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形成一道水晶珠帘一样的水幕,尽管有一个宽不到一英尺的屋檐避雨,维奥莉特依然全身上下都被雨淋得湿透,可流到嘴里的咸涩依然不依不饶地一再证明她的脸上淌的是眼泪,不是雨水。维奥莉特缩在不知哪户人家的屋檐下,任由随风飘进来的雨滴鞭子般地打在她的身上,地上流淌的污水弄脏她的裙摆,只想躲在一个伊密尔看不见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为什么要哭?她的目的不就是让伊密尔怀疑她吗?她不是已经做好被他利用完就杀死的心理准备了吗?伊密尔再穷,也是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在英格兰,就算是王公贵族,也要敬他三分。而维奥莉特只是个私生女。伊密尔没有占她的便宜,甚至明知道她的目的就是算计自己,也仅仅是考虑过伤害她,还为自己仅仅存有过伤害她的想法而向她道歉,她一个低贱的私生女还能指望什么?难道指望他会爱她?娶她?她是私生女,是天生的下贱货,一个像她这样低贱的女人能做一个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的玩物,都是高攀!像她这样除了青春和美貌以外一无所有的女人到处都是,在居上位者看来,对像她这样低贱的人生杀予夺,不过是一念之差的事。伊密尔对她客气,她就以为自己能攀上枝头了?维奥莉特想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发出的却只有哽咽。
“小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维奥莉特自怨自艾的思绪。陌生男人扶维奥莉特起来,发现她的眼眶泛红:“怎么?哭了?有人欺负你?还在这种大雨天把你赶出来?”
伊密尔对维奥莉特的猜忌只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国家的安全,更何况维奥莉特本来就是为了算计他而接近他,伊密尔从来就没有做错什么。可维奥莉特一得知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自己,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扇了他一巴掌。维奥莉特倒宁愿自己是被愤怒的伊密尔打出来的,或许心里的愧疚感能少些。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进来烤烤火吧,别冻得病了。”
“谢谢。”维奥莉特天真地以为自己遇到了好心人,臀部感觉到的温热感觉立刻让她跳了起来,“你干什么?”
“怕你着凉生病,帮你暖暖身子啊。”男人继续不规矩地在她身上**。衣服被雨淋成了半透明,都贴在维奥莉特身上,少女窈窕的曲线几乎可以一览无余,配上罕见的美貌,又是一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的模样,想让看到她的男人不起邪念,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不要!”见男人拉着她往屋里拖,维奥莉特拼命挣扎,可是只觉得头重脚轻,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看,感冒了吧?”见维奥莉特似乎没有能力反抗,男人更加兽性大发,“赶紧进屋去,我们还能快活快活,不然要是得了肺炎,你就只能去地狱和撒旦快活了。你这样的美人只能去给撒旦暖床,多可惜,还不如陪我。”
“不要!放开我!救命啊!”维奥莉特死死地抓住门框,大声呼救,可是暴雨完全掩盖了她的声音,而她的嗓子就像被塞了一团棉花,想喊都发不出声音。维奥莉特尽力挣扎,可只是在图谋不轨的男人脸上留下了轻描淡写的一巴掌。
巴掌很轻,但是彻底激怒了男人。
“小婊子,别不知好歹!”男人狠狠地回敬了维奥莉特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刚想进一步施暴,只听见嗖嗖的破空声,不等他反应过来,旁边的墙上仿佛凭空出现般插了十几把飞刀。雨幕中站着一个矮个子的人,还保持举着左手瞄准他的姿势。
“小子,敢坏大爷好事!”见对方只有一个人,还是这么个小矮子,*攻心的男人立刻勇气大增,“兄弟们,给我打。”
随着他的呼声,屋子里又走出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来,可是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们全都停在了原地。“这东西还能再发射一次,你们谁来?”
迷迷糊糊中,维奥莉特感到有一个什么东西裹到了自己身上,接着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抱她的人好像手腕受了伤,抱她的动作有些不自然。安全了,没事了,维奥莉特靠在救命恩人的胸前,听到单薄的胸膛中过快的心跳透露出他远不如表面上装出来的冷静,依然感到无比心安,昏昏沉沉地在他的怀里睡过去。因为她听见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质问救命恩人的来头时,救命恩人的回答是“‘米达伦号’船长伊密尔。”
*****一觉香甜,维奥莉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伊密尔家里,身上穿着干净的旧衣服,是男装。炉子里奢侈地点着火,火炉旁挂着的衣服冒出一房间水汽。床旁边坐了一个耀眼的人,一本书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头银白色的长卷发,不会是伊密尔。
“你醒了。”听到**发出声音,坐在一旁的格里菲斯放下书,“还觉得头晕吗?”
