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异对徐家人的恩德,是真心感谢。
徐妙云也好,徐夫人也罢,她们并不需要牵扯到和常府的争斗中来。
蓝氏和谢氏再不对付,徐达和常遇春两个人也要相处。
常遇春不说,常家姑娘就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妻子,就这皇亲国戚的身份,也足够让徐府小心。
可这一次因为老孟的事,徐府算是彻底和常府翻脸了。
这很可能会影响到前线徐达和常遇春的关系。
谢氏自己,因此可能会被徐达责怪……
所以张异世妥妥的欠了徐家的大人情。
谢氏不着痕迹地看了皇帝一眼,他承认自己愿意出面硬刚常府,很大程度上是知道张异是皇帝的人。
昨晚的情况,如果常府不出来的话,张异很有可能等不到皇帝出来救他。
在这种情况下,救下张异,其实也是给徐府表现。
不过抛开这些,谢氏本身也很喜欢张异这个孩子。
这孩子聪明懂事,且跟自己也算投缘。
她来找张异,自然是有事情想劝说对方,可是皇帝就在眼前,她反而不想说了。
谢氏微笑道:
“瞧你客气的,都已经几次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我就是看你在灵堂的时候情绪不对,所以想过来安慰下你,不过后来一想呀,你这孩子和其他人不同,自有修行。
婶婶相信你不会钻牛角尖……”
谢氏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在场的人都是门清。
她是想劝说张异,不要再去纠结常茂和胡公子的事。
其实想来可笑,张异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道士而已,哪怕是他父亲在此,也不见得能和常府和胡府一较长短。
什么都做不出来,可大家都觉得他能做出什么来。
张异无声点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谢氏也不好久留。
她寒暄了几句,告辞离去。
朱元璋等谢氏走了,也准备辞行。
“你看国公夫人也劝你,你想发泄你心中意难平的时候,想想龙虎山。”
朱元璋和朱标的车马逐渐消失,张异站在道观门口,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过了许久,他关上门,开始认真处理杂务。
接下来的几天,他白天会去老孟那里烧香,安慰一下李氏母女之后,就回来营业。
一开始其他人还担心他,但大家却发现张异变得非常安静。
大家也逐渐放心下来,不再多说什么?
他倒是清净了,可是常府和胡府,情况并不太好。
“娘,我不想去北方,北方天寒地冻的,又苦……”
应天城外,常茂带着镣铐,哭得非常伤心。
朱元璋这次恨极了他,故意要他难堪……
昔日意气风发的将军子,此时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常夫人蓝氏的脸色也不算太好,她短短几日,似乎老了几岁。
蓝氏回头,让仆人将一些银子送给护送常茂的官差,那些人也知道常府不好惹,很配合站远点。
“你去北方,自有你爹为你撑腰!
你也莫觉得辛苦,今日你造下的孽你自己受着,别觉得委屈,若不是你爹有功劳在身,你那日出不了皇宫!
这次你去军中,好好跟着你爹锻炼吧……”
蓝氏的轻声安慰,并没有换得常茂的理解。
他愤愤不平:
“为什么?我不服,不就是打死一个普通老百姓吗?
我爹可是常遇春,娘……
爹在前面拼死拼活,陛下怎么能这样对我……
还有,你还是未来的太子妃……”
常茂心烦意乱之下,连常家姑娘也指责起来。
他的模样,换来蓝氏的一巴掌。
啪的一声,常茂脸上登时出现一个血印。
“你当咱家的太子妃之位,就坐得稳当?
成不成太子妃,还不是皇帝一念之间,你莫给我常家招惹灾祸,你父亲今年明年,必定封王。
到时候,我常家有了富贵,你也有机会回到京城!”
常茂还是不甘心,道:
“那胡仲文明明是主犯,是他主动去调戏女人的,凭什么我去北方,他还留在京城?”
