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配种,应该和杨大人想象中不同,他是让人将马和驴子拿来配种,说是要配一点骡出来!”
骡子这种东西大量畜用,是大明逐渐发展出来的。
目前来说,认得它的役用价值的人不多。
李善长只当朱元璋是想配一些骡来赏玩,杨宪虽然出身北方,但对于这件事也了解不多。
二人只当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作为拉近两个人关系的谈资。
杨宪陪笑,李善长能对他表现出善意,他自然求之不得。
朱元璋安插他进中书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监视李善长。
淮西集团是朱元璋最为依仗,也是最为信任的老兄弟,可身为皇帝,立场上天然就和掌控着相权的李善长有隔阂。
所以皇帝信任李善长,同样也忌惮李善长。
杨宪自己的位置就是给皇帝打小报告,不过平时在中书省,他对李善长也是捧着,至少还没来得及翻脸。
如今,刘基才是他心中最忌惮和痛恨的对象,暂时和李善长结盟,有助于自己提升自己的地位。
杨宪迎着李善长的话意说:
“我从古书上读过,这骡马在春秋之时,乃是贵族把玩之物,虽然前朝地位有所下降,但毕竟也是祥瑞之兽!
陛下当了皇帝,有些小爱好也是常事!此事不提,希武在这里还要感谢大人给我说清,以后大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说……”
李善长摆摆手,道:
“本官给皇帝求情可并非为了大人,而是为了国事。这中书省右相原来是徐达的,徐将军你也知道,他一直在前线,其实整个中书省都是老夫在忙……
可这国事实在繁忙呀,虽然陛下设下大都督府主管军事,可如今事实上中书省连前方的军务也要涉足!
老夫管着军务的后勤倒是得心应手,可朝廷中也一样有许多事!
如果没有人给我分担,老夫怕要累死过去了!
所以皇上提拔杨大人上来,老夫第一个欢喜!”
杨宪尴尬一笑,要不是他在中书省待过,他还真信了李善长这番“肺腑之言”,李善长这个人能力很强,至少在政务这方面比刘基不差,甚至可能犹有过之。
只是他没有容人之量,就算在中书省中,也是如此。
如果逆了他的心意,李善长是很会打击报复的。
杨宪在中书省,他政治光谱虽然是浙东派,可对于李善长也是尽量讨好。
“我能被陛下错爱,说不定也是李大人从中推荐,闲话不说,以后李大人说什么我杨宪就做什么……”
“好说好说,其实咱们两个人呀,都是为了国家好!
左右二相,也是为陛下做事的,杨大人不如这样,未来咱们好好合作,分好工……”
杨宪点头,对李善长的提议从善如流。
李善长道:
“你看这骡马**的事,就是太卜寺管,本官觉得这件事既然陛下重视,我就交给杨大人去处理了,您和陛下的关系说不定也会因为这件事办好而弥补一下?”
杨宪觉得有理,点头同意!
李善长继续说:
“其他的政务呀,我看这样,杨大人太卜寺的事都管了,要不干脆把工部,礼部和刑部的事情也管了,六部咱们一人分三部?”
杨宪笑不出来了,他算是看出李善长今天来此的目的,这哪是主动跟他分权,是来警告他别来染指自己的权力的。
中书省总理政务,左右二相的权势理论上是相同的。
但李善长如今划下楚河汉界,表面上是跟杨宪分权妥协,可看他分给自己的都是什么东西?
工部、礼部和刑部,这些衙门不能说不好,可是比起吏部掌管人事权,兵部目前是朝廷重心所在,加上一个户部管理钱粮。
李善长等于将好东西都给自己藏着,将边角料交给自己?
杨宪心头无名火起,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对于李善长心中仅存的一点感激,也烟消云散?
凭什么?
都是皇帝封的宰相,凭什么这老家伙要把好处全占了?
不过看李善长笑语晏晏的模样,杨宪冷静下来,如今的形势,他惹怒了皇上,不能再得罪李善长了。
李善长也是看透了这点,才会跑过来跟他谈分权的事,如果他不答应,后边估计这老家伙不会少给陛下打小报告。
自己经不起李善长的折腾,此时只能忍下来。
杨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
“李相是长辈,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以后跟您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李善长很满意杨宪的态度,二人又聊了一会,他站起来告辞离去。
杨宪亲自将李善长送出家门,回来大门一关,瞬间暴怒:
“老匹夫,我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宰相,就凭你也想架空我?