维奥莉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紧张地掖紧被子,看格里菲斯的眼神中带着惊弓之鸟一般的警觉。
第一次有女人拒绝得了他仿佛教堂壁画上的大天使一般的脸,还生怕被他占了便宜,格里菲斯觉得有些新鲜。不过看到维奥莉特因为误会,眼圈开始渐渐泛红,格里菲斯还是放弃了捉弄她的打算:“是克里斯给你换的衣服。”
像是为了验证格里菲斯的话,另一间房间里传来一个十多岁小女孩一般的声音:“半夜三更来叫我干这么重的力气活,别说茶了,连杯水都没有,你还真好意思。”
“黑斯廷斯大小姐,我可不是你老爹,也不是你的弟弟或者丈夫,买得起茶叶那么奢侈的东西招待你。一个人干不动,你就不会带个健壮点的女仆来?找女仆帮工的钱我还是付得起的。”回答她的是伊密尔的声音,让维奥莉特稍稍放下心来。
“嗯,是啊,也不知道是谁半夜三更跑到别人家来,直冲主卧室,还‘两分钟内不开门,我就撬锁’。我穿衣服都来不及,还有时间去叫女仆?就为了一点小感冒,半夜里跑到我们家来撬门。这是被你撬坏的第几把门锁了?不是已经给你钥匙了吗?还撬锁!”
一墙之隔,格里菲斯只有苦笑的份。他会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伊密尔,并不是因为有多信任好友,而是因为什么样的锁都拦不住海盗出身的“米达伦号”船长,格里菲斯仅仅是不希望自己家的门锁再遭殃而已,想不到钥匙也保护不了门锁的安全。
“掏钥匙来不及。再说……”伊密尔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我也只认识你一个不要钱的医生。”
“找不要钱的医生,你怎么不去罗思丽庄园找斯第尔顿医生?”
“罗思丽庄园太远了,赶不及。”
“你就不怕我毒死她?我又不是医生,要我看病,我只会以毒攻毒,一个不小心,她或许就不是感冒那么简单了……”
“什么?!”
“哎呀……半夜里被人从**拖起来,是个人都不可能心情愉快吧?”克里斯蒂娜故意拖长音调,“我要是心情不好了……”
以维奥莉特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听,克里斯蒂娜明显是在开玩笑,但是伊密尔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格里菲斯太太。求你,只要你能治好她,下次你有什么新的毒药要做活体实验,就……”
“就什么?”
“就拿我做实验好了。”
“真勇敢。”格里菲斯做出个颇为意外的表情,“克里斯未必敢要他的命,但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可是应有尽有。”
维奥莉特垂下眼睛不答话,只觉得心里很甜蜜。
门的另一边继续传来克里斯蒂娜调侃的声音:“就一点小感冒,至于紧张成这样?”
“什么小感冒?!她可是在发烧,敷湿毛巾都退不下去。我又不方便帮她换衣服。如果只是小感冒,我至于半夜去你们家撬锁?重感冒可是会死人的!”
“她的热度不过是两分钟没有退,就叫‘退不下去’?!至少也要一晚上不退吧?”
“一晚上不退再去找你,还来得及吗?”
“她该不会是有了吧?”
“有什么?”
“孩子啊。”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变得促狭起来,“原来是干过坏事了,那是得注意注意。胎儿可不像成年人那么强壮,一点感冒发烧,可能就真的要了他的命。”
“你才有了呢!”伊密尔的声音又高了八度,“你们全家都有了!”
