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曾经很讨厌自己,说讨厌也许不恰当,是他很警戒自己。

自己出生那日,乌云百里。

他起一卦,凶!

所以他一直说,张异身上有一股魔性,是个无法无天之人。

张异虽然对老张的手段嗤之以鼻,心头却承认他一个观点,自己的心里,却是藏着许多的不甘。

这些不甘心,也许来自于穿越本身,也许来自于前世太多的意难平。

张异的性子偏激,只是被他藏得很好,轻易不得发现。

这就是他心中的【魔】,娘亲和兄弟的温暖让他不至于太过漠视这个世界,来到京城后,也有许多人的出现,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做什么?

他不奢求能改变这个世界,但他曾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能改变身边人。

只是,世界总会以各种意外告诉他,他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呼……”

张异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心中的郁结仿佛消散在夜空中。

徐家丫头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边,身为一个七岁的孩子,她虽然早熟,却也没到能理解一个成年人的程度。

张异也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黑暗,眼睛里的光明灭不定。

三更天……

外边的打更声传来,张异似乎已经做下某种决定。

他回头,却发现虚假丫头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他莞尔一笑,第一次对这个丫头报以善意。

张异很想将她公主抱,但发现自己气力小不行之后,就将她背起来,往自己的房间去。

小道观里,少人有在这过夜,他的房间里早就睡着另外一个人,徐允恭。

这位未来的小国公,此时有轻微的鼾声,显然昨晚的事情,他也累得不轻。

将姐弟俩放在自己平时睡觉的**,张异转身出了门。

只是,他一走,徐家丫头也红着脸惊醒过来。

此时,另外一边,李氏也醒来了。

她眼中,已经没有了光。

这是张异再见李氏之后的第一感觉。

“婶婶!”

“老爷!”

张异虽然小,但他在的时候,李氏总有一种她是成人的错觉。

“我已让人去你家那边布置,明天会带着棺椁回去……

老孟叔的事,你也节哀,莫因为伤悲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他说完,李氏开始抽泣。

“我知道,你一定会怪自己,别人也会将自己的无能归咎在你身上,未来会很苦……但贫道却可以为你们母女遮风避雨。

这清心观的大门,也永远会为你而开!

至于老孟叔的死……”

张异平静地说:

“我心里有顾虑,但您相信我,就活着看下去,会有一日,那两个人会用他们的命,来祭奠老孟叔今日的冤屈。”

李氏吓了一大跳,哪怕她心里委屈,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

她非老孟那种不读书之人,昨日犯事的两个人的身份,她也从别人那里知道一些。

一个将军之子,一个大官之后。

张异哪怕有龙虎山的背景,却如何能去招惹那种人?

“小地主老爷……你有这心我就知足了,你莫因为我们的事,误了自己的前程。还有……您背后,是龙虎山呢……”

张异洒然一笑,却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棺材的另一边,却看着哭累的梦瑶。

他转身,走出去,却发现徐家丫头鬼鬼祟祟想要离开。

被发现后,徐妙云干脆回头,对视张异。

“你别冲动!”

“贫道不会冲动,虽然同情孟叔,但贫道却不会将自己和龙虎山陷进去。”

“可是,不管什么时候,这都太危险了……”

“小屁孩懂什么?”

张异瞪了徐家丫头一眼:

“我自降魔,与人何干?

贫道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

徐家丫头被气得半死,要不是此世只有他一人能理解自己心中的想法,自己何必关心他?

“不过,谢谢!”

张异又朝着他,郑重其事一拜。

“你昨晚杀了人,你还是留着心思保自己平安吧,我让人带弟弟走了,我留下来,等娘亲那边回复……

这件事很麻烦,你昨晚不该杀人……”

如果不杀人,自己就是苦主,大概能在诉讼中占据有利地位。

可如果杀了人,就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张异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人非草木,谁能永远理智?

