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丰是谁?我不记得天下有姓张的名士?”

刘伯温试图从脑海中寻找姓张的大儒,却没有对上号。

在他心中,能提出这种阳谋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儒家之外的人,只是杨宪听完之后,笑道:

“刘大人想岔了,这个人应该不是我辈中人,而是一个道士!”

“消息靠谱?”

刘伯温本能质疑,但他心中也清楚如果是杨宪找到的消息,应该是可信的。

杨宪,本名杨毕,字希武,太原阳曲人。

他是朱元璋的亲信,深得朱元璋信任。

朱元璋设检校的时候,杨宪曾经掌管检校。

哪怕现在不在检校,他在检校也有很大的影响力。

所以他得来的消息,应该是可信的!

但偏偏,杨宪摇头:“不确定!”

“刘大人,我已经不在检校了,想要去说动高见贤那些人要消息,恐怕人家转眼就将我卖到陛下那里,动用检校的关系,我是不太敢的……

不过毕竟在那里多年,上边的人我不敢碰,下边却还有一些关系!

大人你还记得前阵子徐将军亲自押衍圣公回京?”

刘伯温点点头。

徐达乃是前线的统帅,但他攻下曲阜的时候,朱元璋居然命他亲自押着孔克坚回京城,这件事当时也引发不小的讨论。

但大家讨论的焦点,却是朱元璋对孔克坚的怒意,已经大到甚至要延误军情的程度?

刘伯温当时还觉得不对劲,他相信朱元璋不至于为一个衍圣公叫徐达回来,只是其中的秘密,谁也猜不透罢了。

杨宪说:

“我有个小兄弟,就在徐府,所以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

徐达从徐府回来之后,徐家人口中,有时候会出现一个叫做【张三丰】的名字!

而且每次提起这个名字,徐家人往往会意识到不能说,就闭嘴了!

徐家长子徐允恭提过,被徐家丫头打了一顿,以后不说了!

倒是信国公夫人谢氏……

不经意中也提了几次!最近的一次,还被他闺女训斥,谢氏不敢反驳!

徐将军刚走的时候,谢夫人还有意无意去打听一个叫张三丰的道士……

种种迹象标明,那个张三丰,很有可能就是刘大人说的高人!”

刘基眉头微邹,信国公夫人谢氏的性子,他是有了解的。

朱元璋这帮功臣大多数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娶妻的时候也很难娶到那种大家闺秀。

谢氏的品德其实不错,至少比常遇春家的蓝氏要好许多。

可是这女人有点嘴碎,藏不住事,刘伯温也是知道的。

如果以前没有人提过“张三丰”,等徐达走后徐家人开始找张三丰?

按照这条线索去看,也许这京城真有一位叫做张三丰的道人?

“虽然谢夫人每次都被人喝止,她后来逐渐也不再提了,但据我这位兄弟说,谢夫人曾经提过,此人和宫里有关!

或者是张三丰本人,或者是他的长者,此人就是陛下背后那位高人!”

“这就合理了!”

刘伯温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杨宪的情报刚好印证了他的想法。

“其实您还可以注意一个细节,就是龙虎山张正常第一次来京城,是被陛下教训了一顿,陛下这个人您也知道,他对于佛道二教是有警戒之心的……

周颠道长预言了多少事情,张正常当年也对陛下多有照顾。

可是这天下一定,陛下第一时间就是要对付这些人,可见他对僧道的忌惮。

可自从张正常第二次来京的时候,陛下对张家的态度明显有了改变!

他对道教的态度至少也变得怀柔起来!所以我怀疑呀,这陛下是被某位老神仙给影响了!

而他从这位老神仙上吃到了甜头,才爱屋及乌……”

“杨大人为什么笃定张三丰是神仙?而不是祸乱朝廷的妖道?”

刘伯温眼神泛着冷光,杨宪却也不在意,他说:

“因为我刚好看过一些杂书,记录过这位神仙……宋王征南墓志铭中有记载:有所谓内家者,以静制动、犯者应手即扑,故别少林为内家,盖起于张三丰……

如果此书记载为真,这位三丰真人很有可能是宋末之人,距离今日至少百岁了……

若陛下后边的高人为他,也说得过去!”

刘伯温悚然,百岁神仙,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事。

关于所谓的神仙,刘伯温这辈子见过的人就有周颠。

周颠跟在皇帝身边,多有预言,结果只是因为有次预言打张士诚会死很多人,就被朱元璋绑着大石头沉入江中。

打完仗后,周颠从河里走出来,径自走到当时朱元璋的营帐,找朱元璋要点吃的。

当时许多将领,都吓得魂不附体,还以为神仙要报复。

只有朱元璋很平静,让人给了周颠一点吃食,周颠吃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不知所踪。

皇帝是个能吸引异人的人,他身边要是出现一个老神仙,也不奇怪。

就是不知道这个张三丰在陛下身边,是福是祸?

