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华夏千年,阶级制度深入人心。
虽然君王士大夫号称为百姓请命,但一句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早就解开了那层虚伪的面纱。
民不与官斗,那是老百姓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
所谓的为民请命,大多数情况下,百姓不信。
至于君王为百姓出气,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但极其稀少。
张异一句皇帝可以为百姓出面,老朱百感交集。
“父皇,怎么了?”
老朱的怒火因为这份奏疏而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表情。
朱标询问皇帝,皇帝回答:
“你自己看……?”
他将密奏交给朱标,上边正是张异对朱元璋的评价。
他倒是看得起皇帝,朱标不由莞尔。
“朕倒要看看,他想怎么做!”
老朱靠在龙椅之上,笑语晏晏,既然张异想要自己做点什么,他也不能辜负张异的好意。
“父皇这是想,借助张异给下边的人立威?”
“没错,张异有一句话深得朕心,这天变了,如果某些人还拿着前朝的做派来当我大明的官,就别怪朕无情!”
朱元璋说完,眼中的杀意闪现。
第二日!
张异早早出门,带着邓仲修和老陌一路前往工部衙门。
一行人来到工部,找上营缮司,负责的官员,正是昨天带人去砸工地的官员。
邓仲修将昨天的事情一说,那官员冷笑:
“怎么,你们还不服气?
这你们要自己造就自己造,此案我营缮司已经备案记录,自然就由我营缮司去造!
你们私造了那药园子,回头又把我们告到陛下那里,所我们玩忽职守,那不是故意害了本大人?”
邓仲修被他一席话气的脸色涨红,打了人还有理了?
他回答:
“大人,那您倒是给我们造呀?”
“造,怎么不造?”
官员说道:
“您们有陛下的旨意,随时可以申请找工部修缮道观,我们自然要给你造,可是如今工期紧张,皇宫,鸡鸣山的工地本营缮司忙不过来,你这小小的道观还能抵得过这些地方,等着去吧……”
交涉的邓仲修气打不到一处来,大声喊:
“那我们不报备了,我们不修了!”
“你当工部是什么地方,你想报备就报备,想不修就不修,找打!”
修不给你修,你修我去砸,邓仲修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的险恶,气的浑身颤抖。
张异在一边冷眼旁观,其实他本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行。
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些官员确实可以利用自己的权力,去欺压巫蛊的百姓。
且人家能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是看在张异已经是有点背景的情况,如果换成一般的老百姓,
他们估计连理由都懒得找。
张异拦住邓仲修,主动问:
“就算工部不允许我盖药园子,但你们过去打砸我的材料也就算了,欺负工人算怎么一回事?
大人打伤的百姓,乃是跟我干活的无辜工人。
大人就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说点什么?”
那人闻言勃然大怒,指着张异说:
“这是哪来的山野道士闹事,给我打!”
就要有人上来架走张异,但马上有人拦住对方。
那官员愤愤不平,终究没敢出手。
张异呵呵一笑,看起来对方还有些手段,他们就是想恶心自己,却也不会将事情闹大。
如果闹大的话,恐怕会上达天听。
可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的话,自己就显得孤立无援。
这件事在大人物眼中,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算皇帝青睐过自己,也不见得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因为,张异本人没受伤,被欺负的只是“百姓”而已。
由此可知,暂时杨宪并不敢直接欺压自己,他以前立下的“人设”从某种程度上在保护他。
可张异想要借助此事报复对方,也不容易。
除非,那位陛下真如史书上一般,能回应百姓的怨屈。
张异不言,拉着邓仲修转身就走。
他不用回头,也能听到背后官员的嗤笑。
只要他们不动自己,自己就不能奈何他们。
张异想了一下,回头:
“不知大人尊姓大名?”
“本官姓刘,名字你不配知道……”
那位的倨傲,换来张异一笑,他带着邓仲修走出工部衙门。
“去御史台!”
既然决定个老孟他们出口气,自己少不得要加把劲了。
“师弟,真的可以吗?”