他点点头,心头已经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必要的时候,也许可以见见宫里那位了……”

张异自言自语,想起牢里对父亲的承诺,他似乎平静下来。

他是平静了,可因为此事产生的风暴,却远比他想象中严重。

宫里。

离青陌跪在朱元璋父子二人前,一点点说着昨晚的事。

老朱的脸上,已经布满乌云。

他想着老孟那个人,那个憨厚的,永远带着和善笑容的男人,他其实有印象,那就是在华夏大地上如他的父母一般,让人亲近的老百姓的模样。

“朕还记得,前阵子朕还劝他拿个度牒,干脆当个道士算了,如果他答应的话,就算张异弄不到,朕也会给他一个!

如果他当了道士的话,大概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对于老孟的死,老朱谈不上有多悲伤,却也感慨。

只是,一种名为怒火的情绪,已经逐渐弥漫心头。

他可以不同情老孟这个人,却能感同身受另外一件事,他的父母,也是这种权势下的牺牲品……

“强抢民女,还打死别人的丈夫?

那李氏的过往朕也看过你们的调查,这是个苦命之人,却也是灾祸之源。

来人呐,去常府和胡府,给朕拿人!”

朱元璋一声令下,外边的高见贤转身就走。

检校的改制并没有正式开始,但皇帝逐渐,也给了他们许多权力。

朱元璋等人走后,才问老陌:

“那小子昨天杀了人?”

老陌点头,他不太擅长言辞,只是将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杀人不难,可难在能一击毙命,让人连反抗都没有,这就很难了,朕也许都做不到……

这小子有潜力,如果放在十几年前,将他丢在军中,他也能杀出头来!

哼,还有什么是这小子不能做的?

尽给朕找麻烦!”

朱元璋虽然对张异骂骂咧咧,但关爱之意谁都能看得见。

“总得打杀些人,给那小子泄愤呀!

若他真的发起疯来,朕也不好给他兜底……”

朱元璋一想起这件莫名其妙的事,心烦意乱之下,让离青陌出去。

朱标脸上同样带着愤怒,但愤怒之余,他也有些尴尬。

常茂,是他的小舅子……

人皆有立场,常茂若是换了个身份,朱标支持打死他。

可是,眼下……

“这件事,不能让三司来审,那是扯皮之事。”

朱元璋望向宫外,眼睛明灭不定。

应天府,一个小小的百姓之死,却引发了巨大的风暴。

高见贤,凌说,这二人第一次带着检校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且是去高官府邸拿人。

胡府,常府。

胡惟庸看着跪在地上,却一脸无所谓的儿子,气得捂着心脏。

他指着眼前的儿子,手都是颤抖的。

“你这逆子,上次我如何警告你来着?”

胡仲文满脸不在乎:

“爹,就是一个百姓而已,您用得着这样,更何况,这次还是跟常府的人在一起,有事也是他先顶着……”

胡惟庸气得差点翻白眼:

“你是什么身份,常茂是什么身份?

这件事若是陛下计较起来,常茂可以活命,你却是属于被牺牲那个,你懂吗?

常遇春是谁,那是陛下的心腹,也是帝国的柱石,你爹我,不过是中书省一个小小的参知政事,你也配跟人家相提并论?”

胡仲文闻言,才有了一丝慌张之色。

他无法无天的底气,全部是来自于当官的老子。

“老爷,也不是多严重的事,咱们去大理寺和刑部走动走动,大概也……”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哪个是在咱们手里?

杨宪和李相交恶,若是让他们落在大理寺和刑部,还有他们的活路。

死个小老百姓没事,可你知道这件事徐府也有参与?

人家可不是什么没有背景的人,这事弄不好,老夫都要丢官……”

他话音还未落,外边的喧闹声打破了平静。

一群穿着宫里侍卫服饰的人,从外边走进来。

不是大理寺,也不是刑部,是宫里。

胡惟庸看到这种情景,腿脚发软。

“陛下让我等来拿人……”

高见贤丢给胡惟庸一句话,镣铐朝着胡仲文拷上就走。

昨日涉案的仆人,一个也没放过。

胡惟庸脸上瞬间没有了血色,宫里亲自来拿人?

