无算,保底估计,也能超过二百万两银!

除了杨宪案有一部分吐回去,还给如沈万三之流,其中大部分都流入国库!

如今军费正紧,皇帝以此彻底缓解了北方军费的问题。

只是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江南,实在……

且,陛下施行的那个里甲制度,似乎也是要绕过地方官,掌控基层……”

刘基越说,声音越是低沉。

“今日告个病假,不去御史台了……”

刘伯温道:

“许兄,可愿陪某去一趟清心观?

这高见贤不是说去求神问道的都有问题,那刘某也希望高大人查一查,刘某是不是有问题?”

许存仁苦笑,刘基这个人执拗起来,跟个小孩子也差不离。

身为开国的臣子,他是有机会封侯的。

只看常府的常氏,在常遇春前线立功不断的情况下,她为了不耽误夫君的前程,也不得不选择隐忍,不惹事。

刘基对于封爵这件事,至少并不太在意。

“老夫只认,身家也是清白的,就请那位高大人也查一查好了!

说起来,有阵子没见那小子了,去见见也好!”

两个叛逆的小老头,在老高警告的情况下,反而朝着清心观去。

清心观,过去的检校,如今的锦衣卫……

对于张异的保护,早又提高一个级别。

二人还没到道观,消息已经传到皇帝耳中。

“这个刘基,这分明是在挑衅锦衣卫?”

朱元璋见了这消息,一笑置之,对于刘伯温的执拗,皇帝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