“我家那个已经有了将近三年了,你到今天才知道?”说到这儿,克里斯蒂娜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我‘有了’的时候,都没见某人紧张过。”
格里菲斯原本隔着门听好戏,听到“战火”居然在不知不觉中烧到了自己家,才打开房门:“你们两个小点声,病人都被你们吵醒了。”
维奥莉特从很久以前就从罗芙缇口中对“善妒的克里斯蒂娜•格里菲斯太太”多有耳闻,如今第一次见面,才发觉为什么她会觉得帮维奥莉特换衣服是重体力劳动——克里斯蒂娜就像一个等比例缩小的袖珍人,甚至还没有伊密尔高,要她搬动没有知觉的维奥莉特,真是强人所难了。
“维奥莉特!”看到维奥莉特坐着,伊密尔几乎要扑到她身上,直到伸出手,看到自己的袖子上还残留着焐干的雨水留下的污渍,连忙先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她光洁的前额。没有摸到热度,伊密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好,已经不烧了。你怎么说走就走?这么黑的天,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面乱跑,多危险!外面还在下雨,都不知道拿件斗篷挡一挡。要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打我骂我都可以,别拿你自己出气啊。白夜一直说女孩子不能着凉,以后会……”
维奥莉特没留心听伊密尔说的话,只看到他身上的衣服脏得像抹布,显然淋了雨以后就没有换过,脸颊上甚至还隐隐能看到她扇的巴掌印。维奥莉特愧疚地低下头,却看到伊密尔的左腕上缠着绷带,隐隐还能闻到药酒味:“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伊密尔连忙把缠着绷带的手藏到身后。
“没事?”克里斯蒂娜发出一声冷哼,“要是再来一下,你的手就不是三角纤维软骨受伤那么简单了。”
“就是这个吧?”格里菲斯踱到房间另一边摆满工具的工作台旁,弯下腰打量一把安在铁手套上的像小型弩箭一样的东西,一边对照手中伊密尔的笔记,一边摆弄上面的机关,“按照十字弓的原理做的?这么轻!好象不错。”
“格里菲斯,别碰!”
伊密尔话音未落,格里菲斯已经不小心碰了一下上面的机关。伊密尔立刻把维奥莉特压在身下,维奥莉特只听见“嘭”的一声爆炸声后是“嗖嗖”的破空声,等到伊密尔放开她,只见墙上多了十几把小飞刀,而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怪东西也因为后座力嵌到了墙上。
看到新房子刚粉刷过的墙面一下子多了十几个洞,伊密尔都想哭了:“我不过是撬坏你们家一把门锁,你至于来拆我家的房子吗?”
“‘一把门锁’?光是大门的门锁,就已经被你撬坏过十一把了。”克里斯蒂娜没好气地提醒他,接着也去看嵌在墙上的新式武器,“看这大小,是给女人做的吧?”
“是啊。”伊密尔直言不讳地承认,“维奥莉特在我家干活,经常要做到很晚才能回家。年轻姑娘一个人走夜路太危险了,我又不能天天送她,只能给她做点能防身的小武器,可是不加火药的话刀子飞得不够远,没有威慑力,加了火药后座力又太大,我都受不了。”接着看了看维奥莉特,“我再研究研究加火药的比例,应该很快就能成功了。不过这段时间你只能先自己小心。要是再遇到危险的话,只要对方不害命不劫色,要什么就给什么,回头我们自会去帮你讨回公道。要是对方想伤害你,拿出钱包朝他扔过去,有多远扔多远,然后往反方向跑,能帮你争取到逃跑的时间。不管遇到什么危险,往海边跑,对着大海喊‘尼可’,不论出来什么东西,都不要害怕,只要你不逃跑,‘尼可’就不会伤害你。”以“尼可”的体型,已经太难靠分辨人类的长相和气味来区分敌我,于是伊密尔教它如果看到有人来了,就给对方一个礼貌的笑容,如果对方看到它笑,——确切地说是看到它笑的时候露出来的八颗长达两米多的牙齿,——还能不逃走,那就肯定是朋友了。
“只要不逃跑就不会被‘尼可’伤害,原来还有这个窍门。”克里斯蒂娜颇为不满地看了看格里菲斯,“你怎么从来不为我的安全担心?”