想到那位陛下的狠辣,他瞬间没有血色。

“老爷,这可是咱们家的独苗呀……”

胡夫人的哭声,惊醒了他,他咬牙,找李善长去了。

另一边。

常府。

凌说带着检校冲入。

“你们客气一点,这可是常府……”

“奉皇帝令,拿的就是常府中人……”

检校不分青红皂白,拿上常茂和犯事仆人就走。

蓝氏,常家姑娘,此时才发现原来常茂竟然惹下这么大的事?

“去宫里,去宫里求情……”

四五更天,百姓们已经开始一天的劳作,官员们也准备上朝。

可他们意外的发现,今天的应天府似乎格外热闹。

检校上常府,胡府拿人的消息,登时不胫而走。

常家和胡家两位纨绔打死人,抢民女……

却被皇帝亲自拿人。

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被这消息震惊。

那些上朝的官员,也不禁让仆人加快脚步,往宫里去。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早朝。

李善长也这么觉得。

胡惟庸很及时,拦住了他前往宫中的轿子,二人干脆找了一辆马车同乘。

“老夫说过,陛下和其他皇帝不一样……你那儿子会给你惹祸的!”

李善长听着胡惟庸的求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有大才,乃是能封侯拜相的人选,可若是太过溺爱孩儿,恐怕会遭大祸!”

“求李先生指条明路!”

胡惟庸赶紧求李善长庇护,李善长沉吟,道:

“陛下和别人不同,你莫为你家儿子求饶,求饶他必死,你若上来先往死里收拾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胡惟庸闻言,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他忍不住说:

“不过是一个下贱的百姓呀!”

李善长冷冷看着,道:

“你别忘了,陛下十几年前,也不过是个下贱的百姓……

就不说爱民如子那套虚伪的说辞,就说陛下的性子,他最忌惮的是臣子以权谋私,也忌惮家人仗势欺人。

这不是因为他爱民,也是因为他忌惮臣子滥用权柄。

臣子之权,来自于君,咱们陛下对于臣下掌权的忌惮,前阵子的僧道纳税一案,你还没看出来?”

胡惟庸闻言,若有所思,他也是狠厉之人,马上点头同意了李善长的做法。

皇宫,奉天殿。

今天的早朝氛围有些怪异。

而导致的原因,却仅仅是因为京中某位权贵的孩子打死了一个百姓。

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不该上升到在皇帝这里解决的程度。

欺男霸女,打杀百姓虽然犯法,可在这些人心中实在不算严重。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件事牵扯到的人有些多。

信国公府,常府、胡府。

这些势力,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百官隐约看见,许久不曾露面的皇后娘娘,竟然也在开朝之前,去奉天殿的偏殿等待。

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眉头紧锁。

却都在等待它的来临。

朱元璋上了朝,却没有直接处理这件事,而是当做没发生过一般,继续等待百官启奏。

大家伙强忍吃瓜的冲动,开始处理国事。

等到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老朱的节奏也慢下来。

风雨欲来。

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剧情的开场。

此时,太监报:

“检校统领高见贤,求见皇帝……”

检校,是个见不得光的部分,虽然百官都知道他们的存在,却很少有人去跟这些人打交道。

皇帝最近用得上检校的时候似乎越来越多了。

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百官之首的李善长,露出担忧之色。

“陛下,查清楚了,是常将军之子常茂和胡惟庸之子胡仲文见百姓妻子美貌,强抢民女,并打死人家丈夫。

那被打死的苦主,乃是龙虎山清心观张异的佃户……”

案子并不难查,高见贤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

“人都招了?”

“招了!”

高见贤回答皇帝的问题,无论是胡仲文还是常茂,都不是什么硬骨头,用点刑就招供了。

朱元璋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淡淡道:

“那都拖出去,杖毙!”

“皇上……”

百官闻言,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