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异的声音,让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某人身上。

前边的孔讷脚步不由加快几分,不想去搭理后边的混蛋。

“讷讷,讷讷,你耳朵聋了?”

他越不想搭理张异,张异叫得越欢。

孔讷已经开始小跑了,就想摆脱这个混蛋。

尤其是周围的学子,用善意的笑容盯着孔讷的时候。

“讷讷……”

“我不叫讷讷!”

当张异跑到孔讷身边的时候,未来的衍圣公大人终于爆发了。

他朝着张异咆哮,张异愣住,旋即露出伤心的表情。

只可惜,跟张异相处这么久,孔讷早就对张异这套把戏免疫了。

“好的讷讷!”

张异的回答,果然让孔讷再次血压升高,他狠狠瞪了张异一眼,转身就走。

这个混蛋,果然跟先生说的一样,他生下来就是为了磨砺别人的。

二人融洽的相处,落在远处的许存仁眼中,只是摇头笑。

此时,有人走到他身边:

“祭酒大人……”

“王司业,老夫已经不是祭酒了!”

“是,许博士!”

被称为王司业的人笑道:

“虽然陛下给您老降了职,却也没有任命新的祭酒!国子学的事务实际上还要您老来担着,而且许老您有重任在身,说明陛下对您还有重用!”

朱元璋在大牢里对许存仁说过的话,不管是气话还是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那些话的内容传遍应天府之后,

许存仁的地位实际上比以前是提升的。

国子学是个清水衙门,负责帮皇帝举荐和培养人才,可是举荐人才这种事,其实京官,地方官都有这种权力,并不是他的特权。

那些穷书生看得上他,其他官员未必看得上。

可是从大牢里出来之后,开始有官员和许存仁主动走动。

其中最大的原因,自然是皇帝那句话,等于将科举改革的权力交给许存仁一部分。

科举制度,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让许存仁交出一套改革方案,那是实打实的权力。

权力带来的影响力,让外人看到的许存仁是炽手可热,可是其中的风险,只有许存仁自己知道。

伺候了那位陛下十年,也经历过他从吴王到皇帝身份的转变,许存仁从牢里走出来一回之后,对朱元璋有了更加直观的了解。

那位陛下交代下来的任务,可不是那么好完成的。

他也许找台阶下来,可自己让他丢了面子,除非真拿出一套好的方案,不然皇帝还是会惩罚他的。

别人只看到了他的风光,却没有意识到他的风险。

偏偏这种事,又不足外人道!

“真想告老呀,但估计陛下是不让的!”

“王司业,你去忙吧,老夫上课去了!”

“是,大人!”

许存仁来到学堂,学生们赶紧安静下来,他目光落在孔讷和张异身上,满是欣慰。

如今应天府能让他眷恋的人不多,孔讷和张异这两个不是弟子,胜似弟子的孩子就是他最大的牵挂之一。

外人都说他收二人为徒是板上钉钉的事,其实许存仁并没有这个心思。

不是他不想,是他不敢!

科举改革的事,就是悬在他头上的刀,他处理不好,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自己都自身难保,收徒不是祸害人吗?

张异见到许存仁,还朝着许存仁打招呼。

“肃静!”

许存仁对他也是颇为头疼,不过张异虽然跳脱,却绝不是顽劣之人。

等他开始讲课之后,张异也翻开书,认真的听讲起来。

时间就这样流逝,下学的时间到了。

“你们二人跟我来!”

按照最近形成的惯例,二小都会跟着许先生吃饭!

许存仁的饭菜一如既往的简朴,只是为了张异,加了一些肉星!

“先生,这是您要的东西!”

张异嘿嘿笑,将一本名为《传习录》的东西交给许存仁,这可是许老念叨了很久的东西。

只不过他最近忙着炼制朱标的救命药,一时没时间把东西默写下来。

也就是昨天,他才将删改过的《传习录》搞定,交给许存仁。

许存仁:……

看着这本著作,许老再傻也知道张异跟王明阳的关系绝对不是吹牛逼那么简单,

不过张异行事神秘,颇有仙人之风,许存仁也懒得去追问其中缘由,他随手翻开这本书。

书中道理,迅速吸引许存仁的注意力,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好!”

许老饭也不吃了,拿着书跑到一边看去,房间里时不时传来他忍不住赞叹的声音。

孔讷很好奇,他无心吃饭,总是伸着脖子朝许存仁那边看过去。

倒是张异风卷残云,专心消灭饭桌上的菜。

等孔讷回过神,发现自己爱吃的已经被张异吃完了,朝他怒目而视。

不过某人的脸皮比南京城的城墙还要厚,直接无视了他。

“这位阳明先生,可惜无缘一见呀!”

许存仁书看到一半,突然没了兴致,唉声叹气。

“先生有什么烦恼?说出来让我们为您分忧一下!”

