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儿,欺人太甚!”

杨宪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便开始摔东西。

刚才在衍圣公府的一切,都让他愤怒不已。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关于中山狼的外号不用几个时辰,已经传遍应天。

这个名号,算是将杨宪钉在耻辱柱上,如果他不做点什么,那就永不翻身了。

本以为自己一朝得道,本以为是龙吟九天,谁知道遇着刘伯温和张异那个煞星,竟然如此羞辱自己?

“老爷,您别生气了!”

他的手下们纷纷前来劝诫,杨宪大叫:

“那神棍欺人太甚,老夫必杀此人!”

杨宪来回踱步,他脑海中已经想出许多要炮制张异的方法,越想,他的杀机就越发浓郁。

“老爷您要杀一个小道士,不是轻轻松松,不过您刚成宰相,却不好直接出手!

您且息怒,让那小子再多活几日,他现在为衍圣公府治病,您若是做点什么,恐怕会让陛下不喜!”

杨宪的怒火,因为这句话顿时熄灭了一半。

就算他再想杀那个小子,也不能现在就出手,

先不说他还掌握孔克坚的性命,此时动了张异等于得罪衍圣公孔希学。

孔希学如今就是个空架子,但孔家的影响力还在,这孔府轻易得罪不得。

且在这个时间点,他动了张异,不是明白告诉别人是他干的?

“老爷您等一段时间,等事情风头过去了,随便找个人,让他意外落水死了,就谁也说不得老爷!

老爷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分身,也配您去跟他一般见识?

这事您忍忍,回头我出去安排,保证帮老爷处理妥当!”

杨宪拍拍对方的肩膀,很是满意:

“很好,你处理得好,以后本大人不会亏待你!”

几个人正在说话,此时仆人来报:

“杨大人,有一个自称是您故人的人,给您送来一个箱子?”

“故人?”

杨宪闻言一愣,他马上明白对方的身份,于是点头。

“箱子给我搬进来,你们都出去吧!”

等其他人离开时候,仆人们搬进来一个不大的箱子。

杨宪让所有人离开,打开箱子。

啊~

中书省右相,杨宪大人看到箱子里的东西,登时大喊大叫起来,他一下子栽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箱子里全是一颗一颗血迹未干的人头,许多人的眼睛都没闭上,死不瞑目。

这些人,都是杨宪在检校的“老兄弟”,

是他在检校里存留的所有的关系。

他已经明白送来这个箱子的人是谁了,杨宪惊恐地望着皇宫的方向,那位陛下的身影,仿佛就屹立在应天府之上,冷冷盯着他。

他在警告自己。

杨宪的身子从头凉到脚,仿佛置身冰窖一般。

过了一会,他回过神,拼命大喊:

“来人,来人,备轿,本官要马上进宫!”

他也顾不得这些人头了,杨宪几乎是连滚带爬出了府,一路前往皇宫。

通报之后,杨宪狂奔御书房,却在御书房门口被太监拦下来。

皇帝不见他。

这种态度本身就代表极大的不信任。

杨宪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身为曾经的检校头目之一,他太明白这位君王对外人插手检校的忌惮。

这是死罪!

“求陛下饶命!”

诺大的御书房门口,只剩下杨宪一人,

当朝宰相,跪在地上求皇帝饶命。

他的声音,在空中震**,却没有人理会他。

杨宪心里悲凉,初当宰相的喜悦一扫而空。

御书房里,朱元璋面不改色,处理政务。

朱标坐在一边,却没有朱元璋的淡定。

老朱说杀人就杀人,检校里有不少和杨宪有旧,卖过他面子的人都被老朱揪出来,而且杀得一干二净。

皇帝手段很残忍,也很有效。

“检校是朕的眼睛,既然是眼睛,就不能容得下半粒沙子!杨宪的错误在于,他离开了检校却还妄图利用检校的关系,这是绝对不可容忍的事情!

高见贤凌说他们还算聪明,不去搭理杨宪,若不然……朕这次不介意将整个检校洗牌!”