本相就暂且忍你几天,等我站稳脚跟,必不与你干休!”
杨宪和李善长的交情,连一个时辰都没维持到。
确定朱元璋让自己出来之后,杨宪迫不及待穿好官服出门,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皇宫,而是前往太仆寺。
既然李善长说皇帝最近沉沉迷给马儿配种,他自然要去干预。
太仆寺卿知道杨宪前来,赶紧出来迎接。
杨宪将这些事交代下去之后,尽管并不理解朱元璋的意思,但太卜寺卿表示马上去办。
问清楚各种细节,杨宪才入宫求见皇帝。
得到允许之后,他一路来到御书房,进去就跪在皇帝面前。
朱元璋低头批阅奏疏,并不说话。
杨宪觉得有些尴尬,只好主动报告他做的事。
朱元璋听着,半天没有反应,就在杨宪尴尬得要扣出一个紫禁城的时候,老朱说了一声:
“多做点实事!”
“臣谨记陛下教诲!”
皇帝终于肯跟自己说话,杨宪激动得不行。
朱元璋抬起头来,开始询问关于驴马配种的事。
杨宪暗自庆幸自己去太仆寺做过工作,总算没有白费自己一番苦心。
他对答如流,老朱冷着的脸才逐渐缓和下来。
“还成,不枉李善长跟朕求情,提前让你出来……”
杨宪闻言,赶紧说:
“李相一心为民,臣对李相和陛下的教诲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老朱哦了一声,饶有兴趣:
“你的意思是,李善长还劝诫过你?”
杨宪赶紧将李善长的话一一道来,却在末尾说道:
“这太卜寺的事,也是李相指点微臣做的,而且我跟李相已经分好工,以后通力合作!”
他又“顺其自然”将李善长擅自分工的情况说出来,皇帝却不为所动。
杨宪很失望,本来他以为朱元璋会给他出气的,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老朱对臣子擅自分权之事很敏感。
不过既然皇帝没有反应,他也失去了留下来的理由。
杨宪告辞,皇帝准许他出宫。
等他离开,老朱才轻笑一声,杨宪那点小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他本来还担心李善长和杨宪会走得太近。
“李先生还是那个李先生,杨宪也是那个杨宪!”
老朱留下这句话,摇头笑,然后继续批阅奏疏。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异和老朱分开之后,就继续在田地与道观中两点一线。
皇帝准了他奉旨逃学的请求后,张异已经很久没去国子学了。
国子学正好要搬迁,许存仁也懒得来抓他。
他将这个时代的种田技术摸索得差不多后,就开始回忆后世自己知道的知识,结合他最近的体验,去掉一些不合这个时代的技术,张异为明年的春播做准备。
不过在这之前,去工部申请改造道观的事也要提上日程。
不过他还没行动,却有人找上门。
孔讷!
张异有段日子没去孔府了,尽管孔克坚也传话念叨张异,让他有空去看看。
但张异一来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二来自从孔家跟皇帝形成一定程度的谅解之后,孔府已经变得热闹起来。
张异每次过去,都能看到有朝中大员拜访孔家父子。
一时间孔府车水马龙,他不是很喜欢。
自从得罪杨宪之后,他报复起来是爽了,但得罪的人不知凡几。
那位中山狼右相出来后,他觉得自己更是应该低调。
不过孔讷今日亲自上门请他,他却拒绝不得。
因为这是孔克坚和孔希学要离开应天,回曲阜去了。
孔老爷子需要完成他和皇帝的约定,就如自己的老爹一般,他要用孔家的民心帮皇帝安定北方。
在离开之前,孔克坚想宴请张异,这是家宴,张异拒绝不得。
“既然如此,那贫道自然不能拒绝!”
张异嘱咐邓仲修帮他去工部申请一下修缮道观的事,然后上了孔讷的车。
“你最近在忙什么?很久不见你人影?”
上车之后,孔讷随口询问张异的近况。
张异撇撇嘴道:
“别提了,前阵子遇见一些事,需要凑出点银子,我领了陈珂三五年的活,得给他写书赚钱!
还有,欠你家的钱,小道也要还呀!”
孔讷笑道:
“我看你聪明,这件事怎么后知后觉,既然我父亲能借那么多银子给你,自然就不用担心你还钱的事!
