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准提道人,接引道人听得座位已经坐满,就坐在地上打滚,嚎啕大哭……
他们曰:我西方苦寒之地……”
慧昙听到这里,已经气得浑身颤抖。
这《封神演义》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写的,竟然敢如此欺人太甚。
接引,准提……
这两个道人的原型,分明是弥陀和准提!
这还不算,说西方是苦寒之地,那不是**裸的讽刺吗?
佛门宣扬西方净土,可你说西方苦寒?
这简直就是**裸的抹黑……
慧昙气急败坏,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徒儿,却发现对方竟然躲在人群中,跟着百姓一起哈哈大笑。
这个缺心眼的货色,他竟然跟着笑?
慧昙两眼一黑,要不是这里不方便昏倒,他已经昏迷过去了。
他走过去,一把抓住自己徒儿的脖子,将他拎出来。
“师父!”
小和尚没想到自己的师父居然会出现在永寿宫,登时脸色大变。
“你个逆徒,你偷跑来永寿宫,就是为了听这种东西?”
慧昙指着上边的说书先生,气急败坏。
小和尚缩了缩脖子,道:
“师父,前边不是这样的,前边说的是纣王和苏妲己,徒儿也没想到会是这个?
不过……”
他说了半天,却说不下去了。
师父的脸色,跟黑炭差不多,小和尚感觉自己再说下去,他师父要大义灭亲了。
慧昙黑着脸,将这段关于紫霄宫求道的剧情听完,浑身颤抖。
“张正常在哪?”
“在里边,跟工部的人一起在忙封神台的事!”
“贫僧这就去找他理论!”
慧昙也顾不得暴露身份,拉着小和尚就往里边走。
一路走来,他对于龙虎山的威胁感受越是深刻。
周围人人诵念药王太上,或者说着龙虎山的好处……
皇帝陛下的身份,也被百姓提起。
在这里,没有其他香客去寺院求保佑的小心翼翼,大家闲话家常,只讨论着其他东西。
净土!
慧昙莫名其妙想起这个名词。
道观也好,寺院也罢,就是众生求心安之所。
但每个上门求祈福的人,真的能做到平安喜乐?其实慧昙自己都没见过。
可在这里,他见到了最欢喜的香客,这让他感觉有些恍惚。
他很想停下来研究一下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但仇恨和愤怒让他继续前进,直到找到张正常。
皇帝十五封神。
距离封神的日子只有五天了。
工部工匠日夜赶工,就是为了能在永寿宫中搭建封神台。
老张为了这件事,压根不敢怠慢,他今日还讲张异带过来,就是希望张异指点他一下。
“爹,您没必要那么紧张,封神台不是关键,关键是封神本身……”
“张正常!”
老张还没回张异,却听到有人怒吼。
父子二人回头,却见慧昙法师怒气冲冲前来。
张异和张正常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慧昙回出现在这里。
老张见慧昙神色不愉,心情却莫名愉快起来。
“这不是慧昙法师吗!您也是来指导贫道工作,今日法师前来,赶紧帮贫道看看,这封神台如何?”
老张不等慧昙法师发火,上去就拉住他的手,然后带他到封神台前。
封神台,其实不过是一个木头搭建的高台,显然是没有什么好看的。
可老张就看得有滋有味,慧昙百感交集。
旋即他醒悟过来,自己是兴师问罪来的。
慧昙勃然大怒:
“张正常,贫僧要你解释一下,你外边的封神演义是怎么回事?”
封神?
老张一时间也不明白慧昙说什么,但张异却笑了。
这封神演义,也算是他送给慧昙的小小反击。
这评书版的封神演义,可不是原来流传的那个版本,张异在里边加了许多洪荒流的内容,就是为了增加书的戏剧色彩。
洪荒流本来就是在《封演演义》基础上后人演化的版本,且在人物刻画上丰满了许多。
当然,张异对某些人物的刻画,可不是朝着大家喜闻乐见的方向丰满。
所以才有了慧昙大师气急败坏的场景。
眼见老张一脸懵逼,慧昙大师一副金刚怒目的模样,张异笑得非常开心,他主动走上前去说:
“慧昙大师,戒嗔!”
