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监狱里了。”约瑟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当初被关在梵蒂冈的监狱里时,我倒不是非常怕,因为那已经是我第二次进监狱了,而且那时候还有罗宾和我在一起。而第一次进监狱的时候,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你就没想过辩解吗?”奥尼恩被约瑟的故事吸引得没心思睡觉了,也开始加入“插嘴大军”。
约瑟摇头:“摩西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从他刻意去模仿父亲的笔迹和在我的房间里装暗格等等迹象来看,我推断他的弑父计划肯定不是一两天内匆匆忙忙制定的,他肯定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奥利维尔家有权有势的正统继承人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切‘铁证’,我一个无权无势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私生子要想翻案,恐怕难于上青天。而且‘父亲去世的真相’和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变故让我彻底失去了判断能力。我以为真的是我亲手杀了我亲爱的父亲,实在是吓傻了。更何况那时在监狱里,还有狱卒和其他犯人欺负我,我光是应付他们都来不及,更没有心思也没有机会为自己翻案,直到出狱以后,才发现摩西做得有多绝……”
“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我是因为被怀疑谋杀了约翰•奥利维尔男爵,才会被捕的,而且摩西的话让我以为这是他已经秘密策划了许久的阴谋。我也想过自救,于是一冷静下来,就拼命地想从摩西提出的‘罪证’里面找出破绽,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直到出狱以后我才知道,我的罪名不是弑父,而是参与去年的天主教徒叛乱。”约瑟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我到那时候才明白,摩西告诉我的弑父计划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真正参与叛乱的是里多尔菲。英格兰北部的叛乱被镇压下去以后,伦敦也开始大肆搜捕天主教徒,以找出叛军的内应,一举将叛军势力拔除。他们查到了里多尔菲。于是里多尔菲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摩西为了除掉我,就一起策划了这么一件事,让我做里多尔菲的替罪羊。摩西说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起疑心。他知道我……说好听点是谨慎小心,说难听点是胆小怕事。总之,摩西非常了解我,知道我如果没有掌握到足以推翻他为我捏造的罪证的事实,就不会冒冒然浪费一个见到法官、为自己辩护、从而争取到自由的机会,而我在监狱里思考如何脱困的样子在*官看来,可能就是在考虑越狱,或者在考虑如何庇护我的‘同谋’,不让他们顺着我把我的‘同伙’都揪出来。我自己的反应反而成了谋反罪的‘罪证’。就这样,约瑟•奥利维尔的叛国罪已经定案了,只等着上绞刑架。从此以后,摩西和里多尔菲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惜他们没有想到,我没死,反而还得到了自由。”
“你自己逃出来的?”
约瑟摇头:“是一个狱卒帮我的。别以为他是好心。为了这个代价,我一直被他当女人睡。长得好看的囚犯会成为牢房看守发泄兽欲的对象,在监狱里的时候,我也没能逃过这样的命运。拜这副好皮相所赐,我在监狱里的时候没有受过刑,甚至放风的机会还比别人多,吃住也比一般的犯人好,仅仅是因为我的看守不想失去在**折磨我的乐趣,想让我活得长一点,他也可以在我被处死以前多享受我几天。最后那个狱卒还是因为欠了赌债没法还,才依依不舍地拿我去抵债。
“他的债主是个奴隶贩子,到监狱来找他索要赌债的时候看中了我。——那时我正一丝不挂地躺在狱卒的**,像只刚宰的猪猡,在奴隶贩子眼里,或许当时的我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牢房看守欠了一大笔钱,奴隶贩子看他实在是榨不出油水了,于是暗示他可以利用手头的一点小小的权力,把我卖给他,用来抵消一笔小小的赌债。
“原本我的叛国罪已经定案,是个不可能翻案的死囚,只能等着上绞刑架。可是听到奴隶贩子怂恿狱卒卖了我时,我灵机一动,想到奴隶贩子的提议或许是个活命的机会。如果我死了,就一切都完了,可只要能活下去,就还有希望。听到自己的死刑判决书的时候,我已经自暴自弃地放弃了一切希望,是奴隶贩子的提议重新激发了我的求生欲。为了能活下去,我也向奴隶贩子推销我自己,——很可悲吧?作为货物,我居然还要向买主推销自己,——告诉他我不但有这副雌雄莫辨的长相,可以满足主人的不良嗜好,还会读书写字和做算术,懂好几种语言……我的价值远比他期望的更高。最后奴隶贩子被我说服了,我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但前提是我的看守愿意滥用手中的职权徇私,把我卖给他。接着我就开始说服我的看守,告诉他如果他不救我,我也只会上绞架,不可能给他玩一辈子。与其让我白白地死去,还不如用我换一笔钱,可以给他自己抵消掉一大笔债务,还能让我对他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看守本来就觉得我不像是有胆子谋朝篡位的人,就算放出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而我这番‘机灵’的表现让奴隶贩子也在我为自己定的身价上再加了一笔钱,以帮助狱卒下定决心。按照奴隶贩子最后给我定下的身价,我的牢房看守不但能把赌债一笔勾销,还能有一笔小小的额外收入。虽然费了不少口舌,最后我和奴隶贩子还是成功地说服了狱卒,让他觉得这确实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于是欣然接受了奴隶贩子的提议,利用手中的职权把我卖了。
