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出行北美,对于华夏国运太过重要,老朱真想快意恩仇。

就算此时,他也想试试玄武大炮的成色。

好不容易压下这份**,在明军出海之前,玄武大炮的事,还是要保密……

朱元璋转换心情,细细听张异说起日本的风俗民俗……

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父子二人颇有种乡巴佬进城的感觉。

在张异诉说之前,他们一直以为日本有一位国王。

如今看起来,小日子那边的天皇,和春秋的周天子差不多,大概已经被架空了。

将军,幕府,才是那个国家的统治者。

“果然是蛮夷!”

老朱冷哼一声,给日本下了个定义。

关于刘伯温提议的再派使臣这件事,在老朱心里已经不再考虑。

他以前没有打日本的心思,本来只是想着朝贡就算了。

可按照张异的说法,这个狼子野心之国,缺乏教化!

那就让大明给它一个好好的教训就是。

既然已经决定为敌,那大明自然就不该再派使臣,万一人家真的朝贡了,降服了?

自己好意思去打人家吗?

想通这一点,皇帝瞬间念头通达,忍,忍个屁!

看不顺眼的,就按在地上摩擦,那才是他的真意。

也因念头通达,他对日本这件事反而不气了。

该来的日子,未来一定会再来。

“行,知道你没事就行,你继续写你的元史去吧,我祝你早日将天界寺拉下马?”

张异嘿嘿笑:

“承您吉言!

叔叔你最近应该还在应天吧?”

张异突然问了一句,老朱点头:

“你想我做什么?”

“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我忽悠别人弄了个拍卖行,就是那个打探您底细的陈珂!

如果叔叔有心,可支持他一下,我也好让我的玻璃镜子,多卖点钱!”

“行!”

对于拍卖行和张异的镜子,老朱本身也有兴趣。

他一口答应,张异将他送到门口,住家父子二人上车。

朱元璋上车,就陷入久久的沉默。

“父皇在想什么?”

朱标询问,老朱过了一会,才叹息道:

“在想我大明的亡国,和满清的修史……”

伴随着张异越发信任皇帝,他对于许多事情的诉说,不再那么有戒心。

关于大明是怎么亡的,是谁灭亡大明,这些事逐渐被朱家父子所知。

老朱也从一开始的我朱家必定千秋万代,到现在逐渐回归理性,相信明亡的事实。

他本身也很少去询问大明是怎么亡的。

一个朝代,走到后来总会出现各种问题,如果能解决问题,延续王朝的寿命自然好,

如果只是不可避免的毁灭,人性的本能会让他回避这个问题。

毕竟不是谁都有兴趣在结婚那天知道他未来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张异不经意说出来的信息,让老朱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其一,至少我们知道建州女真,就是未来灭我大明的祸首!

其二,从修史这件事上看,我朱家的皇帝,未来的名声恐怕都不会太好!

这根源出在朕身上?是朕做错了什么吗?”

朱元璋并没有发怒,就跟论道一样,他把问题摆开,跟朱标讨论这个话题。

类似的话题,其实父子二人也好,他们跟张异也罢,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答案,父子二人也很清楚。

张异说过,老朱被黑的原因,和他过度集权和对官员这个阶层的剥削有关,另外一个就是动了南方地主的利益。

终明一朝,文官大多数来自于南方。

虽然后来有了南北榜,但挽回局面也难了。

官员来自南方,经济中心也来自南方,等于朱家的皇帝,刀刀都砍在天下读书人的脖子上,这还想有个好名声?

你活着的时候人家不敢怎么样,你亡了,大家的新仇旧恨直接就上来了。

但这依然不是问题的根源。

根源在……

“传播权!”