蓝氏冷笑:
“你若想要胡仲文的待遇,你自去。
他能不能活过这个月,都是未知数……”
常茂的不懂事,让蓝氏也颇为心烦,她说:
“我已经跟人打点好了,你这镣铐,出了南直隶就会给你去了,可你莫乱来,等到了你父亲帐下,再做打算。”
蓝氏好不容易将常茂送走,这才舒了一口气。
儿子被流放,她自然担心,只是常茂不走,也不知道他能惹出什么祸端?
尤其是现在,正是皇帝封赏功臣之前的当头,可别被信国公府压了一头。
想到信国公府,蓝氏想起那个小道士和徐家人,越想越气。
若不是徐家人和那位小道人插一手,事情也不至于会演变得如此复杂,尤其是徐家人……
蓝氏回头,对徐家姑娘道:
“你以后不许去找徐家丫头玩了,以后那个破道观,你也别去……”
常氏不敢反驳亲娘,只能无声点头。
蓝氏目送孩儿消失在路的尽头之后,叹息一声,转身上了常府的马车:
“管家!”
“夫人!”
“家里还有一些老爷觉得好用的金疮药,你给胡府送过去……”
“是,夫人!”
上了马车,常家姑娘不解:
“娘,那胡公子害得咱家惹上这么件事,您为什么还要……?”
蓝氏冷冷回答:
“胡公子再不堪,胡惟庸也是李善长看中的人,他未来是有机会当宰相的!
反正外边传,他儿子最近是凶多吉少,就算我常府再怎么迁怒他,也差不多够了。
此时结下善缘,未来一致对外的时候,他才会站在咱们家这边……”
常家姑娘闻言低下头,她并不认同母亲的想法,却不能反驳。
蓝氏心目中最重要的事,就是保证常府不要招惹到能让皇帝陛下改变对常遇春的看法,常府封王(她自以为)高于一切,在封王之前,她可以为了这件事忍耐所有的委屈。
可母亲绝不是一个委曲求全的人,等皇帝大封功臣之后,以她的性子,恐怕还要挑事。
正是因为知道母亲的性子,她才有些惴惴不安。
她也很怕,蓝氏和常府的表现,会影响宫里和太子对她的看法。
蓝氏心头堵着一口气,却见常家丫头低眉顺眼的模样,莫名火起。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胳膊肘子往外拐,本指望你是未来的太子妃,能帮衬家里一些。
可你看看你,你弟弟出事,你能做点什么?
为娘我想到在奉天殿上,太子不情不愿为常茂求情的模样,娘就心寒……
他们老朱家的人,还是心狠,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把你放心上?”
蓝氏自顾发泄自己的不满,任由常家姑娘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
应天府的另一边,胡惟庸的精神状态飞擦灰姑娘不好。
“胡大人,老夫爱莫能助!这令郎的伤势,恐怕……”
他已经不知道送走多少个京城名医,每个人都说着类似的说辞。
胡惟庸叹了一口气,抱拳:
“求您一定要救救吾儿……”
“胡大人,不是我们不想救,而是令郎的伤势,邪毒入骨,十分难办,告辞……”
那先生生怕胡惟庸找他麻烦,马上要走。
不多时,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出:
“救不活我儿,我要你们陪葬!”
胡惟庸心头的火一下子烧起来,所谓慈母多败儿,自己这儿子如此不靠谱,多半也是母亲给惯的。
他给大夫做了个请的姿势,对方落荒而逃。
胡惟庸赶回后院,却听到有人喊着。
“少爷又烧起来了……”
胡惟庸的心揪了一下,赶紧往里冲。
在胡仲文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大夫正在把脉。
他一进来,马上有个老妇人指着他骂:
“瞧瞧你,你要把你儿子打死了……”
胡惟庸怒火中烧,一巴掌将他夫人给打倒在地,整个房间,登时针落可闻。
他深吸一口气,让大夫跟他出来。
“如果我去请萧九贤,可来得及?”