“我和‘尼可’没有那么深的交情;而且只要和我在一起,会有危险的只会是我。”和格里菲斯在一起,除非是遇到极少数有特殊癖好的变态,不论长相还是身材都像没发育的小女孩的克里斯蒂娜根本不会引起注意。格里菲斯也颇为羡慕地看了看伊密尔为维奥莉特做的防身武器:“所谓‘重色轻友’,就是指这个吧?有这么好的东西,也不知道给我一个。”
“你个大男人要女人防身的东西干什么?”伊密尔很不满于格里菲斯在维奥莉特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尤其是顶着那样一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俊脸来说颇为自己的长相自卑的伊密尔的不是。
“因为想强暴他的男人女人都数不胜数,却不知道这是个徒有其表的势利眼,一点也不会关心别人。”克里斯蒂娜嘟起嘴,“从来不知道关心我。”
“我怎么不关心你了?”格里菲斯被说得莫名其妙。
“我刚怀孕、每天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你在哪儿?”
格里菲斯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巴西。”
“我在产房里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在哪儿?”
格里菲斯继续努力地回忆:“大西洋的某处吧?”
“我怀孕了你不在,生孩子的时候你不在,孩子都两个月了,你才露脸。你眼里除了工作以外,还有我这个妻子吗?”
“不努力工作,我哪来的钱雇奶娘?”
他居然嫌弃她的平胸没法奶孩子!克里斯蒂娜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就只关心你儿子,一点也不关心我。看看人家伊密尔对妻子多好,哪像你。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除了一张到处惹事生非给我找麻烦的脸以外,你还有什么优点?”
“你是羡慕他的身高吧?至少和他吵架的时候,不用仰得脖子疼。”
听到格里菲斯夫妇开始吵得旁若无人,伊密尔忍不住开口:“要吵架回家去吵。”
克里斯蒂娜立刻摆出茶壶姿势:“是谁半夜把我们从家里拖出来的?”
“行了行了,没听出人家是在嫌我们碍事吗?”格里菲斯架起克里斯蒂娜,把她拖走,“伊密尔,不用送了。”临出门前还扔下一句让他听不懂的,“好好享受。”
听到门关上,伊密尔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背对着维奥利特坐在床沿,还只敢沾到一点点,生怕自己一身饱受雨水**的衣服弄脏了公主的床榻:“他们两个只是嘴坏,别介意。”
“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维奥莉特自言自语般地嗫嚅,“你知道我是为了害你才接近你,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
“可你事实上是在帮我。”伊密尔抬起头,像是能透过天花板看到天空,“更何况有谁会忍心伤害你这样可爱的姑娘呢?”
“所有人。”维奥莉特却像是被不堪回首的童年压垮一般低下头,“我的母亲、继父、异父妹妹、家里的仆人……所有人。我是私生女,是天生的下贱货,是带着母亲的诅咒来到世界上的孩子,是连自己的生父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母亲嫌弃我是妨碍她结婚的拖油瓶,继父嫌弃我是个多余的孩子,妹妹看不起我是私生女,就连仆人都知道只要对我不好,就可以讨得主人的欢心。让别人通过欺负我来获得尊重和宠信,这就是我活在世上的全部价值。为什么要对我好?尤其是对你这样有身份的人而言。从我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我是‘有身份的人’?”伊密尔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因为我是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你知道我在遇到斯第尔顿船长以前是什么样的身份吗?你还有母亲,而且母亲的出身还不错,我连我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像只流浪狗一样,靠从垃圾堆里面捡食物来过日子。我从小就长得比同龄孩子矮小,从垃圾堆里抢食物都抢不过野狗,后来一个马戏团的老板看中了我,把我打扮得奇形怪状,当作怪物来展览,我才不至于在幼年就活活饿死。‘伊密尔’这个名字就是马戏团老板给我起的,好让人取笑我的身高。为了保持我矮小的身材,马戏团老板从来没有让我吃过一顿饱饭,可我后来还是长大了,没法继续扮演‘小怪物’,就被马戏团像扔一件垃圾一样扔掉。我听说码头那边容易赚到钱,有钱的外国商人们雇苦力的佣金给得特别大方,水性好的还可以捞沉船上的东西变卖来过日子,于是就去码头讨生活。码头边收入确实很好,可是看重这份好收入的人也多,我经常被那里的老乞丐、流氓头子欺负得很惨,逃跑、偷鸡摸狗、打群架、潜水憋气的本事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直到遇到海尔辛船长。当时海尔辛船长还不是‘海盗女王’,只是个刚开始起步的小海盗头子。海员间有一种迷信,认为和女人一起出海不吉利,而且她也刚开始在海上讨生活,给不起太高的薪酬,有经验的老水手看到她是女人,就不愿意上她的船,她只能对愿意上船的人来者不拒——流氓、小偷、乞丐、残废……所有在陆地上活不下去,其他船又都不肯收的‘人类垃圾’。当时我也不觉得这个黑皮肤女人能有什么大作为,只是因为偷了港口的流氓头子的钱,正被他追杀,就逃上了海尔辛船长的‘地狱号’,开始我的海盗生涯。第一次出海,第一次杀人,第一次遇到风暴,第一次饿着肚子还得做重体力活,第一次看到伙伴在我身边被炸得血肉模糊,第一次看到我的海盗同行被绞死……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直到我遇到斯第尔顿小姐。我说我要读书,她就让斯第尔顿医生教我识字,还允许我随便翻阅罗思丽庄园的图书室中的任何书籍,才有了你今天看到的‘伊密尔船长’。”伊密尔回过头看了看维奥莉特,“你还觉得我‘身份显赫’吗?”
