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泽塔回信了,只是公事公办地要了沃尔辛厄姆的嫌疑人名单,之后便音讯全无。庞廷群岛上的众人望眼欲穿地一直等到盛夏九月,梵蒂冈终于又来信了。

虽然纳赛尔已经严禁众人随便给“小雪”喂食,就算别人忍得住,天天去海边做“望妻石”的范和白晨也绝对不敢饿着“小雪”。鉴于“小雪”的身材正在日渐向母鸡看齐,——纳赛尔甚至看到奥尼恩开始给“小雪”筑鸡窝。面对纳赛尔的质问,奥尼恩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回了他一句“雄鹰不会下蛋吗?”气得纳赛尔差点当场抓狂,——罗宾回信时要求菲泽塔别写得太直白,以防“小雪”吃得太胖飞不动,掉到海里淹死事小,——尽管对纳赛尔而言,也不是小事了,——万一被人抓住、暴露“皇甫妃英”的真实身份,问题就严重了。于是菲泽塔“谨小慎微”的回信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七位旗舰船长和“人鱼号”的全体船员不得不聚在一起开了个会,讨论她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都是什么鬼画符啊?”伊密尔趴在桌子上,菲泽塔的信和他头顶上捋不平的呆毛一起欢快地跳着双人舞——尽管两个都不是“人”。

阿拉贡拿过信,皱着眉头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别装得好像你识字一样。”希律亚抢过信,却是递给格里菲斯,“识字的,念。”

“我只认识英文、法文和拉丁文,别的都不懂。”格里菲斯把信塞给纳赛尔,“王子殿下,这是不是你们的语言?”

“欧洲的语言中我只识法文,茜茜鲁尼也不会用慕兰语写作。”纳赛尔接都不接。

坐在他身旁的卡夏尔却接过信看了看:“不是欧洲的文字,也不是慕兰语。”

“你懂欧洲的文字?”

“在毕欧莫伯爵家做奴隶的时候研究过。”卡夏尔把信给马修,“她还懂多少语言?”

“全欧洲的语言基本都会读写,”马修托了托眼镜,对自己的教育成果十分骄傲,“会说的语言就更多了,不过未必会写。”

“还有我自创的密码。”索菲趴在马修的手臂上看了看菲泽塔的来信,“不过维基写的好像不是密码,像是什么东方国家的文字。”

“难道是汉字?”白晨接过信,“什么东西呀?行书不像行书,草书不像草书,倒像是零散的汉字笔画。”

白夜往上面扫了一眼:“是日文。”

信被送到了真介面前。

“是日文假名哟,小姐居然还记得呀。”真介接过信,却不再吭声了。

“上面写了什么?”众人催促他。

“好像都是一些零散的发音,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罗宾想到了:“大叔,读出来。”

真介很困难地一个一个指着假名读出来。

“‘绿绿的你的衣领’?”纳赛尔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卡夏尔示意纳赛尔稍安勿躁,让真介继续读下去:“‘绿绿的你的衣领,悠悠的我的心思。’好像是一首诗。”

“诗的内容听起来有点熟悉的说。”真介搔了搔头,“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日本民歌?”

真介摇头,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脑门:“对啊!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是《子衿》!”白晨几乎跳起来,“妃英心里果然有我!”

“不是写给你的。”白夜毫不留情地给了儿子当头一棒。

慕兰语已经是很生僻的语言了,菲泽塔还用日文音标来标示,写的却是一首中国诗歌。要没有把斯第尔顿家族麾下的几个人集中在一起,还真猜不出她写了些什么。就算知道了信的具体内容,诗歌还是个哑谜,根本不知道她的用意所在。罗宾很早就说菲泽塔的回信写得太直白,不安全,必须让她改变写信方法。不过约瑟很怀疑是不是罗宾上次给菲泽塔的信说得有些过火,这次菲泽塔的回信实在是复杂得太夸张了些。

“那首诗的具体内容是什么?”罗宾继续追问。

“是一首挺肉麻的情诗。”真介看了看白晨,又看了看罗宾,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说说,具体内容。”罗宾用温柔的笑容鼓励真介说下去。

不知为什么,真介总觉得罗宾平和的语气中有几分威胁的意味,考虑再三,还是乖乖回答:“‘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写的是一个姑娘苦苦思念心上人,却见不到他,因此坐立难安。”

一听到《子衿》的全文,白晨又开始在天上飘:“妃英心里果然有我,不然的话不会写汉语的情诗来。”

“她是用慕兰语写的。”卡夏尔毫不留情地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说不定是写给纳赛尔。毕竟他才是她的丈夫。”

白夜朝卡夏尔拱手,谢谢他打击白晨,免得他再丢人现眼。纳赛尔低着头,拼命拽卡夏尔的衣服,叫他别再说了,顺便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诗的具体内容是什么?”罗宾继续追问。

“太肉麻了……”真介不肯说,“大家就当是汉语版的《绿袖子》吧。”

“具体内容。”罗宾不依不饶。如果不知道《子衿》的具体内容,他怎么知道菲泽塔想说什么?