张异没有回答,老陌驾着车,将他送到御史台。
当张异说出求见刘伯温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并不搭理他。
“是你,哪来的风将你吹过来了?”
被张异预言要死妈的章溢刚好路过,将张异带进去。
“小道是来伸冤的……”
张异淡淡说出自己的来意,章溢愣住。
御史台虽然监察百官,可是伸冤来御史台也有点不对口呀。
“你说说!”
刘伯温暂时没有回来,章溢将张异引到一个房间,听他将事情说完。
这位老御史闻言,陷入沉思。
“对方很克制,是因为不想直接伤害你,将事情闹大!
可却想通过恶心你,给你一些教训!
这未必是杨宪出手,也许是他下边的人为了找他邀功!
所以这件事挺难处理!我倒是可以帮你参那个官员一本,至于陛下看不看,这就不是我御史台能管的!”
御史台监察百官,却不见得能直接干预对方。
张异对此表示理解,只要他的声音能传达天听就好。
章溢呵呵笑:
“我劝你最好等一等刘基,你既然要找工部的麻烦,刘基也许刚好可以帮你……”
张异刚想问为什么,外边传来动静。
刘伯温回来了,他显然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张异过来,径自来到二人会客的地方。
他朝着张异点头,说:
“你跟我来!”
章溢笑着将小道士交给他。
刘伯温带着张异来到一处静室,示意他坐下。
“你要找我帮你讨回公道?”
张异笑道:“不存在刘大人帮我,是刘大人职责所在,示意小道来向您检举官员!”
刘伯温冷哼,跟着消息交流,那是半点便宜也占不到。
不过他却很欣赏张异的说法,让他坐下。
“事情我听说了,这些人很过分,但我能做的只是参他们一笔,陛下如何处置,我却不知!
如果有杨宪护着,你心中所想的公道可能很难得到!
毕竟,你本人没有受伤,那位打人的官员最多受到斥责!
你也应该看得出来,这是人家故意在恶心你,既然如此,那人家就想通了退路!
老夫知道你看不起杨宪,他确实有性格上的缺陷!
可他若没有本事,皇帝也不会启用他!
他毕竟是朝廷的右相,都不用他嘱咐,只要别人知道你们的恩怨,就有无数人为了讨好他而针对你!
就算陛下愿意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对于杨宪而言,也不会伤筋动骨!
况且……”
张异笑起来,在刘伯温面前,他不用特意去掩饰自己的本事:
“况且,他是陛下重要的棋子,是陛下想要提起来的北方派系的领袖!
他只要不太过分,或者陛下没有找到行的权威之前!
杨宪很难出事!”
刘伯温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不用那么费劲。
陛下对杨宪的期许,也许杨宪自己都不明白,但因为他的位置,他现在已经逐渐有了自己的班底,虽然大多数还是前朝的官吏出身的人,但这已经是一个好的开始。
杨宪未来可以死,但他死之前帮老朱拉出一个派系,才是朱元璋想要的。
在这个情况下,他怕张异少年心性,想要一个不该期待的结果,那会影响他在那位心中的印象。
刘伯温和许存仁一样,对这孩子有爱才之心。
他总觉得张异未来的成就,肯定不止于此。
皇帝虽然看似不怎么搭理他,但其实一直有一双目光盯在他身上,他不想张异自毁前程。
“您尽管做,我相信陛下!”
有张异这句话,刘伯温也就不说什么了。
他回答:“那我明日去你说的那位佃户家取证,回头就写奏疏!”
张异无声,给刘伯温行了一个礼。
刘伯温坦然受之。
旋即,他笑道:“你也算有点运气,最近陛下刚好让我查工部的贪腐,你的情况应该会得到重视!”
“哦?”
张异颇为意外,老朱既然要提拔杨宪,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查工部的贪腐?
工部这个地方,如果说工部尚书是清廉的有人信,可若是说下边的人不贪不腐,那是天打雷劈。
工程部门,没有贪腐那就奇了怪了!
张异嘿嘿一笑,似乎想到了一些事。
“刘大人可有进展?”
“有一些,不过进展不大!”