朱标感受到老朱的杀机,沉默点头。

“可是父皇如此,却是不打算杀杨宪?”

如果皇帝要杀杨宪,根本不需要如此折磨他。

经历过这么多,朱标总算成熟了许多。

朱元璋沉默,过了一会才叹息道:

“无人可用……既然要平衡南北,越早将北系官僚提携起来,在朝堂中形成平衡,是当务之急!

只是到目前为止,杨宪依然是最好用的人,朕还要再看看,等朕心里有了备选,回头再找他算账!”

就算是君王,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老朱站起来,他眼中再有不甘,也要权衡利弊。

杨宪这个人,他发现自己确实选错了。

但他就算想杀杨宪,他也没得选。

“就让他跪着吧,好好想想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位杨大人最近几天得志猖狂,朕帮他冷静冷静!”

杨宪这一冷静,就贵了好几个时辰。

眼看着夕阳落下,跪得朝野皆知。

终于在他要昏迷的时候,皇帝终于肯见他了。

他跌跌撞撞,半跑半爬滚进御书房,直接跪在地上。

“你有何说的?”

朱元璋头都没有抬一下,继续处理政务。

杨宪嘴唇动了半天,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感觉自己的头上仿佛悬着一把刀,随时能落下!

这种感觉让他越发恐惧,他赶紧说:

“臣,罪该万死!”

杨宪跪在地上,朝着朱元璋三跪九叩。

老朱只说了一句:

“回去给朕反省一个月,反思己过,

希望你记得朕的话,

没有下一次!”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杨宪生怕皇帝反悔,磕头如捣蒜。

被老朱教训过后,他是彻底怕了,什么宰相,什么名声,都不如自己的小命重要。

他连滚带爬,出了御书房。

杨宪瘫倒在御书房门口,许久都爬不起来。

“若无必要,朕本来也不想打击他的精气神,奈何此人不堪大用!

唉~”

朱标不言,御书房里逐渐没了动静。

……

日子一天天过去。

随着杨宪被皇帝逼得闭门反省,张异的危机算是过去了。

清心观。

张异随手甩出一把小刀,精准的落在十几米的靶子上。

离青陌神色动容,张异甩出这飞刀的时候,本人是心不在焉的。

对方的天赋,让离青陌这个老手都感觉恐惧。

任何技巧性的东西,在张异手里都能飞快掌握,而且后边几乎不会再犯错。

在离青陌看来,张异这种学习能力,也是天才的一种。

飞刀只是小术,张异这阵子开始学习用各种东西丢出类似于飞刀的效果,而且自从上次从御史台回来之后,张异也认真跟他学习太极拳。

不是他前世的公园拳法,而是离青陌自己研究内家拳谱,自己还原的拳法。

这种拳法,老陌估计自己也只能还原七八成!

“小真人,你就算再认真练习,也无法应付成人!”

张异练得满头大汗,那认真的劲曾让离青陌都忍不住劝。

张异闻言嘿嘿一笑,他又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世界终究不是个什么高武的世界,人类的体能是有上限的。

一个小孩子再厉害,就不可能打得过成年人,换言之他就是练到死,他也绝对打不过类似常遇春这种能在青史留名的猛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拳法练的是身体素质,兵器才是抹平人和人之间差距的东西。

不过话虽如此,认真练拳总没错。

尤其是真实版的太极拳,能学会也算是了却了张异前世的一个夙愿。

拥有打法的太极拳,很快,或者说是快慢相宜的拳法。

这让张异回忆起前世听过的一个江湖传说,其实真正的太极拳是很快的,而且这也符合物理规律。

张异那种变态的记忆力,终归让他很快学会了所有的要领。

他和离青陌差距的,就只是很难拥有的经验。‘

“好了,咱们走吧!”

练完一趟拳,张异让离青陌送自己前往孔府。

自从得罪杨宪之后,他身边的人就从邓仲修换成老陌。

得罪杨宪是迫不得已,他也绝不会将自己的安全寄托在皇帝身上。

如果那个家伙真打算报复自己,在这个时代,几个泼皮都能打死他。

且就算不做的折么明显,什么落水呀,失火呀,他总要防着点,毕竟大明的皇帝都能落水死亡,他算个什么东西?

