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异将他的计划摆出来:
“想要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掏钱,而且是掏大钱,需要什么条件?”
张异丢给老朱和朱标一个思考题。
朱元璋想了一下,说:
“奇货可居!”
张异点头:
“叔叔说对了其中一点,不过还不够!”
朱标补了一个:
“既然张家弟弟提到那些人为了秦淮河的花魁一掷千金,我觉得可以加上一个,叫做意气用事!”
张异给朱标一个赞许的目光:
“黄家哥哥说的也没错,不过都还不是全部!”
他也没有继续卖关子,直接说道:
“想要将商品卖到高价,尤其是卖给这些不缺钱的主,有几个方面的考虑!
其中最主要的,自然是商品本身的价值!
商品的价值来自于商品本身的属性和稀缺性,也就是叔叔说的奇货可居!
稀缺性咱们有吗?玻璃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品,加上我独特的工艺做成的镜子,这奇货可居和价值一项,咱们是没问题了!
可如果只看价值,这玩意很难卖出高价,想要卖出不属于它的溢价,那就要从那些人的心态入手!”
朱家父子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张异说:
“那我们想想,这些人会在什么时候花钱购买超出商品价值本身的东西?答案很简单,斗富的时候,也就是黄家哥哥说的意气用事!
利用这些人斗富的心态,确实可以激发起他们的斗志!
可咱们再往深层研究一下,他们这种斗富心理,来自什么?
叔叔是商人,你应该懂……”
老朱父子陷入沉思,朱元璋虽然是天纵之才,但毕竟人术有专攻。
他装成商人,但对商人并不太理解。
如果强行解释,反而会露怯,朱元璋干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张异笑起来:“叔叔看起来并不太想面对你自己内心的阴暗处,小道直说了,希望您别生气呀!”
“你说,没事!”
“其实来源还是……自卑!”
自卑?
朱元璋发现张异很喜欢用这个词,上次剖析他的时候也用过。
不过从内心深处,老朱是认可张异的剖析的。
自卑这种情绪,并不是说在枭雄和英雄身上就不会有。
每个人的出身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老朱关起门来自己反省,他的很多过激的行为,其实就是因为自卑。
只不过如果没有人点出来,他永远不会看到这一点。
如果指出来的人不是张异,他也许已经恼羞成怒,将那些企图揭开他伤疤的人撕碎。
所以,那些富商的自卑,其实不难理解。
张异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朱元璋已经隐约猜到了他想要说的内容。
“没错,就是自卑!
士农工商,商人在历朝历代,都是打压的对象!
哪怕是他们富可敌国,却也只是权贵眼中的一盘菜而已。
他们有钱,但也只有钱……
再有钱的商人,见了一个九品芝麻官,也要忌惮,也要讨好……
这种财富和地位之间的不匹配,就是富户们心理扭曲的点!
所以斗富这种事,才时有发生!
所以,要赚这些人的钱,就要针对他们的自卑心理,将他们榨干才行!
所以咱们要把镜子卖出去,明码标价是不行的,就讲究一个拍卖……
但就算是拍卖,也要有人捧场才行!
这些人又不都是傻子!
玻璃镜的噱头还不够,所以我第一面镜子交给徐夫人!
一来是用来偿还人家罩着咱们的情分,二来嘛,我就是希望徐夫人多帮我宣传宣传……”
朱家父子心道果然,这小子无利不起早,怎么会好好的把一个贵重的镜子送给谢氏?
他想要偿还这份人情,完全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你又怎么确定,谢氏会帮你宣传,我看你什么都没说!”
张异回答:
“因为谢氏的性子,史书上能推出个大概!
她嘴碎的毛病可是上了不少野史的,还有传说因为她口无遮拦,被皇帝杀了的故事……”
张异简单将关于谢氏的野史史料说给老朱听,朱家父子面沉如水。
到底是哪个混蛋在黑自己?
