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和往常一样来别馆看菲泽塔时,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不太和谐的东西。
“你的妻子来找我这个‘*’兴师问罪,我只是做了我从认识她开始就想做的事。”对罗芙缇惨死的尸体,菲泽塔只有这一句解释。
“我猜你会对她痛下杀手,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摩西的反应也只有这一句,接着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为什么能让你妒火中烧的不是我?”
菲泽塔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勾了勾嘴角。
“我的妻子失踪了,很可能已经遭到不测,也就是说我又是个自由自在的单身汉了。”摩西示意心腹处理掉罗芙缇的尸体,好像处理掉的不过是一件讨人厌的垃圾,“我们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万幸,摩西所谓的“庆祝”不过是叫厨子好好地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晚饭时周围都是仆人,菲泽塔觉得有些事不便当着他们的面说,好在摩西已经不用每晚都赶回家和罗芙缇假装恩爱夫妻,只是派人送个口信给他的母亲,自己留在别馆过夜。
夜深以后,连仆人们都已经睡去。摩西也看书看累了,正准备熄灭床头灯,一点火光像是幽灵般出现在他的房间中,隐约照亮一个女人的轮廓。
“我吓到你了吗?”菲泽塔吹灭火折子。
“有点。”摩西放下书,“你是鬼魂?还是我的睡前祈祷灵验了?”
“什么祈祷?”
“一场艳遇。”
菲泽塔有些尴尬地打量了一下摩西。被子上面的部分是光着的,被子下面可能也什么都没穿。“呃……可能会让你失望。”
“不,没失望。”同时摩西也在饶有兴味地打量只在睡衣外面罩了一件晨袍的菲泽塔,“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下颌曲线很美吗?”
这些不全是恭维话。白天属于朋友,夜晚才是属于恋人的时间。夜幕可以滤走许多让人不愿看到的东西,不甚明亮的人工光源制造出一种神秘的朦胧感。举在腮旁的灯只照亮了菲泽塔的半张脸,影子在她原本平板的五官上刻画出深邃的线条,另半张脸淹没在黑夜中,只有棕红色的眼睛像暗哑的古董首饰上历久弥新的宝石一样熠熠生辉,展现出的尽是白天在一览无余的日光下看不到的风情。
菲泽塔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裸的恭维:“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画家。”
“很高兴我不用靠卖画为生,不然我会以为你说的是靠给人刷墙壁维生的那种(1)。”摩西翻了翻手里的书,翻到空白的扉页,就拿过笔在上面画起来,“说真的,很多时候我都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业余爱好,可以随时记录下值得纪念的时刻。”
“你在……作画?”
“画你。”看到菲泽塔的表情有些僵硬,摩西勾起诱人的坏笑,还指了指床沿的地方示意她坐下,“没关系,放松些。你的模样已经刻在我的脑子里了,你可以随便动,不会妨碍我。其实你来我的房间不必偷偷摸摸的,我的房门不上锁,至少对你永远不会。这里的仆人都是我的心腹,你不必担心会在下人中会出现什么对你不利的谣言之类,尽管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恰恰是**的乐趣所在……”
“我很抱歉,”菲泽塔挨到床沿上,出言打断摩西,“我知道在这种时候到异性的卧室之类的行为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不过我在这时候来,是因为有些实在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的事得和你说——甚至不方便让‘心腹仆人’知道的事。恐怕我此行的目的和你期待的‘艳遇’出入挺大。”
“是什么事?”
“这几天闲着没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范落在斯第尔顿船长手上的把柄到底是什么……”
摩西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捧着心口:“亲爱的维多利亚,在这种时候这样的气氛下对着一个仰慕你的人提起另一个男人,——尤其是提起他的情敌,——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奥利维尔男爵,我是在和你说很严肃的事。”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像。”
“好吧。”摩西在**坐直身子,但是手上的画笔还是不停,“康拉德先生的什么反常行为让你感到值得大半夜地跑到我的房间里来说?”
“他对他弟弟的态度。”菲泽塔抿了抿嘴唇,“但是先回答我的一个问题。你们的计划是推翻伊丽莎白女王的统治,重新立天主教为英国的国教?”
摩西点了点头:“严格来说,这不是一场*,而是出自信仰的圣战。”
“我关心的不是这场战争的动机,而是那个代替伊丽莎白女王的人必须是苏格兰的玛丽女王吗?”
“我们有别的选择吗?”摩西两手一摊,“老王亨利八世只有两个妹妹玛格丽特公主和玛丽公主留下了后人。玛丽公主的后代中简•格雷早已上了断头台,简•格雷的两个妹妹凯瑟琳•格雷和玛丽•格雷的下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而且她们都是新教徒,又都在王宫里受到伊丽莎白女王亲自监管。除了玛格丽特公主的后代苏格兰的玛丽女王以外,都铎家族还有别的分支吗?”
“有。简•格雷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
“可是那个孩子早就失踪……”摩西突然想起菲泽塔先前提到范和罗宾,“你前面说到康拉德先生的弟弟?就是那个个子很高,身材很纤细,皮肤很苍白的……他叫‘罗宾’对吗?”