“你这样的出身……不会被其他的旗舰船长排斥吗?”维奥莉特一直生活在母亲、妹妹的辱骂、殴打之下,从小就受尽了遭人排斥的滋味。不过她一直生活在富贵人家,哪怕是以下人的身份,也从来没有尝过缺衣少食的生活,甚至因为可爱的长相和乖巧的性格,仆人中还不乏同情她的人。和伊密尔相比,维奥莉特的童年实在是太幸福了。
“不会。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们出身大多都不高,你刚才看到的格里菲斯船长遇到斯第尔顿小姐以前的经历比我更不堪,要不是斯第尔顿小姐,也不会有今天的我们。所以我们可能各自为阵,但是绝不会背叛斯第尔顿小姐。”
原来摩西从一开始就打错如意算盘了。不知为什么,维奥莉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却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伊密尔几乎一无所知:“你从来没有对我谈过你自己的事。‘伊密尔’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伊密尔’是北欧神话中巨人族始祖的名字。也是最初的神祇,是众神之神。传说世界初开之际,只有一片混沌组成的毒河和火国。霜巨人之祖伊密尔就是在冰与火之间诞生,从他的身上诞生出巨人族。巨人族和诸神相当不合,双方挑起战火,伊密尔被诸神所杀,巨人族战败,诸神拿伊密尔的身体创造出这个世界。伊密尔的头颅化为天空,夜长昼短,动不动就雨雪交加,甚至下冰雹;身体成了大地,贫瘠得什么庄稼都长不出来;血液成为海洋,波涛汹涌,让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为了得到几条鱼作为食物,通常得付出生命作为代价;骨骼变成山脉,常年覆盖积雪,爬山时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得粉身碎骨;毛发变成树木,还只有针叶林一种;尸身腐烂长出蛆,这些蛆就变成了精灵及侏儒……都是些令人不愉快的东西,就和挪威的天气一样。叫一个像我这样的矮子‘巨人’,是不是特别可笑?海尔辛船长说做海盗的要有个吓人一点的名字,所以我还是保留了‘伊密尔’这个名字,尽管这个名字从来起不到什么威慑作用,只会让看到我的人笑得满地打滚。”伊密尔深深地叹出一口气,“至少和‘小杂种’、‘小畜生’、‘新来的’之类的‘名字’相比,‘伊密尔’好歹还像个名字吧。”
“创造出整个世界的神,那不是和上帝一样?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你。”维奥莉特偷偷地抬起头,看到伊密尔弯着腰,却从来不曾觉得他矮小过,“谁说只有身材高大的才能算是巨人呢?难道不能有思想上的巨人吗?”
“思想上的巨人?这个说法挺有意思。不过成为‘巨人’又怎么样呢?在你们这里的神话中,巨人不也是一种邪恶的生物吗?专门囚禁公主、然后给前来营救的王子练刀。”
“可是巨人也意味着高大、强壮、能给人安全感。”维奥莉特蜷起身子,“出身贫寒又怎么样?你依然是英雄,只有斯第尔顿小姐和海尔辛船长那样的女中豪杰才配得上你。”
伊密尔忍不住嗤笑:“什么‘女中豪杰’,那些敢出海和男人抢地盘的女人都是怪物!你这样的才是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话说出口,伊密尔自己都愣住了。
“我?”