“‘青青的你的衣领,悠悠的我的心境。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青青的你的佩带,悠悠的我的情怀。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来来往往张眼眺望,在这高高城楼上。一天不见你的面,好像已有三月长。’”白夜倒是毫不避讳地把《子衿》的内容都翻译成法语,全然无视桌边众人之间的气氛正变得越来越奇怪。

翻译完了,众人都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罗宾也没猜出菲泽塔到底是想说什么,只能拱了拱旁边的范:“你们夫妇间心有灵犀吗?她想说什么?”

“叫我们去接她。”即使听到肉麻的情诗,范的扑克脸一如既往。

“终于可以开打了吗?”希律亚跳起来,“好极了,什么时候?”

“去哪儿接?”伊密尔弱弱地问了一句,“难道她要我们去梵蒂冈?”话刚说完,就被希律亚一拳头揍扁在桌子上。

“听着,矮子。”希律亚一把将伊密尔整个人都拎离地面,“‘地狱号’上以前没有懦夫,现在没有懦夫,以后也永远不会有!”

可是希律亚以前的海盗船“地狱号”早就沉了。伊密尔咽了口唾沫,面对希律亚,还是不敢顶嘴。虽然两个人已经不再是船长和船员的从属关系,而是平起平坐的地位,伊密尔依然不敢反抗曾经的船长。

罗宾觉得那张纸反面的图案有点怪:“纸的反面是不是地图?”

“地图?”真介连忙把纸翻了一面,所有人都聚到他身后。菲泽塔的信纸是从书上撕下来的撒丁岛地图,在撒丁岛北面的海上画着一个小孩涂鸦般的人首鱼身标记。

罗宾站起身来:“船长们,斯第尔顿小姐不在,我就先越俎代庖了。大家都去做准备……”

约瑟目瞪口呆地看着罗宾指挥斯第尔顿家族的旗舰船长们,纳闷他们居然都肯听他的,连句反驳都没有。

布置完了任务,罗宾一巴掌拍在范的肩膀上:“真不愧是恋人,果然心有灵犀。”

范只是想起了菲泽塔去梵蒂冈救他时说的话——“来接我,不然我就哭。”《子衿》中的“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现在她不用哭了。

散会时,罗宾还在嘻嘻哈哈地拿范和菲泽塔开玩笑,故意说给想和他哥哥抢女人的两个人听。纳赛尔本来就只把菲泽塔当兄弟,对他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可约瑟看到白晨离去时的背影有些黯然。

“美人儿,怎么了?”希律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约瑟指了指黯然离去的白晨:“他真可怜。”

“没什么可怜的。他会看上菲兹,仅仅是因为嗅觉比较灵敏。”

“嗅觉灵敏?”约瑟不明白嗅觉和爱情有什么关系。

“小白脸,”希律亚拦住格里菲斯,“你的催情香水还有吗?给我一瓶。”

格里菲斯看了看希律亚,又看了看约瑟,漂亮的脸上浮起促狭的笑意,拿出一个小瓶子给希律亚:“别在周围有其他人的时候用。”说完拍了拍约瑟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东西?”约瑟莫名其妙。

希律亚拔开瓶塞,拉开约瑟的后衣领,把瓶子里的东西全都倒进去。

根据格里菲斯的研究,虽然人类已经不是非常依赖嗅觉,气味依然可以对人产生很大的影响。而且虚无飘渺的气味不容易被人发现,是一种很好的控制人心的方法,而他所研究的就是什么样的气味能对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所谓的“催情香水”,自然是靠嗅觉来摄取的强力**。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星期,几乎整个庞廷群岛的男人都追在约瑟后面不放。身上的气味洗都洗不掉,约瑟只能整天躲着人,生怕会被哪个男人强暴。等身上的气味好不容易消失,约瑟总算能回来了,被追逐的恐惧加上气味**的折磨,已经让他瘦了一大圈。最可怕的是气味还没有消失的时候,即使约瑟躲得过别人,也躲不过嗅觉灵敏的白晨。约瑟一直怀疑白晨是不是长了个狗鼻子,不管他躲在什么地方,他都能把他找出来。幸好白晨还懂得“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做出过强迫约瑟的事,只是以保护他免受其他男人骚扰为借口,硬要赖在他身边。多亏有白晨处处照护,约瑟东躲西藏的一个星期才不至于被某个男人强暴。每次看到白晨为了照护自己,不论多苦多累,都没有一句怨言,只会偶尔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看着他,约瑟总觉得自己好像对他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如果换了个女人处在约瑟的立场,恐怕早就是被白晨的温柔打动,主动以身相许了,可约瑟是个男人啊!更糟的是哪怕等到约瑟身上的气味消失,白晨依然对他一往情深。