那位医生闻言,摇头:
“萧先生不在京城,派人去请已经来不及了,小少爷这情况,胡老爷您应该明白,从您在宫里把他带回来的时候,就是九死一生。
如果不是这样,陛下也不会让人出来。
如今胡公子造化不好,那也是天命,胡大人,李相能帮您的也帮了,医生该找的也找了,如果没有事,我回去找李相复命!”
胡惟庸紧紧拉住他,就是不让他走。
那医生叹息:
“胡大人,反正我是没办法了,不过如果您非要病急乱投医,目前还有一人能救胡公子。
我从萧先生的笔记中看过,这胡公子很像《微言录》中说的伤口感染,这种病,只有抗生素能救……”
“先生,只要能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胡惟庸想都不想,直接答应下来。
那医生苦笑:
“您可知道那抗生素在谁手里?”
胡惟庸一时间摇头,他平时并不太关注这些事,怎么都想不到对方的意思。
“您是不是忘了,去年孔老夫子,孔克坚的情况……当时他病入膏肓,衍圣公请了萧九贤萧老上京治病。
当时,就有一位小道长出手治好衍圣公……”
胡惟庸听明白了,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那个逆子,原来真的自作孽不可活。
能够救他的人,分明就是他得罪的对象,龙虎山真人张正常次子张异。
“这抗生素极为贵重,也不是没有人想过去求药,可是据说除了信国公夫人为徐大将军求过一次药,其他人都没见过此药!
李相从前线得来的消息,徐大将军用了抗生素,他的背疽几乎已经痊愈。
这药的效果不用怀疑,就是……怕人家不肯给!”
“信国公府!”
胡惟庸想起此次事件,之所以能闹得如此之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信国公府的介入。
他对徐达,对徐家人的意见非常大。
可是此时不是去记恨谁的时候,是怎么样能救他的宝贝儿子。
“可是,你这话说的跟没说一样,我胡府和对方有矛盾,他如何肯帮我?”
“胡大人,小的提醒一下您,您和那位小道长并没有矛盾!”
那医生低头,道:
“胡公子和常公子打死的人,是那位小道长的佃户,佃户是什么,下人而已。
张家也是大门大户出来的人,怎么会分不清楚这其中的区别。
那位张道长就算跟佃户关系好,能好得到哪去?
他最多是年纪小,有些任性而已。
大人对付一个小孩子,难道还没办法?
您服个软,多说点好话,多许诺……
等拿到药物,救活胡少爷再说!”
医生一席话,说得胡惟庸频频点头,有道理。
在这个阶层分明的社会,谁会为了一个下人去得罪自己?
胡惟庸想起那天去赔罪,自己好像也见过那位小道士。
他长得粉雕玉琢,甚是可爱。
只不过当时他心中惶恐,只想完成皇帝交代的人物,却没有将他和传说中的道士联系起来。
一个孩子,而已……
他觉得事不宜迟,马上让管家准备银子。
三百两银子,应该够吧?
一说起这些银子,胡惟庸的心就痛。
在洪武皇帝底下混,大家有一说一,都是穷鬼。
他上次被罚了五百两银子,已经是要了他半条命。
这三百两银子已经是他最后的家底。
“我今日用汤药给胡公子压一压,明日就不好办了!”
医生说完转身离开。
“为了吾儿,就算受一点小屈辱又何妨?”
胡惟庸看了一下天色,此时出城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第二日再去。
第二天。
皇帝早朝的时候,一场葬礼悄无声息进行。
老孟出殡的日子,张异带着朝天宫的弟子们去帮忙。
老孟入土为安,李氏当场哭晕在坟头。
最后,还是谢氏留下来的女仆将她搀扶起来。
张异看她如此,干脆带着她和孟瑶回药园子。
而几乎与此同时,下了早朝的胡惟庸,也带着准备好的礼物,前往清心观。
“婶婶,你的身体没有大碍,但这些日子劳累过度,可别动了胎气……”
一个时辰后,张异放下给李氏把脉的手,正要开药。
外边突然有人喊道:
“有人在吗,中书省参知政事胡惟庸胡大人,特来拜访小道长……”
这一声,把大家都给喊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