菲泽塔点头:“我从以前就觉得很奇怪,范和罗宾在名义上是表兄弟,可是范对罗宾的态度根本不像哥哥对弟弟,反而像是……”
“像什么?”
“像是侍卫对主人。”说到这里,菲泽塔顿了顿,像是需要积攒一些勇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范和罗宾自称是一般平民,可是说话、气质都不像出身低下的人。而且范那么顾忌斯第尔顿船长……我想到前一阵子曾经流传出‘九日女王’简•格雷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没有死,而且在‘人鱼号’上的谣言,再结合他们平时的种种反常举动来推测,恐怕这个谣言不是假的。罗宾•普兰就是爱德华•达德利。他没有死,而是和他的侍卫范•康拉德一起被关在了‘人鱼号’上,由‘伊丽莎白的杂种狗’看管。斯第尔顿船长吃定了范不敢背叛他,因为他就是奉伊丽莎白女王之命看守爱德华•达德利和他的侍卫的狱卒,可能还得到了在必要时可以无需向伊丽莎白女王通报便处死他们的许可,范和罗宾的生死都由他决定。”
摩西手中的画笔一下子顿住:“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可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能确定吗?”
菲泽塔摇头:“只是推测,我没有真凭实据。不过如果是真的,一样要推翻伊丽莎白女王的统治,与其为救不出玛丽女王而苦恼,不如另立一个有都铎家族血统的国王。唯一的问题是你们的靠山可靠吗?”
“我觉得你是想利用我帮康拉德先生摆脱斯第尔顿的控制。”
“没错。”
摩西继续捂着胸口哀叹:“亲爱的维多利亚,这样利用一个倾心于你的人,你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菲泽塔的脸沉下来:“奥利维尔男爵,你为了得到我的帮助,就没有使用过什么不太光明正大的手段吗?我是在大明国的贵族家庭中长大的,会连麝香都闻不出来?”
摩西惊得一下子直起身子。
菲泽塔示意他不用紧张:“在大明国有一句谚语,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将自己标榜为正义。为了成为‘正义的’胜利者,任何人都有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的权利。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来和你谈一笔交易——作为一个外国人,我不在乎英格兰的王位上坐的是谁,只想要我和我的心上人的自由。你也看到了,罗宾是个很单纯的人,也就是说是个完美的傀儡,但只要他还受到驱逐和迫害,范就无法从监护他的责任中解脱。”
摩西想了想:“我得承认,我亲爱的维多利亚,你比我想象的厉害得多。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我们在伊密尔船长身边安插的小眼线维奥莉特似乎反而被斯第尔顿争取了过去,除了和你合作,放弃玛丽女王,转而支持爱德华•达德利登上王位以外,好像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菲泽塔点了点头。
“可是我们的那位靠山未必会同意。”
“为什么?”菲泽塔露出疑惑的神情,“承认吧,你们想谋朝篡位,匡扶天主教信仰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支持你们的那位大人可以独揽大权。扶爱德华•达德利登基,你们的那位靠山就可以有一个完美的傀儡国王,他可以给自己弄个公爵头衔,躲在后面做他的幕后国王,而范也可以从看护爱德华•达德利的责任中解脱,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利。幕后国王的位置还不够诱人吗?”
“如果这个人可以做幕前国王,何必做幕后国王呢?”摩西若有所思地看着菲泽塔,“玛丽女王是个女人,这是她在争取王位的战争中的不利因素,却是她获得我们的那位靠山的支持的有利因素。暂且不论罗宾•普兰是不是爱德华•达德利还无法确定,同性的婚姻在大明国或许司空见惯,但是在欧洲是不被教义所允许的,不论是天主教还是新教。在欧洲,一定得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才能结婚,而如果这个女人是个女王,娶她的男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通过婚姻做光明正大的‘幕前’国王。但如果转而支持爱德华•达德利,那位大人即使实权在握,也只能得到一个和现在一样的公爵头衔。要知道推翻一个王朝是一项风险极高的活动,如果没有同样高的利益,谁会愿意冒着放弃现有的特权,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罗宾很早就推断出叛党密信中神秘的“20大人”是个位高权重的英国贵族,如果再加上已经有公爵头衔……英国只有两位公爵,一位是空有头衔的“海洋公爵”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另一个就是……
“莫非你们的靠山就是诺福克公爵?”
摩西点了点头:“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啊,不,没什么。”菲泽塔站起身,吹灭手里的蜡烛,“当我没来过吧。”就在房间整个儿地陷入黑暗时,她也像个幽灵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菲泽塔一点也不失望。恰恰相反,她可以说是收获颇丰。原来和叛党勾结的是诺福克公爵,既然叛徒的身份已经明确,是不是意味着她很快就可以不用继续忍受摩西令人作呕的肉麻话了?
注释:(1)在十六世纪,画家往往也兼任油漆匠的工作,因此英语中“画家”和“油漆匠”是同一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