听说当初白晨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爱上”菲泽塔的,可菲泽塔至少还是个女人,而且面对白晨也能反抗,如今……每次看到白晨追在约瑟后面纠缠不清,就连阿妙都笑不出来了,白夜更是只有摇头叹气的份。白晨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白夜只想让他太太平平地娶个媳妇,尽早抱上孙子。白晨若是看上一个胡姬也就罢了,——虽然菲泽塔的性格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了,她至少还是个女人,——现在更好,他居然追在一个男人屁股后面不放。白夜只是想抱孙子,他的愿望就那么奢侈吗?

*****昏黄的夕阳把教皇宫的书房映照得一片金碧辉煌,菲泽塔站在窗边,却像个男人一样负手而立。教皇战战兢兢地跪在她脚边。

“把你想考验的天主教追随者都聚集起来,聚集在撒丁岛北面沿海的岸边。我要在那里考验他们的忠诚,然后才能决定是否委以重任,让他们在人间撒播我的荣光。”少女的身体中发出的却是青年男子的声音。

“谨遵您的教诲。”教皇吻了吻他以为被上帝附身的少女的脚,“古往今来唯一的神,感谢您赐予您的仆人的荣誉,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得到“耶和华”的允许,教皇诚惶诚恐地倒退着离开书房,亲自去安排前往撒丁岛的船只以及号召他的忠实追随者们朝圣的事宜。

“小主,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菲泽塔的右眼一片血红,在晚霞的映照下,光华流转的血红色眼睛里仿佛真的有鲜血在流淌。

“是啊。”棕红色的左眼垂下眼睑,看了看手里的信。

在教皇宫住了几个星期,只要教皇不在,菲泽塔就翻箱倒柜地找信件。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出教廷安插在伦敦的卧底了——罗伯托•里多尔菲,意大利籍银行家,现居英国伦敦,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的怀疑对象之一。

索菲从小就把菲泽塔当作刺客来训练,论收集情报的能力,她自认不逊于任何一个专业间谍。如今斯第尔顿家族麾下还有“毒娃娃”克里斯蒂娜•格里菲斯的情报网,要论消息灵通,她不会比沃尔辛厄姆差。菲泽塔以前一直对沃尔辛厄姆和他的秘密警察抱着不屑的态度,想不到他们还有点本事,居然真的找出了一个奸细。

里多尔菲写信给教皇,详细地叙述了他的计划——英国的反叛者们将在遭软禁的玛丽女王的配合下进行一次新的叛乱,然后在西班牙军队的支持下开入伦敦,废黜伊丽莎白女王,拥立玛丽为王,叛乱就大功告成了。里多尔菲的计划听起来非常轻松,教皇心情大好,还专门写信给玛丽女王,宣称“要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保护她和她的追随者,似乎叛乱已经成功,玛丽女王已经成了英格兰的“玛丽二世”。

菲泽塔折好里多尔菲的信,藏进内衣里,作为他叛乱的罪证,把教皇的回信在蜡烛上点燃。火舌像个馋嘴的小孩舔食糕点,很快便将信纸燃烧殆尽。菲泽塔放开手,橘红色的火焰随着残留的信纸一起缓缓飘落,仿佛一只可怜的飞蛾,因为迷恋她火焰般的美貌,不顾一切地接近她,却还来不及一亲香泽,就落得被活活烧死的下场。

火灭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燃烧留下的焦味,给夏季闷热潮湿的夜晚添加了几分令人愉快的气息。菲泽塔打开窗,清新的晚风吹走了地上的余烬,把教皇的回信曾经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都彻底抹去。

“小主,为什么要去撒丁岛?”北斗不解。

“因为海豚说那里有许多暗礁。”菲泽塔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心情大好。

教皇把玛丽女王比作小鸡,把他自己比作母鸡?好得很。虽然在中国的舅舅家,菲泽塔尝到过不少山珍海味,老母鸡炖汤一直都是她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