张异在一边等了半天,就等着开口的机会,他问许存仁,许存仁倒是不避讳他。

在许老心中,张异从某种程度上算是他的忘年交。

“还不是陛下的差事,这都过去几天了,我对所谓的改革一点头绪都没有!”

张异嘿嘿笑:

“先生怼皇帝的时候,不是能说得头头是道,怎么到现在就没有了?

我说呀,您怼人是怼得高兴了,这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的通病,知道什么是不对的,却又提不出建设性的意见,

现在抓眼瞎了吧?”

面对张异的地图炮,许存仁和孔讷朝他怒目而视。

这货在国子学读了那么久的书,丝毫没有将自己当成读书人的觉悟。

对于张异的吐槽,许存仁老脸一红。

确实,朱元璋对他说出他想改革的方法的时候,老许觉得老朱的想法不对,所以他反对朱元璋。

可是当老朱将球丢给他的时候,让他想出一个能让皇帝满意的主意,许存仁也头疼不已。

毕竟,他一开始怼老朱,不过是想让科举维持原状。

但他敢说,如果他将所谓维持原状的奏疏递上去,老朱第二天就敢让他在大殿之前挨板子。

那时候,他前边因为怼皇帝获得的清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你个混世魔王,整天就知道唱反调,你要是有本事你给我提个意见过来,若是你说得好,我就给你一些奖励,若是你说不出所以然,你也闭嘴!”

张异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道:

“这有何难,那我就给先生您出出主意,不过我可说明了,我的提议皇帝陛下要是采纳了,您看别反悔,一定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呀!”

“好,我答应你!”

许老也没想到张异真会答应下来,他也来了兴趣。

他这位学生年纪虽然小,但本事可是不小。

张异清了清喉咙,准备开讲。

许存仁,孔讷都摆出静心倾听的姿态。

“首先吧,先生您要想想,为什么皇帝放了你,又将科举改革的责任丢给你?

其实其中的原因,是皇帝意识到了顶撞他初心是为了大明,所以原谅了你,但他又不想自己下不了台,所以让你改革,其中有两层意思。

第一是他默认了放弃改革科举的想法,这点先生赢了!

第二点,皇帝不服气,他让你提出更好的有利于选拔人才的法子,而且要让他满意!这算是对你的小小考验和报复……

先生若过得去这关,皇帝自然当无事发生,若先生过不去,少不得要挨板子!”

许存仁闻言苦笑摇头,张异说的道理,就是他如今面临的困境。

所谓破坏容易建设难,他能反对朱元璋的提议,却不一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那如果陛下故意为难先生呢?”

孔讷在一边忽然开口,询问他心中的疑惑。

在孔讷看来,深宫中那位皇帝非常可怕,是一个报复性极强的人。

爷爷如今的困境,就是皇帝故意纵然的结果。

张异闻言笑道:

“这个你倒是可以放心,咱们的陛下虽然性子不算……嗯,但也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如果先生提的策略真的好,皇帝也不会故意去刁难先生,只不过那位陛下的要求,会有那么一点点高!”

一点点高……

听懂掌声!

张异把许存仁说得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担心。

他在许存仁发火之前,赶紧进入正题:

“其实要谈改革科举的事,咱们就要了解皇帝的诉求?

原来皇帝那套方案应该是要放弃了,但咱们也不能在上边多做文章!所以我建议在这里最好不要有变动,就是变也交给皇帝去变!一切以前朝旧制递交上去就行了!”

许存仁愣住,要是按张异说的,这改革方案不是跟没改差不多?

沿用前朝的旧例,皇帝还不雷霆震怒?

张异也看出许存仁的疑惑,解释道:

“无论是陛下还是先生,对于科举改革的那场争执,其实可以看做不同理念的争斗,这场争斗以陛下退一步结束,可以说老师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如果您还想在您理想的情况下再进一步,无疑是自寻死路,小子相信先生最近应该也得到一些人的暗示,期望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努力?”

张异试探性询问许存仁,许存仁不语,算是默认了张异提问。

他这些日子,确实接到过一些同僚的暗示,尤其是浙东的那些人。

科举,事关人才选拔,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能插手君王的决定。

许存仁原先不喜朱元璋的决议,也只是想用告老还乡来抗议,他自己都没预料他会反抗成功。

可是阴差阳错之下,这件事确实给他办成了,

而办成这件事,又给了许多人不必要的幻想,能够按照自己心思去制定规则,这对于一些人来说,可是如鲨鱼闻了血腥味。

可是面对这些同僚的提议,许存仁还没有迷失心智,

他十分清楚的明白,自己能活命,是张异,孔讷和朱标共同努力的结果,不是他老许多有本事。

“所以,核心,设计【道争】的东西咱们不能碰,但要想把科举改革的动静弄得大一些,又两边都不得罪人,咱们就只能从旁枝末节下手!”

张异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绕到了他想要说的事。

“旁枝末节,是什么?”

许存仁终于他绕进去,张异图穷匕见:

“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