慧昙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名传应天府的神童,却不会小瞧他。
他退了一两步,低声念佛,但怒火还是压制不下。
他质问:
“二位欠我一个解释!你们如此行径,就不怕下阿鼻地狱?”
张异却是笑了:
“回大师,不知道我父亲做了什么?却让大师破了道心?”
慧昙指着外边,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演封神。
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你辱……,那准提道人和接引道人,是何事?”
“大师您这帽子可别乱扣,这外边人说的,不过是话本小说……
准提道人,接引道人,他们不是道人吗?”
张异一脸真诚的样子,越发激起慧昙的心魔。
“我明白了,大师大概是对二位道人产生了什么想法,大师也太小气了!
那不过是俗人茶余饭后的小说,当不得真!
我家三清祖师爷,还莫名其妙成了人家的弟子呢!
我都没说什么,您倒是当真了!
这话本小说呀,就是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小说家的荒唐言,您何必在意?
若是个个都如您一样,那这世界不是太无趣了?
放轻松,毕竟呀!
您以药师佛替药王太上,我龙虎山不也没找您麻烦?”
张异图穷匕见,自己揭开慧昙那点小心思。
慧昙的脸上,阴郁得快滴出水来。
他才发现,自己怒气冲冲跑过来,不过是冲入了别人精心设置好的陷阱。
也是,他既然想以药师替药王,本就居心不良。
张异一本封神,只能算是被动反击。
他环顾四周,却发现工部的那些工匠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在专注吃瓜。
一些被他们动静侵扰的百姓,也探头观望。
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弥漫在慧昙心头,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过来,受这种羞辱。
“和尚怎么跑道观来了,不会是来蹭饭吧……”
也不知道谁在人群中说了一句,慧昙顿时羞臊不堪。
他是谁,天界寺的主持,却以乔装的方式来到这里,而且还兴师问罪。
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也要成为笑柄。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人群中很快有人认出慧昙法师的身份:
“那不是天界寺主持吗?”
“是慧昙法师,他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慧昙听到这些话,身子微微颤抖。
他可以不顾自己的荣辱,但他的身份,让他觉得特别丢人。
“此事没完!”
“是的,此事没完!”
慧昙留下一句狠话,张异平静对之。
他的平静,让慧昙不由多看他一眼。
这个孩子不简单。
慧昙法师收回目光,转身就走。
穿过人群的时候,他撞上一个孩子,对方的粥水洒了一地。
那孩子哭声,就如刀子一样割中慧昙,他加快脚步,几乎是用跑的冲出永寿宫。
在背后,留下一些或者诧异,或者嗤笑的声音。
“爹,爽了没?”
张异将目光收回来,笑嘻嘻对老张问道。
老张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老道甚是爽快!”
张正常想起张异对自己的承诺,他答应过帮自己出口气。
只是老张怎么也没想到,这口气会出得这么快。
“此事还没完!”
张异认真道:
“他想要咱们的命,咱们怎么也要夺他一些所爱,才能顺了这口气!
回头你且看着,儿子我帮你把所有的东西都夺回来!”
老张点头,他早就不是那个息事宁人的他。
“你这几天搞的动作,效果似乎很好……”
张正常这几天也在关注张异的动作。
利用戏班子和说书,将百姓吸引过来。
施粥,又反复是在讨好百姓。
张异这种做法,如果按照老张以前的看法,是太过卑微。
虽然佛门说普度众生,道门说入红尘救世。
但道人和香客的关系,大抵也是有高低之分。
百姓来到道观,那是有求而来。
道士的身份天然就比香客要高上一层。
可张异用这种几乎是祈求的方式,却将佛门打得措手不及。
“流量……”
老张还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义,但它的力量,张正常已经见识到了。
父子二人找了个地方,从高处远眺整个永寿宫。
张正常越发感慨:
“若天天如此,我道门何愁不中兴?”