这野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谢氏,其实是黑皇帝。
老朱就是再暴虐,再傻,他也不至于没格局到去杀一个多嘴的妇人。
更何况,只要不是脑残,任何一个皇帝都知道杀功臣的发妻会导致彼此离心离德。
由此可见,自己在青史上的名声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朱元璋勃然大怒:
“这些读书人,该死……”
张异见老朱跟个愤怒的小鸟一般,自己给笑了。
他差点忘了,老黄是江南商人中的反骨仔,皇帝的脑残粉……
明明是个南方商人,却莫名崇拜老朱,难道是斯德哥尔摩了?
“类似的野史多了去了,皇帝还杀过蓝氏呢,杀完还把她做成人肉汤给常遇春喝了……
嗯,如果按照野史记载,现在蓝氏应该已经做成汤了……
还有徐达……”
张异把这些事当成趣事,但内容落在朱元璋耳中,可是跟点了炮仗一般。
老朱跟个火药桶一样,弥漫着浓郁的杀气。
车厢里的温度都低了好几分。
这些人太过分了,朱元璋可以理解他们想要黑自己,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暴君。
可是连妒妇汤这种故事都出来了,这不是黑他残暴,是将他描写成一个智障。
不是智障,谁会杀了自己的心腹大臣的老婆,还让常遇春自己喝下去?
这不是逼着自己的手下大将造反?
还有徐达……
眼看着,这怒火已经压不住,
朱标很担心,他生怕父皇暴走,但老朱在怒火最盛的时候,却突然冷静下来。
仿佛刚才怒火中烧的人从不存在一样,朱元璋的表情变化,落在张异眼中,他暗自颔首。
“黄叔叔是个做大事的人……”
老朱想杀人,但他真的准备将这件事付诸现实的时候,却明白自己谁都杀不了。
就如张异所言,信息传播权就在读书人手里。
自己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不会给自己好脸色。
史书!
都是后人编写的,
那些憎恨自己的人,随便在家里写本野史,造谣根本就是张口即来。
真实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传播度。
比起一个好皇帝,一个拥有戏剧性性格的皇帝和故事,更能流传深远。
朱元璋在扬州府一事上,已经亲自验证了谣言的可怕!
而如果在他知道这件事之后,他还不想方设法做出改变的话,他也不是朱元璋了。
“不提皇帝了……”
老朱深吸一口气:“你继续说你卖镜子的事!”
张异所谓的讲故事,其实就和在扬州府造谣差不多,他很有兴趣看看张异只怎么炮制一个谣言,然后让这个谣言发酵下去,让所有人心甘情愿花钱。
传播学……
“咱们说到谢氏那里是吧,既然了解谢氏嘴碎的毛病,其实贫道对她的性格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嘴碎的人,一般喜欢显摆……
您说如果有这么一个好东西,谢氏会不会拿出去宣传?”
朱元璋点头,因为检校的缘故,他其实对谢氏的性子也了解,以谢氏的性子,大概率是要给人显摆的。
“其中有一人,大概率是会被谢氏这面镜子妒忌得发狂,那就是蓝氏……
蓝氏跟我关系不好,可常家姐姐和我关系不错!
所以大概率,这里常家姐姐会找我打听消息,只要此时,我将准备好的故事说给姐姐听!
那我想要讲的故事,大概也就流传京城了!
上层知道有这么一个镜子,有这么一件事就行!”
“然后呢!”
“然后就有一些人,在市井里传出一些故事,同样是关于这面镜子的……
这故事让它流传一段时间,我会亲自去炒热它的热度!
只要有热度,再吊着那些人,让他们先求而不得……
等到合适的时间,我再把手中的镜子丢给拍卖行就好了!
嗯,这大明有拍卖行吗?”
“这件事的核心在于,应该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让镜子的来历变得高大上,最好隐晦牵扯什么传说,给它添加一些神秘色彩!
热度有了,品质有了,溢价的故事也有了!
不愁那些商人不上钩!
