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大的喜悦之情,让朱元璋心口澎湃。
张家父子真的太体贴了,这气氛都烘托到这里,张正常可以说是一句话堵死了文武百官这些日子的闹腾。
只看李善长,杨宪等人一脸吃屎的表情,皇帝就心中暗爽。
僧道纳税这件事的本质,无非就是家里的熊孩子要糖吃,父母不给,他把另外一个孩子拉进来,企图壮大声势的……
可这件事最大的漏洞在于,他闹大的话,其他孩子的诉求必须和他相同。
如果对方唱反调的话,哭闹的孩子马上会被道德绑架。
这满朝文武百官此时,大概也是如此感受。
“好!”
老朱一拍龙椅的扶手,大声叫了一声好:
“张爱卿竟然有如此大格局,朕是真想不到呀!”
老张闻言,诚惶诚恐:
“陛下,臣格局并不大,如果有选择,臣也想给天下同道一个交代,为他们争取利益!
只是子曰:不患寡患不均,我佛道二门,自古以来都是游离于政权之外,一心请求,得历代天子垂怜,给予我们一些小权利!
但比起庞大的儒门,我等僧道确实只如蝼蚁,与其惹得诸位大人不快,不如将这权力舍个干净!
僧道二门虽然损失一些便利,可若是能让天下安心,让陛下安心,又有何妨?
陛下乃是玄武转世,是要立下不出世奇功之人,岂能为这等小事牵绊心神?”
朝中百官,尤其是年岁大一点的官员,被老张气的差点一口血给喷出来了。
入你娘,你什么意思?
这老道话中的意思分明就是,你们儒家欺人太甚,老子掀桌子了,我们不要的东西,你们也别想要?
他们是看走眼了,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张正常的心机有这么深?手段有如此狠?
这货卖了僧道二门的利益,却呀将他们的诉求全部给压下去了。
老张成功得罪了所有人的百官,但老朱却很高兴:
“诸位爱卿,你们也听见了!
这才是真正的高士呀,不沉迷于苟且小利,这就是龙虎山的格局!
诸位,你们可要学着点。
你说是不是呀,李先生……?”
李善长没想到皇帝会点他的名字,脸都气黑了。
不过他能如何,他只能躬身:
“张真人能舍小利求公平,这等胸怀臣佩服!”
李善长盯着老张,面色不善。
张正常心知肚明,他在这件事上得罪的人不少,可他也明白这是无可奈何。
张异给他分析过,他也试探过皇帝的心意。
这僧道纳税的事,由不得他不答应。
是自己体面,还是皇帝帮他体面,他总要选一个。
得罪人就得罪人吧,至少自己师出有名。
“好,既然如此,朕一视同仁,以后天下无人不纳税,朕也知道尔等苦公平已久!
朕决定,以后哪怕宗室亲王,也不可免税……”
百官本来对朱元璋和张正常二人唱双簧有点不满,可是朱元璋将宗室也拉进来,这情况他们有些看不懂了。
所有人愣了愣,等李善长他们回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又被皇帝捅了一刀。
洪武二年,在为了科举做准备的时候,有件事其实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那就是,随着天下安定,关于封赏功臣的事,也提上日程。
虽然不知道皇帝具体是怎么想的,可是他们淮西这些老兄弟身有功勋是没问题的。
封侯,这是众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是皇帝言下之意,哪怕是公侯,也不能拥有免税的权力?
这可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改革,也是触动他们这些人根本利益的改革。
李善长隐约明白了皇帝的算计,他回头,狠狠瞪了杨宪一眼。
就是这个蠢货,还有宋濂那个猪脑子挑起这件事,
才会让事情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滑落。
“臣,觉得不妥当,自古以来……”
“李先生,朕连自己的儿子们都不心疼,你倒是替朕心疼上了?”。
朱元璋一句话,堵死了李善长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目前还不是勋贵,这件事轮不到他说话……
这件事无解的地方在于,他们为士子求特权,老张设了僧道的利益,堵住他们的嘴。
而他们未来的特权,也在朱元璋牺牲了宗室的利益,去让他们无话可说。
一场交锋下来,这场僧道纳税的闹剧,文官们一败涂地。
以至于,李善长都有些失魂落魄。
“张爱卿,你很好,回去养伤吧!”