张异笑道:
“这又不难,只是无论是僧人还是道士,爹你们习惯了以高高在上的目光审视百姓,自然不会明白其中的技巧!
其实儿子这几天所行,才是我们道门跟佛门正确的打法!
按照以往你们的手段,是绝对做不过佛门的!
佛门起源于天竺,那个地方天生就是宗教的温床,他们用尽生命去实践信仰,
如果只从信仰本身,道门是真的做不过佛门……”
张异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这个观点,老张始终不太承认。
虽然他明白佛法高深,可道门也有高妙道法。
张异见老张的表情,呵呵笑:
“我知道父亲不服气吗,儿子给你说道说道!
我知道我道门妙法,不弱佛门!
不拘上层还是底层,都有法可依!
但这些年,为什么咱们就是做不过佛门?
其实说白了,是咱们道门的道法,不成体系!
从咱们家的祖宗张道陵祖师立下道教以来,他自己也没有真正统一过道教!
如今道门宗派,各有祖师,这道法的演化,也一样百花齐放!
反观佛门,从释祖说法开始,体系完整,次第分明!
不拘佛门千宗万派,皆在这个体系里……
这其中的好处在于,佛门想要统合自己的力量与我道门争斗,就如手中五指攥成拳头,就能打出!
可我道门呢?”
张正常苦笑摇头,张异的意思他明白。
道门在这方面,是一盘散沙……
就在成仙这条路上,龙虎山的内丹术和外丹各有不同……
存想、内丹、符箓……
各种宗派,谁也不服谁。
别的不说,就是一个神仙也位,
各家为自家祖师争个高低,道门内部都能打起来。
这在对外的时候,如何能是别人的对手?
教派之间的格局如此,由宗派产生的理论,自然也是如此。
如果说佛门的体系是大树,道门的体系那就是灌木,
道门是一个没有枝干的宗教,各自为政!
“想必您也明白了,咱们道门突出的就是一个散装,这是它的第一个弱势!
第二,就是因为散装的关系,所以历代道士也从没真正抓到过截取香火的痛点!
不过儿子也说了,这是道门之不幸,却是华夏之幸运!
佛门的体系完整,是西天竺那个民族极致【务虚】而创造出来的璀璨文化!
咱们中土的道门打不过正常,因为咱们是【务实】的民族!
活在当下,是华夏百姓的信仰根基!
虽然因为苦难,这世间之人多有信仰仙神,但华夏的信仰却显得市侩,显得功利!
这份功利,是老天爷给咱们这个民族的福报!
也是我华夏能成为天朝上国的底层原因!
所以爹您不应为所谓中兴道门困扰!
去学那佛门,本来就是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走……
想让道门中兴,咱们要走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让佛门无路可走的道路!”
张正常虽然半懂不懂,但大受震撼。
张异对道门的事情,一向兴趣缺缺。
就是老张本人,对于所谓的中兴道教,他本人其实也没什么想法。
只是因为最近慧昙的出手,老张感受到一丝身为道人的悲哀,不免对道门的现状感同身受。
张异开门见山的说了道不如佛,他不免情绪波动。
等张异说,要让道门走出一条佛门不能走的路,他的心情也随着张异的话语雀跃。
张正常忍不住问:
“那你说的出路在哪?”
张异指着那些百姓说:
“就在他们中间!”
他知道老张不懂,却是笑起来解释:
“咱们华夏汉族是个务实的民族,所以根生于这片土壤的宗教,也是务实的宗教!
活在当下,就是儿子给道门的建议!
务虚,咱们是干不过三哥的!
那不如将我道门的发展方向,回到务实这一点上……
人间道教,您看这说法如何?”
张异回头,正好看到老张瞪大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