不过这最关键的,是要让那些能出得起连的商人们觉得!
一、这是国公夫人拥有,其他上层人物求而不得的东西!
二、他们却可以通过金钱的手段,拥有那些权贵求之不得的宝贝!
这可以极大满足他们的虚荣心,也让他们拥有凭借此物去敲开那些权贵大门的宝贝,其中的实用价值不也有了?
三、再加上谣言的渲染,加上饥饿营销,大概就差不多了!”
“饥饿营销是什么?”
朱标来了一句,张异给他解释:
“大概就和那些黑心商人在灾年囤积粮食差不多的道理,人为的制造物以稀为贵的假象,还有错过这村没有这店的幻觉……
无论是卖大米的还是卖小米的,都喜欢搞这套……”
张异深入浅出的解释,朱标秒懂。
“张家弟弟,你这套打法丧良心呀!”
“兵者诡道,商战也是争斗……何况手段是其次,要看用在什么人身上!
咱要是拿这套去黑老百姓,那是咱没良心,不过黑这些狗大户,贫道可是心安理得!
谁说我张异没良心,我又不坑穷人!”
他一口一个狗大户,说的老朱父子干笑。
虽然他们俩不是真的商人,但表面的身份也跟狗大户脱不了干系。
张异不坑穷人,可不就专门坑大户吗?
“可是,什么是拍卖?”
朱元璋这个问题可把张异难住了,拍卖这种古老的交易形式,无论是什么文明多少会出现。
只是专门经营的拍卖行,古代好像并不流行……
宋元时期的扑买制度,大概很接近后世的拍卖,可是那依然不是张异期望中的拍卖制度。
张异将关于拍卖行的运营方法告诉老朱,老朱也心动不已。
不过他只是想了一下,却马上打消了这个主意。
拍卖行这个生意,一看就是要人脉才能做起来的。
鉴定,客源,公信力,少一个都不行。
朱元璋想做自然能做起来,可是他并不是真的商人,做这门买卖,只会增加他暴露身份的风险。
老朱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兴趣。
张异耸耸肩,这件事他暂时指望不上朱元璋,不过将镜子卖出去,不以拍卖的形式是不行的。
果然只靠黄叔叔是不行的,自己的人脉圈子还是有点小。
反正他出镜子的计划也是在年后,那就等过完年再说。
谣言的酝酿,需要时间!
选择这个时间点开始布局,张异打的就是春运的主意!
这大家都要回去过年的,后世有春运,古代一样有。
回乡过年,是许多流浪在外的人,朴素而真实的梦想……
“回头,我帮你宣传宣传……”
朱元璋见张异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张异见老朱答应下来,自是大喜。
“上次婶婶来的时候,说是要去拜访,却没去成!
叔叔这次回去,代我替婶婶问好!”
“你一人在京城过年,也要照顾好自己,老陌我就不带走他了,他以后就是你的人……
照顾好自己,明年让我看看,你怎么宰那些狗大户!”
朱元璋的话,让张异乐了:
“嘿,绝对不会让叔叔失望,明年要是富裕了,多少要再给叔叔的出海之行投一笔银子……
我下半生能不能衣食无忧,就靠叔叔了!”
“去你个小滑头!
你才几岁,说什么下半生?”
虽然并不是真的离别,但和张异道别,朱元璋却升起一丝离愁。
这个小子交往,不知不觉让人入戏了。
不过年关将近,他确实也没有时间在外边走动,皇宫与外界,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却不啻千里。
“叔叔再见!”
道观到了,张异跳下车,用力朝着朱元璋挥手。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放下帘子。
“张家弟弟这是准备再给父皇筹一笔银子,他这是怕父皇破产吗?”
朱标一言,让老朱的心触动了一下。
张异这小子筹银子,说不定真的是为了自己?
老朱一愣,旋即掀开帘子,此时小道士已经进入道观,斯人无踪。
朱元璋咧嘴笑:
“是个好孩子啊……
那朕少不得,也要帮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