“就这样,在我应该被处死的那天,狱卒找了具和我差不多身材的尸体,——那个人是病死的,——打到面目全非,替我挂在绞刑架上,然后偷偷地把我送出了监狱,交到奴隶主手里。我被带到奴隶市场上,然后被一个长得穷凶极恶的老海盗买了下来。看到买主时,我以为我遇到了一个比绞刑架更可怕的主人,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只觉得或许是时候结束我悲惨的命运……别紧张,奥尼恩,故事结束了。那个买下我的‘老海盗’就是凯撒。再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故事结束了。奥尼恩为故事里的主人公松了口气,似乎忘了经历过这一切的人就坐在他面前。凯撒咧着嘴,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全都露在外面,似乎很高兴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一个让结局圆满的角色。约瑟最后看了看菲泽塔,发现她对他的故事完全无动于衷,只是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以至于他叫了她两次,她才回过神来。
“船长,我一直都觉得很幸运,能够认识你。”约瑟看着菲泽塔,像是在看救世主,“我过去一直想与摩西交好,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摧毁了我对他最后的情谊。请你帮我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夺回你的什么?”菲泽塔不解,“财产和爵位本来就不是你的吧?你的罗芙缇貌似也是自愿嫁给你哥哥,心里未必有你。我要夺回什么?”
“我的姓氏,我的名字……”约瑟咬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激动的情绪下让疼痛帮助自己保持冷静,“约瑟•奥利维尔成了一个已经被处死的叛贼,因为摩西强加于我的罪名,我甚至都不能再用自己的名字。我想要回我的清白、我的身份、使用我自己的名字的权力。既然摩西百般加害于我,就是因为害怕我影响到他的继承权,那么好得很,我就如他所愿。他的爵位、他的财产、他的妻子,我都要……”
“哈哈哈,这才像是给丫头干活的人!”凯撒大笑起来。
“可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菲泽塔毫不留情地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约瑟,我可以帮你,可是你能给我什么回报?”
“你还要回报?我们不是朋友吗?”
菲泽塔摇了摇手指:“亲兄弟明算账。而且你别忘了,你是凯撒用我的钱买下的奴隶,从法律上来说,我是你的主人,尽管我至今为止还没有行使过这方面的权力。”
“你还留着我的卖身契!”约瑟呆住了。
菲泽塔点头:“每个人都有不想说出来的事,我尊重你的隐私权,所以即使你连自己的全名都不愿意说出来,我也从来没有因此而强迫你向我坦白一切。不过尊重是建立在你不会危害我的利益的前提下。你说你不敢相信一个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的人,我又敢信任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意说出来的人多少呢?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一直都把你的卖身契好好地保存着。”
约瑟有些泄气,但还没有放弃希望:“难道我的故事激不起你的半分同情吗?”
“很值得同情吗?”菲泽塔有些不明就里,“你的故事只让我觉得有一副好皮相真是一件幸运的事,只要出卖肉体,就能处处得到眷顾。”
约瑟没有想到自己的悲惨经历换来的居然是菲泽塔如此冷酷的评价:“那些格外受上帝恩宠的人都是看不到其他人的不幸的,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他们被上帝保护得无微不至,从来都没有体会到过别人的不幸,因此别人的不幸遭遇无法让他们感同身受,从而激起他们的怜悯之心……”
“格外受上帝恩宠?”菲泽塔指着自己的鼻尖,“抱歉,你是在说我吗?我怎么觉得格外受上帝恩宠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私生子,上帝哪里眷顾我了?可是看看上帝给过你多少恩宠?你有个贵族母亲,可以让你从中国皇帝的口袋里源源不断地往外掏钱,享受穷奢极侈的生活;你有对你千依百顺、忠贞不二的恋人;你有无数对你忠心耿耿的属下,随时准备为你付出生命;你有迷恋你的英俊容貌而对你宠爱有加的伊丽莎白女王,用她的特权保护你在英国横行霸道;……”
“你觉得一个女人被人用‘英俊’来形容,是一件好事吗?”菲泽塔插嘴道。
但是约瑟没有理会她:“‘七剑客’中的另外六个都尊敬甚至畏惧你;你还有一头海怪做宠物,给你保驾护航;甚至就连流落荒岛的时候,上帝都让你用无与伦比的运气捡到无数的财富,就连魔鬼都成了你的贴身保镖,确保没有人能伤害你;……”
菲泽塔向后靠在椅子上,傲慢地抱起胳膊:“如果你是想一一历数我现在拥有的特权……对,这些特权我都有,而且我的特权比你想象的还多。我还有个名义上的丈夫,是慕兰的先王,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太后的外甥。我享有慕兰太后的身份,姻姨母的夫家让我有使用苏伊士运河的特权,就算我得罪了罗马教廷,也有整个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给我撑腰。你想象不到的事还多了。我不仅可以在大明国经商,当初去大明国途径日本的时候,我还靠北斗的鬼眼认识了不少当地的异教神明,其中包括日本海的海神。虽然离开日本以后,我就和他们没有联系了,想不到他们还记得我。每次‘沙利尔船队’去大明国,日本海永远是最安全的一片海域。龙皇陛下的保护实在是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只能让白晨每次都准备一船的祭品,在日本海凿沉……”
“小姐,那可不能算祭品哟。”真介插嘴道,“祭品是有去无回的,可是龙皇陛下除了保佑小姐的商船平安无事以外,也一直都有记得回礼。这次不是让白大人捎回来一株一人高的珊瑚吗?上次也让他带回来十八颗拳头大的珍珠。突然出现在船上的东西把白大人都吓傻了的说。”
一人高的珊瑚!拳头大的珍珠!别说是亲眼看到这样的奇珍异宝,约瑟光是听说世界上居然有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就已经被吓傻了。
“要是真的让他看到一条活生生的龙,他才该吓傻了。”菲泽塔抱着胳膊看窗外,“那些东西也只有人类会稀罕吧?在海底都是随处捡得到的便宜货。”
“呀嘞呀嘞,难道小姐让白大人送去作祭品的望远镜、地球仪、火枪、蔗糖、胡椒……就是奢侈品了吗?”