伊密尔背对着维奥莉特,沉默了很久,才鼓足勇气坦白:“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只要你在我面前,我的整个世界就都开始围着你转,就像被狼群追逐的日月围着大地转动(1)。不过总算我还没有昏头,还能保持一点理智。你是应该被真正的王子捧在手里呵护的公主,而我只是个有巨人名字的丑陋矮人。没关系,我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或者别的什么,按照你认为会快乐的方式去生活吧,不用顾忌我,只要能看到你幸福,我也会觉得……”
“谁说你丑陋?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可爱。谁说你是矮人?你是一切巨人的祖先,从来都是我的巨人。会把我这种出身地位的女人当公主的只有你一个,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我的王子?”
她把他当成白马王子?伊密尔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猛地回过头,似乎只有看到她,才能确信她说的是不是认真的,回头时不小心用力蹭了一下床架,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房间里立刻弥漫出一股馥郁的香气。
脱口而出的话把维奥莉特自己都吓了一跳,看到伊密尔不小心打碎了东西,正好趁机转移话题:“这是什么东西?”地上有一小摊玻璃渣,显然是个瓶子,原本在瓶子里面的油状**染湿了地板,散发出的香味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中。
看到打碎的小玻璃瓶,伊密尔再打量了一下房间,发现不止是床架,每一个桌角、椅子边都放了摇摇欲坠的小玻璃瓶,各种颜色的**在做工不甚精细的小玻璃瓶里散发出未切割的宝石一样的色泽。
“这两个家伙……”伊密尔终于知道为什么格里菲斯夫妇会在他的家里吵架,终于知道格里菲斯临走前的“好好享受”是什么意思了。他答应给克里斯蒂娜做活体实验,可不是用来实验这种药!
“这是什么东西?”
“是……”伊密尔的脸开始发红,“是……”
“是什么?”
“是……是格里菲斯的香水**。”伊密尔不敢看维奥莉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把话挤出来。
“媚……”维奥莉特也明白过来了。
“没关系,用凉水冲一下就好了。不对,你现在在感冒,不能洗冷水澡。那个……我还是出去吧,赶紧锁上门就可以了。这个门锁是栓子,撬不开的,你不用担心我克制不住的时候会闯进来对你……总之你放心地呆在这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开始发挥威力了。伊密尔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脸上涌,下身也开始起反应,正想逃走,刚站起身,却发现衣服被拉住。伊密尔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连头都不敢回,只感觉到一条丰腴优美的手臂环上他的腰,接着少女丰满的身体整个儿地贴上他的脊背。
“你……你想清楚了?”
维奥莉特是点头还是摇头,伊密尔背对着她看不到,只发觉环在他的腰上的手臂生怕他会落荒而逃一般,抱得更紧了。
很快,放在床架上的另一个小瓶子也被震得掉了下来,房间里又多了一股玫瑰花的香味。窗外已经雨过天晴,月亮出来了,照得亮晶晶的一地碎玻璃像是一地的钻石。
很快就能看到头上长着小呆毛的孩子出生了吧?呆毛愉快地在伊密尔头上左摇右晃。
*****一辆豪华的马车驶过伦敦漆黑的夜晚,克里斯蒂娜原本靠在格里菲斯身上打盹,渐渐地开始在他身上蹭。
“不是说我从来不关心妻子吗?”格里菲斯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小猫撒娇一样的克里斯蒂娜,“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没听过‘朋友妻不可戏’吗?我说你的坏话,还不是为了防止那个叫维奥莉特的小姑娘看上你,让你和伊密尔反目成仇。”克里斯蒂娜干脆站起身,跨坐到格里菲斯身上,“你都不感谢我?”
“原来你这么为我着想。”格里菲斯好整以暇地看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娇妻。
“你不也挺为朋友着想的吗?伊密尔重色轻友,你比他讲义气。”克里斯蒂娜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真大方啊,一下子给出那么多。”
“给出什么?”格里菲斯装傻。
“一房间亮晶晶的小瓶子,你以为我会没发现?”克里斯蒂娜扯开格里菲斯的衣领,直到露出一边雪雕一般的肩膀,一口咬上去,“居然藏了那么多好货。说,是不是还背着我藏了私房钱?”