老朱很高兴,一口一个张爱卿,将老张送走。
“朕认为呀,这天下无人不可纳税,税收是一个王朝的根本,可以少收,不能不收!
这名分二字,最为重要,诸位爱卿,你们说是不是呀?”
朱元璋看似漫不经心,环顾四周。
此时百官才回味过来,这位君王任由他们闹腾,闹得天翻地覆。
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想法。
所谓名分,就是一个该不该的问题。
将这个调子定下来,除了君王,无论宗亲还是百姓,都一视同仁,
求的就是一个公平!
只是这个公平,并非百官想要的公平。
可朱元璋不管这些,他继续说:
“当然,不同的人,缴纳的税赋也不一样,诸位国之栋梁,自然有优待之处,李善长……
你和户部研究研究,给朕定一套税法初稿出来……”
朱元璋说完,转身退朝。
丝毫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等皇帝消失在奉天殿,这些人才回过神。
原来这场所谓的风波,不过是皇帝给他们留下来的一个陷阱。
“我等闹腾一场,却追踪成为小丑,杨大人,好手段!”
李善长转身,朝着杨宪抱拳,杨宪脸色大变,这货说的是什么意思?
自从海盗案之后,杨宪也不如以前那么忌惮李善长,而李善长也似乎在避让他。
今天当朝落他面子,杨宪登时气得浑身颤抖。
可是心情大坏的李善长,也懒得理会这个小人,他径自从杨宪身边过去。
百官望向杨宪的目光不善,杨宪脸色登时又青又红。
这些人,都在怪他把事情搞砸了。
……
“张真人!”
张正常回到朝天宫,张异已经从清心观来了,正和大哥游戏。
父子二人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刘渊然求见。
他见到老张,开门见山就问:
“为什么?”
刘渊然的很不甘心,对老张的怨愤也没有掩藏。
他们这些人走动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凑出一卷血书呈给皇帝,他刘渊然都这么努力了,却换不回自己想要的成果。
张正常身为道门的领袖,却转眼将佛道二门给卖了。
老张看了远处正在玩闹的张异一眼,父子二人交换了眼神。
这些责问,父子二人也做过备案。
张异在这场风波中为老张出的主意,主打一个甩锅……
将僧道纳税挑起的事,甩给宋濂。
等风波闹事之后,将让利的事,甩给儒教逼人太甚。
但现在,还有一个锅没甩,刘渊然送上门来,正好。
“原来是刘道长,贫道早有耳闻,宗真,上茶!”
张正常将刘渊然引到一边,两人喝上茶。
“你可是觉得,贫道卖了僧道二门的利益?”
刘渊然点头。
“其实道长错了,贫道并没有本事,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此话怎讲?”
刘渊然果然被老张的话术给吸引了注意力。
张正常脑海中回忆张异教给他的话术,说:
“听闻刘道长和杨宪有交情,想必也知道朝堂上的一切!
其实以道长的智商,不难看出,陛下心里早有主意,这僧道纳税,咱们反对也好,不反对也罢,主动权从来不在咱们手里!
那些儒家的读书人心黑哪,他们挑起这个矛盾,却给陛下利用了……”
“可是如果我们努力争取,也许陛下会改变主意!”
刘渊然明白张正常的意思,这件事对于僧道二门来说,是读书人跳起来的无妄之灾。
而皇帝在这场风波起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这个主意,并不朝着佛道二门的人期待的方向发展。
其实从一开始,皇帝就准备废了佛道二门多年的特权。
只是他需要一个契机,而老张就给了皇帝那个契机。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可以跟那些挑起争端的读书人站在一起,逼皇帝改变主意?”
老张直接询问刘渊然,他沉默了一下,无声点头。
张正常嗤笑:
“凭咱们,也配?”
“且不说这件事本身就是我们被利用,就算被迫和他们站在一起,咱们也不想想咱们有何资格?