“胡椒和蔗糖难道不是奢侈品吗?”约瑟忍不住提出疑问。一般材质的望远镜、地球仪确实不是奢侈品,火枪的价格也算不上非常昂贵,可是真介把蔗糖、胡椒和那些欧洲出产的便宜货相提并论,算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在当时的欧洲,胡椒贵得像珍珠一样,只能论颗卖,蔗糖则因为过于昂贵的价格,被称为“甜白银”。
“胡椒和蔗糖很贵吗?”菲泽塔回了约瑟一脸的不解,“它们仅仅是在欧洲比较贵而已,在原产地其实都是很便宜的东西。”
“多便宜?”
“即使是零售,不以‘磅’为单位来卖,就没法计算价钱。”
“可是胡椒和蔗糖都只在新大陆和非洲才出产吧?”约瑟突然想起来了,“对,你还有你的‘叔公’卡斯蒂利亚公爵给你撑腰。船长,你可真厉害。别人能做到黑道白道通吃,就很可怕了,你居然能天主教徒和新教徒通吃,基督徒和异教徒通吃,东方人和西方人通吃,甚至人类和鬼神通吃……”
“是啊,我不否认,”菲泽塔倨傲地瞥了约瑟一眼,“不过你以为这些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她是什么意思?
“约瑟,我记得我们同龄吧?可是我去过的国家比你在游记上读过的还多,我上过的战场比你去过的舞会还多,我杀过的人比你的点头之交还多,我身上的伤疤比你拥有过的珠宝还多,我进过的监狱比你住过的房子还多……”
不知为什么,菲泽塔轻描淡写的语气让约瑟不由自主地胆寒。
似乎是约瑟开始泛白的脸色让菲泽塔起了怜悯之心,她换了个话题:“约瑟,我没记错的话,你刚上‘人鱼号’的时候,好像有两次想寻短见未遂,两次都是我救你回来的。难道你想不开,就是为了这点小事?”
“我也知道,自杀是很不明智的行为,谢谢你帮当时的我打消了寻短见的愚蠢念头,我一直都很感激。”
似乎每个人都对约瑟的身世无动于衷,因此尽管菲泽塔对他冷嘲热讽,除了真介插过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以外,甚至没有一个帮约瑟说话的。孤立无援的约瑟只能服软,希望自己的态度能让菲泽塔高抬贵手。毕竟菲泽塔依然是约瑟的老板,而且还拿着约瑟的卖身契,从法律上来说,菲泽塔是他的主人,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只是她一直不曾动用这项权力而已。虽然约瑟并没有觉得自己说错或者做错什么,为了别让身为主人的菲泽塔想起来约瑟的命握在她的手中,也为了以后的日子不太难过,还是别惹怒菲泽塔比较明智。
然而面对服软的约瑟,菲泽塔却是发出不屑的嗤笑。马车停在罗思丽庄园的门口时,菲泽塔几乎是踹开车门,第一个跳下车,只扔给约瑟一句:“为了那么一点小事就没胆子活下去的胆小鬼,居然还有胆子羡慕我的命运。要是我们的命运换一换,我倒要看看以你的胆量处在我的境地,你会有勇气活到几岁!”
“船长!”这个在自己家里都能迷路的家伙,知道自己不认路,还到处乱跑!尽管罗思丽庄园确实大得夸张了点。约瑟看了看车上的其他人,见大家都是一副“你自己惹的祸,你自己去解决”表情,尽管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她什么了,还是去追菲泽塔,一边追一边暗暗诅咒自己改不掉的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