格里菲斯被她咬得皱了皱眉头:“没有。”
“那你哪来的钱做那么多的**?嗯?还是做了**卖掉赚外快?”克里斯蒂娜很满意地看到格里菲斯的肩膀上多了一个小牙印,舔了舔嘴唇,扭头继续吻上他的喉结,“都给我老实交代,不然我就要严刑*供了。”
格里菲斯硬吞下一声呻吟:“我交代了,你就不‘严刑’了吗?”
“我会考虑一下‘严’的程度。”
“好吧,我只是很期待等他们发现那一房间都只是用作香水原料的普通精油时,会是哪一个找上门来和我们算账。”
克里斯蒂娜愣了愣,接着窝在格里菲斯的颈边笑了起来:“我看你是只打算告诉维奥莉特一个人吧?可怜的伊密尔,交友不慎,以为自己交了个真心朋友,却不知道对‘真心朋友’而言,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对吧?”
“不然还能是用来干什么的?”格里菲斯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做坏事可是要遭报应的呀。”克里斯蒂娜继续在格里菲斯身上蹭,“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我赌明天会是伊密尔找上门,或者维奥莉特,或者两个一起来,或者两个都不来。”
“亲爱的格里菲斯太太,你好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占满了,我下哪个注?”
“你负责乖乖愿赌服输就行了。”克里斯蒂娜从格里菲斯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果然还是把好东西留给自己享用了。这个不是精油吧?”
“很不幸,也是。”
“没关系,我不介意。”克里斯蒂娜扔掉手里的小瓶子,一把将格里菲斯推倒在马车柔软的天鹅绒椅垫上。
“亲爱的,你不觉得今天太晚了吗?我很累了。”
“可是我想要。”
“亲爱的,如果我没算错日子……你不觉得克里斯蒂安还太小,还不能做哥哥吗?”
“没关系,”克里斯蒂娜摸出一个半透明的长条状小东西,“我有法宝,保证不会有弟弟妹妹跑出来和我们的小克里斯争宠。”
“这是什么?”看到那个半透明的长条状东西,格里菲斯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小羊的盲肠(2)。”
克里斯蒂娜把手里的东西拉到很长,再突然松手,“啪”的一声,听得格里菲斯忍不住浑身一颤,打定主意过会儿一定要把那个东西偷过来,狠狠地扎几个洞,让克里斯蒂娜再怀上一个孩子,他就可以好好地休息一阵子了。
“你在这个上面扎多少洞都没用。这东西便宜得很,要多少有多少,就算用一个……”
又是“啪”的一声,格里菲斯又忍不住随之一颤。
“……扔一个……”
又是“啪”的一声。
“……也没关系。”克里斯蒂娜双手撑着格里菲斯两边,“亲爱的格里菲斯先生,你这副欲拒还迎的模样,是在暗示我可以粗暴一些吗?”
雨已经停了。没有雨声的掩盖,车夫只能把马鞭甩得临街好几户人家都开窗出来骂娘,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就这样,第二天丽贝卡收到了两份假条——伊密尔船长请婚假,格里菲斯船长请病假。两个人请假是同一天,而且都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明确地向大总管表示想趁机扣工钱的话也随便。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好,除了老色鬼阿拉贡整天追在希律亚屁股后面不放以外,其他人都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只有两位智将一直都是挚友。据格里菲斯家的下人说,在两位船长请假的前一天,伊密尔船长半夜里突然来访,声称“不开门就撬锁”,把格里菲斯船长和夫人一起带走,第二天才让他回来,回来时格里菲斯船长和夫人都是满脸疲惫而且衣衫不整的模样。这番说辞传到罗思丽庄园后,不知哪个恶劣的家伙唯恐天下不乱地把其中的“和夫人”全都去掉,这段故事就变得颇容易让人误会,以至于维奥莉特第一次以伊密尔的妻子的身份出现时,迎接她的是一片诧异的目光。
注释:(1)在北欧神话中,诸神由“火之乡”取来火星,放在天空中,创造了太阳、月亮和繁星。日月被安置在战车上,然后诸神挑中了巨人族的一男一女来驾驶。另外,又命一女巨人“夜”骑黑马奔驰天际,每到早晨就由其儿子“昼”骑着光马接替,这样就有了“黑夜”与“白日”的交替。日月后面被可怕的狼群所追逐,有时咬上了就形成了“日食”和“月食”。狼群总是不舍地追着,总有一天它们终将吞食日月,那便是末日的来临。
(2)最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