刘伯温身为正统的儒家中人,并不喜欢这些所谓的神仙,在他看来,那些人不过是祸乱君王的妖道。

他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就不再多言。

“刘大人,陛下这个南北榜,确实打得我们措手不及,不过您也不用担心,只是这次您被陛下责罚,那李善长又在打压您……

您可要防备着他点!

其实我一直觉得,大人的才能,胜过李善长百倍,可惜他是皇帝的老乡,咱们这些人不是……

纵然陛下信任我们,终归还是不如他那些老兄弟呀!”

杨宪看似为刘基打抱不平,刘基却深深看了他一眼。

“杨公,陛下将你安排到中书省,难道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

不管李文忠,还是李善长,陛下都不会真正信任!

你出身检校,若说陛下信任谁,你也在其中之一

不过,你虽然身份转换了,但却不要忘了初心!”

“多谢刘大人教诲,那我就先告辞了……”

杨宪看似接受刘伯温的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不以为然。

刘伯温心中暗叹,骂了一声蠢货。

他也自我反省,权力这东西终究是一把双刃剑。

自己被迷了心神,杨宪同样如此。

杨宪是山西人,却和刘伯温走得很近,在朝堂其他人眼中,他也被划在浙东派这一边。

可无论是杨宪还是刘基都清楚,他们彼此从不属于谁。

杨宪是因为混不进淮西的圈子被排斥,而浙东派又是唯一可以和李善长掰掰手腕的圈子,他才会和自己靠近。

只是他不明白,他得朱元璋信任的基础是什么?

是当年他去监视李文忠,立场不偏不倚,这才是皇帝信任他的原因。

当皇帝把他放入中书省,让他去监视李善长的时候,他如果还能维持当年的心态,相位可期。

可如果是现在的心态……

恐怕死期不远!

“这位杨大人,以后得保持距离才行……,至少不能在陛下勉强,让陛下觉得我很亲近他!”

刘伯温目送杨宪离开之后,负手转身,回书房继续编撰课本去了!

……

第二日,孔府!

“孔讷谢过皇上,谢过太子殿下……”

皇帝的口谕,从宫里送到孔府。

孔讷带着爷爷接了圣旨,激动得热泪盈眶。

皇帝终于肯放爷爷出去了,哪怕只是出去散散心,对于孔家人来说,都是难得的机会。

这代表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终于能看到一些回馈。

他想起张异所言,皇帝要的是他孔讷的归心,他表现得越好,越有可能改善爷爷的处境。

“太子殿下让我带句话,好好珍惜,也莫辜负了你自己争取来的机会!”

传旨的公公靠近孔讷的时候,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孔讷自然是感激涕零。

等太监一走,孔讷激动的抱着爷爷:

“爷爷,我们可以出去了,孙儿这就带您去踏青!”

孔克坚眼中也出现一丝期待之色,整个人安静下来。

“福伯,你去备一辆车!”

“少爷,咱们去哪?”

“随便去哪!”

孔讷的语气很急,他恨不能第一时间就离开这里。

孔福闻言,赶紧去准备马车。

不多时,孔家爷孙坐上了车,孔福亲自驾车。

“走,随便去哪里都行!”

孔讷一声令下,孔福**鞭子,马车缓缓前进。

“少爷,皇帝就这样,不派人跟过来?

他不怕咱们跑了?”

“跑得了人,跑得了孔家吗?”

孔讷惨然一笑,命令孔福专心驾车。

“爷爷,现在已经没有外人在了!

爷爷……

爷爷……?”

孔讷叫了孔克坚很久,孔克坚还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这种情景,让孔讷脸色瞬间惨白。

爷爷不会真的疯了吧?

孔讷轻轻推着孔克坚,孔克坚没有理会他,只是傻笑。

“爷爷!”

孔讷在车上,放声大哭起来。

前方驾车的孔福,听着马车里的哭声,也跟着抹眼泪。

马车穿街过市,不知不觉就出了城。

“咱们真的不管?”

载着孔家人的马车出了城,有人目送马车离开,语气犹豫。

“陛下说不管,就不用管!

这天下都是大明的,他们能跑哪去?”

……

“爷爷!”

孔讷在车上,一直试图唤醒孔克坚,只是孔克坚并不理他。

他哭干了眼泪,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少爷,老爷莫不是丢了魂?要不咱们找个大仙叫叫魂?”

“叫魂?”

孔讷终究是个孩子,此时他已经慌了神,什么敬鬼神而远之之类的圣人教诲早就被他丢到九霄云外。

孔福的说法,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那我们去哪找人叫魂呀?”

如果是在山东,孔家想要找人自然什么人都找得到。

可是在应天,孔讷和孔福并不认识太多的人,而且最关键的是,

孔家人的身份想要找人叫魂,也要注意影响。

孔家,可是至圣先师孔圣人的血脉,是圣血后裔……

这种事,终归还是不能太过张扬。

“我倒是有一个同学是龙虎山的道士,但那小子……”

想起叫魂,孔讷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张异,不过他马上摇头,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去跟那小子打交道好。

他知道爷爷的情况,自己见到张异也心虚!