事实上,孔家压根不需要你还钱,你帮孔家的实在太多了!”
“可别……”
张异想都不想,直接拒绝孔讷继续说下去,他可不想跟孔家产生太多的交集,尤其是孔家的。
坑人是坑人,欠债是欠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如果你告诉我你爹今天打算离开的时候当着我面烧了借条的戏码,我现在就跳车回去!”
孔讷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这家伙为什么就这么聪明呢?
自己不过稍微暗示一下,他就已经猜到了。
张异见他讪笑,就知道孔希学父子想要做什么?
他的价值,孔家那两位知道,而且也真心想交好自己。
不说张异间接的救命之恩吧,就是张异手中有着大蒜素,孔家父子就得交好自己。
更何况,孔讷还在京城呢,他们估摸着是想让自己多照顾孔讷。
不过张异并不喜欢这种做法,他的三观和古人并不一样。
“回头进去,你先提点你老爹和你爷爷,要是他们当我面做出这件事,可别怪我让他们下不了台!”
“知道了!”
孔讷唉声叹气,张异这种滑不溜秋的做派,孔家想用几千两银子施恩于他,简直就是做梦。
不过这样也好,父亲和爷爷那种高高在上的施恩于人的态度,孔讷也不喜欢。
孔讷始终觉得,张异首先是他朋友,其次才是那个施恩于孔府的恩人。
既然是朋友,就没必要搞那么多小心机。
马车在孔府的门前停下。
二人下车,径自往里边走。
孔讷询问老爷在哪?仆人回答见客人。
张异并不喜欢去凑热闹,很自来熟地去了后院等孔克坚。
“你不是说今天是家宴吗?”
“今天爷爷已经闭门谢客了,应该是,无法拒绝的客人吧?”
孔讷熟悉张异的性子,陪着他往后院走。
孔府打听,孔希学和孔克坚父子,正诚惶诚恐对着一位穿着衮龙服的少年。
少年身边,还坐着一男一女,女的五六岁的模样,男的更小。
孔克坚和孔希学却丝毫不敢小看几个人。
为首的少年叫朱樉,是朱元璋的次子,他身边的一男一女,却是信国公家的公子和小姐。
孔家父子前天已经去皇宫辞行了,皇帝说好要找人送送他。
他们本以为是太子,谁知道来的却是次子朱樉。
这朱樉虽然比朱标小不了几岁,但无论气度还是接人待物,却差了不少。
不过就算如此,他依然也是孔府惹不起的存在。
“今日奉父皇之命来送送衍圣公,路上遇见妙云妹子和允恭弟弟,他们从小跟我一起玩到大,就像亲弟弟妹妹一般,允恭说没来过衍圣公府,我就做主带他来!”
“信国公徐达,徐大将军,我父子来京还受过他照顾,本应该是我们拜访徐将军,只是听闻家里只有女眷在家,所以不是很方便……”
双方各自客套,别看朱樉平时不靠谱,在接人待物上他多少还是受过训练。
徐家丫头虽然小,在一边也是知书达理。
倒是徐允恭小,孔府的果盘他吃了一些,突然有些闹肚子。
徐妙云问了主人,带着弟弟在仆人引领下,去找寻如厕的地方。
“丢人,丢人,国公府的礼节都给你丢光了!”
徐家丫头一如既往数落徐允恭,仆人终于将他引到一处,徐家丫头百无聊赖等弟弟。
突然,隐约有人说话,从另一条路走过。
她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人。
那身道袍,加上熟悉的声音,徐家丫头跑过去,从背后拍张异:
“张三丰!”
“徐妙云?”
徐家丫头还是喜欢叫张异张三丰,张异回头,发现徐家丫头,二人都很高兴。
徐家丫头上次被张异救了,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说说话,张异就找了由头过来。
她毕竟是小孩心性,拍着张异说:
“你怎么在这里?”
“你呢?”
“我跟着朱家的哥哥来拜见衍圣公!”
张异一听,心情登时如被冷水泼下,他一脸笑容变成嫌弃的表情,不动声色退了一步。
“怎么?”
徐家丫头马上感受到某人明显的变化。
“嗯,男女授受不亲,被人看到多不好,你站远点……”
张异一副你莫挨老子的表情,把小丫头的心都伤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