“杨宪这家伙,终究是逃过一劫呀!”

张异在前往孔府的路上,想起许存仁拜访的时候告诉他的消息。

杨宪并没有他预料中那么容易出了事,而是被皇帝责令反省了十天。

在外人看来杨宪这个右相当得实在没有威严,可在张异看来,却是皇帝忍下了这个人的行为。

“南北分榜,想要提携一个北人领袖,还真只有这个家伙,希望他早点死吧,我就不信皇帝能耐得住性子?”

张异对于杨宪没死表示遗憾,虽然这家伙大概率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胡来了,可他有这么一个敌人,心里不安呀!

“少爷,孔府到了!”

张异正胡思乱想的功夫,老陌在外边提醒他。

他让老陌找个地方休息,就自顾进了孔府。

“小真人来了?”

和上次不同,张异如今已经成为孔府最受欢迎的人,神医,高道,还天真可爱(孔讷明确反对),平易近人。

府里上至孔希学,下至仆人都对张异很是喜欢。

张异也发挥了他社交达人的属性,跟孔府上下打好关系。

他一路畅通无阻去了孔克坚的院子,此时那位卧病不起的老爷子,今天居然醒过来了。

虽然神情疲惫,但孔克坚的精神状态似乎比以前更好。

至少不是在张异道观时的那样,差不多是认不出人来了。

孔讷,孔希学正在专心伺候老爷子,萧九贤在一边看着。

见到孔讷前来,孔家人赶紧站起来,孔希学更是笑道:

“张异,你来了!”

几天下来,因为救命之恩的关系,孔希学对张异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加上张异特意交好,老孔就差点认张异为义子了。

“孔叔叔好,讷讷你也好!”

张异给孔希学行过礼,就走去看望孔克坚。

大蒜素的作用还是很大的,孔克坚经历过七天的抗菌,终于恢复过来。

加上萧九贤的调养,孔老爷子已经差不多恢复了。

只是他精神,一直没有完全好利索,还有点痴傻的状态。

而张异公开给孔克坚做过几次催眠,消除了孔家人的疑虑之后,关于巫蛊之术的谣言也一扫而空。

“几位慢聊,我去给老爷子熬药!”

萧九贤见张异来了,让张异帮忙看着孔克坚,找个理由离开。

孔家三代人围着张异一个小道士有一拨,没一拨的聊天。

“张异,叔叔有件事想请教你!”

等萧九贤走远,孔家父子对视一眼,孔希学很认真,摆出求教的态度,询问张异:

“我听孔讷说过,你跟他聊过关于教化成本的问题?”

张异一愣,旋即笑得意味深长。

他还没找机会提起这个话茬呢,孔希学倒是主动提起来了。

“不过是小子乱说,叔叔别放在心上!”

“不,我感觉,你在为我孔家指路了……”

孔希学此言,真心实意。

张异那番话,确实集中了孔家人的痛点。

孔家退出政治的舞台,被迫回到曲阜守着衍圣公府的一亩三分地,虽然荣耀不缺,香火不断,但见证过繁华,实践过抱负的孔家人多少心里不甘。

如果只是守着曲阜,孔家最多也就是个大号的张家。

想要做点什么,不独是孔讷在思考的问题,孔希学静下心来,午夜梦回,同样有着自己的不甘心。

孔讷将张异的对话告诉孔希学之后,他瞬间豁然开朗。

读书人,尤其是被衍圣公孔子的光环压制下的孔家人,心中多少有点追随先人的理想,

哪怕大多数人心中所谓的理想,会被各种现实击溃,妥协,逃避……

但剥离了过往近百年的荣耀,失魂落魄的孔家确实需要做一件事,来证明他们还有存在的价值。

张异的那套理论,正好契合孔希学的期望。

他轻笑,如果说儒家是一条大龙的话,张异仿佛已经能看到,

这条龙走向末日,将从今日开始。

他低下头,思索该如何引导孔家接受他手里的屠龙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