朱元璋并不需要朱标的答案,答案显而易见。

读书人垄断了知识的传播权,史书也是这群人写的。

在知识等于儒家的时候,这个社会的运转规则也是儒家人制定的。

甚至用张异的赐予来说,这个名为华夏的平台,都是依托儒家的世界观来搭建的。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皇帝也不过是这个平台上的暂时的管理者。

他可以在这个平台上威风一时,但依然逃不离过往的宿命。

这套规则,几乎无解。

哪怕朱元璋不想去面对,但这依然是个残酷的事实。

老朱很不服气,他想变一变,可张异告诉他,皇帝也是这个规则的受益者。

如果他打破了,他自己的利益也会受到损害。

这就是让人无可奈何的地方。

但皇帝很憋屈,他并不希望自己是以这种状态,在史书上留名。

在不改变这套底层规则的情况下,他想为自己尽量多争取一些权力。

推广简体字,提高生产力……

让天下像张异说的那样,因为生产力改变华夏的生产关系?

然后,打破皇帝身上这层限制?

这种改变,不知道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可预测的后果,这点朱元璋也很迷茫。

可未知的未来,总比眼下的憋屈好。

朱元璋自言自语:

“朝天宫那边,也该给它增加一点权柄了!”

“父皇您要抬道教?”

朱标愣住,这父皇才刚定下打压佛道二门的政策,这不是朝令夕改。

“也不是,朕只是觉得龙虎山的办学做得不错,可以推广开来!”

朱标登时明白,朱元璋要的是正一道这个平台,为他打断如今天下由儒家垄断知识传播权的途径,

至少目前来说,龙虎山还是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

“朕被污蔑没有关系,可是咱们老朱家都要被人泼脏水,那就太过了……

朕必须给子孙留点什么,哪怕是最后证明无用功,也不能不试!

标儿……”

朱元璋郑重其事:

“朕知道,朕有很多想法你并不认同!

可是咱们家的出生,就注定了咱们不能和别人一般!

其他皇帝,那是出身高贵,咱们老朱家是什么成色,你也明白!

朕也很想学着那些门阀出生皇帝一般,跟百官好好相处!

但朕毕竟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有些东西,朕过不去!

所以,万一以后朕给你留下什么骂名,那也是咱们老朱家的宿命!

你只能委屈着,受着,可别有什么怨言!”

“子不言父过,更何况儿臣并不觉得父皇有错,更不敢怪罪父皇……”

朱标赶紧跪下去,狭小的马车中没有多大的空间,他显得有些憋屈。

但朱元璋能感受到朱标这一跪的真诚。

这就是父子二人多年来培养出来的感情和默契。

这种衣钵传承的情感,是其他儿子无法带给他的。

他让太子起来,说:

“第二件事,建州女真是什么玩意?

这些东西下作!

虽然朕也明白一个王朝败亡,总归还是自身出了问题,改朝换代这事,朕也尝试去理解!

修史污蔑咱们老朱家,那可不行!

蒙古人入关,也没去黑宋朝的皇帝,

咱老朱虽然是草莽出身,可也明白不能干涉史官的道理!

行这等下贱之事,可见这王朝的国风也不正!

既然如此,朕不介意帮后世子孙处理一下麻烦,至少,也要出口气!”

张异只说了建州女真四个字,却已经决定了东北方某个少数民族的命运。

朱元璋的车马走了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

“你们掉头,去个地方!”

“陛下,咱们去哪?”

“去章府!”

朱元璋定了目标,马车便改变方向,朝着章府去。

章溢府上。

浙东派的大佬们,大多都在。

张异的老师许存仁,也在这里。

宋濂、刘基、章溢、除了已经不在人世的叶琛,浙东四先生齐聚一堂。

章溢脸上没有半丝血色,整个人仿佛没了生气。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想起去年张异的预言,对这老友的情况颇为担心。

“三益兄,节哀顺变!

生老病死,乃是正常之事,你且不可为了此事,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宋濂主动开口,安抚章溢。

章溢摆摆手,勉强提振一些心情。

“宋兄放心,老夫没事没事!