他们可是和君王公天下的士子,咱们呢?
皇帝用你的时候,你是德高望重的高道,可如果皇帝要办你,
说你是妖言惑众的妖道,你可服气?
咱们可从来没有和那些士大夫站在一起的资格,三武一宗的前车之鉴,不知刘道长可曾记得?”
刘渊然被老张一阵抢话,说的哑口无言。
“陛下为什么要给僧道纳税,是因为陛下不想给士大夫们特权,所以求个公平!
如果咱们跟士大夫一起扛着,士大夫没事吗,但咱们这些没眼力劲的人,很有可能会成为陛下打击报复的对象。
而如果成功了,你觉得那些人会看咱们一眼?
不会,他们只会觉得咱们犯贱,是他们自己手段高明!
贫道不想犯贱,也不想带着龙虎山上下犯贱,所以贫道顺从皇帝的选择,且……”
张正常继续说:
“皇帝削了僧道儒的特权,但同样也把宗亲的特权削了,这表示皇上真正做到一视同仁,这种事,你相信是他临时决定?
这种魄力,是你能改变。
有决心是好事,但我僧道二门可不是靠着决心走到如今。
咱们的先辈,也是在妥协和斗争中,方有如此的地位……”
刘渊然总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哪不对?
这老张明明是投降派,可他怎么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刘渊然虽然不服,可也只能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张正常继续说:
“你可知皇帝为什么这么做?”
刘渊然摇头。
“陛下要的是大义,要的是名分!”
“咱们僧人和道人,只觉得咱们手中的权柄来的天经地义,却不知道那也是前朝的皇帝赐予的。
咱们把这种事当成理所当然,陛下不乐意!
所以他想要让咱们知道,有些东西给咱,那是情面,不是本分……
陛下要的是那个名分,但怎么给,还是陛下说了算!
咱们去陪那些士大夫反抗,恶了皇帝,皇帝收拾不了士大夫,还不能收拾咱们不成?
可是,如果咱们送皇帝一个机会,你且看着,皇上至少不会让咱们太亏……”
张正常一席话,说得刘渊然豁然开朗。
张真人不愧是总领道教的高人,这眼界,他自愧不如。
“多谢真人指点!”
刘渊然站起来,恭敬行礼。
“你师父赵宜真和我也有交情,我龙虎山有不少弟子和他也有师徒情分……
道友客气了!”
刘渊然问清楚了自己的问题,告辞离去。
等他走出朝天宫,却发现宫里来人,看太监和身后人的姿态,明显是宫里打赏来着。
刘渊然的表情古怪,旋即释然。
修行人,当学会变通。
张正常不管私心如何,他确实能准确把握到那位陛下的心意。
既然皇帝的赏赐都来得毫不掩饰,证明皇帝就是想让天下人看,老张的做法才是对的。
刘渊然马上想起一件事,对在外边等他的师弟说一声:
“咱们马上回江西。”
“师兄,您不是说要在京城大展宏图……”
“你不懂,京城以后可以再来,但这风雨欲来,恐怕不走就难以脱身了……”
他说完,拉着师弟回道观训路引去了。
而朝天宫里,老张正迎接着圣旨。
圣旨上,皇帝褒奖了老张一番,又赐予龙虎山一些田产。
这次,连清心观,皇帝也赐予了十二顷良田。
张正常接着圣旨,还是一脸懵逼。
皇帝这是啥意思?
过了一会,张正常领悟过来。
这皇帝老儿不地道,自己为他立了大功,他分明还不想让自己过得太自在,
这是转移矛盾来了?
不过他也明白,自己不受也要受着。
皇帝老儿确实不地道。
张异站在父亲身边,他想得更多。
借助打赏张正常,他算是彻底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那些还心存幻想的官员死心。
“这次之后,你爹我又该走了。”
老张手里,是皇帝祖传的白银十二镒,他顺手交给儿子当零花钱。
三百多两银子,张异小小的身子差点被金钱压垮。
他好不容易托住盘子,白了老爹一眼:
“爹您跑得挺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