在洪武皇帝禁绝僧道之后,想要找个神棍可不容易。

孔福和孔讷两个人对视,一筹莫展。

此时,孔讷眼睛一亮,他看到远处隐约有一座不大的道观!

“那里有座道观,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主仆二人也没有什么好路子,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孔府扬起马鞭,催动马车朝着道观的方向疾驰。

不多时,他们来到道观附近,一股浓郁的大蒜味,弥漫周围。

孔讷眉头微邹,强忍不适靠近道观。

他下车,却见道观上边写着清心观三个字。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也没有在意。

此时,孔福已经上去探听情况,

道观门口,坐着一个小道士,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

孔福上前询问:

“这位道长,这道观为何异味如此重?”

邓仲修本来在发呆,突然有人过来问话,他见是一个和蔼的老者,于是站起来说:

“这位老丈,我家观主主在里边炼丹,气味重了点,您请见谅!”

“炼丹?”

一听说这个名词,道观的形象在孔福心中顿时高大起来。

会炼丹的道长,叫魂驱魔一定不在话下!

“道长,我家老爷和少爷出来踏青,路过这里,想进去拜一下三清,不知方便与否?”

“客气了,自然是很方便,不知道您家老爷贵姓?”

孔福犹豫了一下,说:

“姓白……”

“原来是白老爷,欢迎!”

清心观常年不见一个活人香客,除了常家姑娘、黄家父子之外,也没有多少人进来。

自从张异鼓捣炼丹术后,这里更是人憎鬼厌!

清心观虽然不靠香火活着,可是身为一个道士,邓仲修总觉得价值没有活出人生价值。

马车缓缓靠近,帘子拉开。

邓仲修愣住,他隐约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但又好像没有见过。

他每次送张异去上学,都没有跟孔讷近处撞过脸!

少年一看就是书香世家之人,他下车之后,回头说了一声爷爷,然后扶着一个老爷子缓缓下车。

那老爷子身上的衣服华贵,但人却显得痴痴傻傻的。

邓仲修心有所悟,赶紧过去帮忙扶着。

“小心台阶!”

孔讷也没认出邓仲修,他此时愁容满面。

将爷爷接进去之后,孔福想要扶着爷爷去拜三清。

孔克坚拼命后退,就是不肯拜,同时,他跟个孩子一样惊恐不安。

“这老爷,是……”

邓仲修大概有些猜到这家人的想法,主动询问。

孔福接过邓仲修的话,说:

“这位小道长,我家主子这阵子痴痴傻傻的,好像是丢了魂,不知道贵道观的观主有没有办法给我家老爷叫魂?

您放心,钱绝对不是问题!”

邓仲修闻言,微微惊喜。

他看管这个道观以来,除了常府那一笔买卖,就没做过多少和道士相关的事。

也不是想赚钱,就是怕找不到职业价值。

“嗯,叫魂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我道行浅薄,还要问问我家观主!”

“请您一定要拜托您家观主,就说我们很有诚意!”

福伯和孔讷见邓仲修没有拒绝,欣喜若狂。

非他们迷信鬼神,而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邓仲修让他们在外边等着,自己进去找张异去了。

张异此时,正在一边看着大蒜素的提炼,一边在编写他的教材。

数学教材编纂并不难,他只需要回忆下就行了。

真正拖慢他速度的,其实是要将不适合这个时代的东西剔除或者换成相似的背景。

当张异奋笔疾书的时候,邓仲修来报。

“什么,有人找我叫魂?不去……”

张异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哪里会什么叫魂术?

邓仲修无可奈何,出去回复孔家几人。

孔福和孔讷见此间主人不愿意帮忙,反而更加期待张异的本事。

“请转告观主,我们很有诚意!”

孔福在身上四处找,给邓仲修找出一两银子递过去,邓仲修婉言拒绝。

孔讷急了,他身上没有带多少银子,但有一个贴身的玉佩!

“此玉乃是我贴身之物,也值几百两银子,请转告此间主人,我们很有诚意,可暂时将此玉佩压在这里!”

邓仲修很为难,又进入院子将玉佩递给张异。

“不是说不行吗?”

张异无可奈何,他现在不缺银子,而且就算是缺,他也不想通过招摇撞骗去赚银子。

只是摸了一把玉佩,张异愣住。

旋即他嘿嘿笑:“果然是个大肥羊,师兄,赶紧领我去见那个……白家少爷!”

孔讷和孔府,正带着孔克坚在大殿焦急等待着。

此时,他看见邓仲修和一人从里边走出来。

邓仲修在前,他一时还没看见后边那人的长相,只是觉得对方有些矮小。

下一刻,当张异的脸出现在孔讷面前,孔讷脸色大变,扶着爷爷转身就跑。

“白兄,白兄,白施主……”

张异见到孔讷,笑得非常开心。

“怎么来了就走了,贫道还要给你爷爷叫魂呢……”

他越说,孔讷走得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