我家老母亲去世,老夫确实悲痛莫名,但也要感谢一个小子,若非他,恐怕今日我真的过不去……”

几个人愣住,旋即脑海中都浮现出张异的样子。

“张异那小子可是跟章兄说过什么?”

“去年杨宪挑起孔府事件,老夫作为御史中丞,跟清心观那小道士有过一段交往!

我老母亲之死,他有预言!

当时老夫只是不信,尤其是他说我也有一劫,恐怕会随着我母亲离去!

后来,因为张异救了孔老夫子,老夫还曾经请教过他,为什么会告诉老夫这些!

他说,是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如果我心有准备,大概可以逃过一劫!

老夫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现在却是理解了!

今年母亲生病,老夫想起那道士的话,就感觉我老母亲恐怕过不了这关!

所以老夫去找陛下请辞,就是想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奈何世事无常,这事终归耽搁了!

可我听到存厚说出噩耗的时候,老夫虽然悲痛,但也有了心理准备!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老夫这悲伤之情,目前尚可控制……”

章溢一番话,说的众人面面相觑。

人最怕的就是一个猝不及防,如果章溢没有做好他母亲死去的心理准备,很有可能真的会抗不过去。

刘基若有所思,他此时才明白,张异那小子的苦心。

刘基,许存仁,是知道张异的本事,

可宋濂跟张异的交集不多,他倒是知道,算学入科举就是这个小道士给推动的……

其他的东西,也是道听途说。

众人听章溢自述,终是放心下来。

“说起来,那小子对老夫,也算有救命之恩,回头我要去清心观,亲自感谢!

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老夫当务之急,是要向陛下请辞!”

章溢旧事重提,其他几人都沉默了。

朱元璋的性子古怪,他会不会答应章溢,其他人都说不好。

毕竟今天章溢的请辞刚被皇帝驳斥了,而许存仁也因此遭过罪。

不过看老友眼神坚定,其他人也不好劝说他,百善孝为先,儒家以孝立身。

朱元璋就是不想,章溢也会继续坚持。

“算了,不提这件事!”

章溢也明白这件事的难度,他主动转移话题,问宋濂:

“宋先生领了修元史的工作,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宋濂叹了一口气,说:

“皇上能把这份重任交给我,是我的荣幸!

老夫也想好好把这件事做完,只是……

圣上心急,给我的半年时间不太够!

我就怕因为能力不够,没把这件事给办好!”

在场的人都是老狐狸,宋濂虽然说得委婉,可他们也听出对方的意思。

皇帝太心急了,宋濂怕时间不够。

修元史这种大工程,是急不来的。

虽然说不至于要修个十年八年,但两年三年算是个比较合适的时间。

如果太赶,注定会修不好。

宋濂显然对这件事很介意,身为读书人,他们理解宋濂的失落,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宋兄,这事可以慢慢想办法,如果一年不够,还是可以跟陛下说说情……

或者,请太子殿下美言几句!”

宋濂闻言苦笑,皇帝是什么性子,他们还不知道?

这件事提起来也是徒惹人烦,他摆摆手:

“这件事也不说了,对了,章兄,你要去清心观的时候叫上我!”

章溢闻言不解,这宋濂平时挺讨厌龙虎山那些道士的,今日怎么主动去清心观?

“心烦,既然张兄说那小道士神异,我也去看看!”

“倒是忘了,宋兄喜欢结交那些世外高人,你跟慧昙大师也有交集!

行,如果老夫成行,会约上宋兄!

不行的话,你让老刘和老许带你都行,他们跟那小子的关系,可比老夫好多了!”

“老爷!”

几个人正聊得兴起,仆人来报:

“外边有个姓朱的客人求见,说是你大人的老友!”

朱?

几个人一时间也没往皇帝身上想,只叫人将人带进来!

等朱元璋一身便服,龙行虎步,身后还跟着朱标从外边进来。

大厅里的几个老家伙吓傻了,什么故人,

那就是皇帝陛下呀!

“微臣,拜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

几个人扑通一声,全部跪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