“要不让小的我帮您查查账?我查账很厉害的……”
别的东西不敢说,对于工程偷工减料和做假账这种事,张异还是熟悉的。
刘伯温喜出望外,他虽然也是个博学家,但这种下里巴人的东西找起来同样费劲。
“没有经得起查账的工程,也没有不存在贪腐的工部!”
和刘伯温达成一致之后,张异离开。
他去过御史台的事,也很快传到有心人耳中。
“他想通过刘基来寻找公道,本相就看看,他怎么寻找公道?”
杨宪自然也属于有心人之一,不过他听到这件事,却很快放到一边。
这阵子弹劾他的人不少,过去亲密无间的御史台诸君,成为他的政敌。
不过面对各种弹劾,皇帝连反应都不带反应,这让杨宪非常自信,他在陛下心中,还是以前的心腹。
“你交代下去,如果陛下真的问得紧,就认个错,说是工作疏失了,本相保他太平,也保他未来的前程……”
杨府,随着这个话题转移而逐渐平静!
第二日,刘伯温下了朝,就直奔老孟家。
第一次见到朝廷大员,刚刚下床的老孟,差点吓得瘫倒在地上。
刘基询问了关于老孟的问题,又去了其他人家。
张异全程跟着,也在观察这位传奇人物的处世之道。
作为一个御史,刘基毫无疑问对得起他的工作,将佃户,工匠们都走访完,他也学到许多。
很多知识,并不是只有书本上就能学习。
刘基作为一位名臣,他虽然没有后世传说中那么近乎妖孽的表现,却也是这个时代最厉害的人之一。
刘伯温也注意到张异的态度,脸上出现些许欣慰的表情。
一个时辰后,皇宫。
朱元璋已经收到刘伯温的奏疏,脸色愠怒。
他身下,还跪着李善长和杨宪等中书省众人。
朱元璋将这份奏疏丢过去。
二位中书省宰相拿起来一看,不独杨宪,刘基连李善长也一起给骂了。
工部尚书单安仁也看了老朱丢过来的奏疏,松了一口气。
刘基虽然弹劾他们,但总算这件事不是大事。
“你们怎么说?”
老朱的声音平淡,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善长,单安仁和杨宪对视,却是低下头。
单安仁作为工部尚书,首先说道:
“陛下,此乃微臣疏失,微臣当回去严厉管教!”
朱元璋冷笑,又转身问李善长和杨宪。
“二位宰相有什么意见?”
中书省虽然并不算直接管着六部的具体业务,但终究有领导的责任。
单安仁是李善长的人,李善长回:
“微臣认为,单大人的处置方式就很好!臣没有意见!”
杨宪想了一下道:
“臣觉得,此事纵然工部有错,却也是因为手下人一时情绪冲突,刘大人奏疏中说官府的人打了百姓,但工部的官员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打得过那些苦力?
臣觉得,此事不能只听对方一面之词,也许是那些百姓闹事也说不定!
根据臣的了解,那些刁民是将咱们的人围起来,才引起官员们的反抗!”
杨宪此说,让朱元璋的脸色越发阴沉几分,他强忍自己的怒火,继续问:
“那你们认为应当如何处理?”
杨宪道:
“身为朝廷命官,臣认为这件事毕竟不对,不如罚点俸禄,算是平息此事?”
“好一个罚俸了事!”
朱元璋终于给气笑了,他转身问单安仁:
“你说呢?”
单安仁想了一下说:
“臣认为,应该革职查办,将此人下放到地方去……”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你们说来说去,就认为此人罪不至死?”
“皇上……”
无论是单安仁,还是中书省两位宰相,都纷纷抬起头。
他们表情吃惊,纵然大家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件事绝对不至于牵扯到人命。
他们望着面无表情的朱元璋那航,此时才惊觉过来。
此事,在皇帝面前很严重。
“你们觉得出事的不过是一个刁民,且他并没有打死人,所以就没事?”
朱元璋带着讽刺的笑,笑得渗人:
“诸位大人是不是觉得,朕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刁民】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