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廷群岛距离大陆不远,却是个被意大利半岛遗忘的地方。即使到了耶稣诞生后两千多年,庞廷群岛上的居民依然过着遗世孤立的日子。虽然小岛比较贫穷,和大陆的消息也不是很灵通,连吃住都说不上舒坦,更不用说有什么好玩的时髦玩意儿,显然很不适宜穷极无聊的贵族度假,但是民风淳朴,消息闭塞,是个躲风头的好地方。
哪里有菲泽塔,哪里就与“太平”二字无缘。在那不勒斯遇到菲泽塔以后,鲁契尼连夜出逃,甚至都等不及搭船,直接游到庞廷群岛,自称是遇到海难的船员,靠在岛上帮当地人干点杂活来糊口,想等菲泽塔在意大利半岛闹够了以后再回去。可惜清净了没多久,——鲁契尼甚至还没有等到第二次在岛上太太平平地做个礼拜、感谢上帝保佑自己逃过一劫、顺便为自己以前祈祷时不够虔诚而忏悔,——整个庞廷群岛就被斯第尔顿家族的船包围了,鲁契尼想逃都逃不掉。
为了避免引起意大利政府的注意,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上数千名船员的食物都是从撒丁岛(1)购买。船长们严禁船员扰民,如有违背,一律格杀勿论,因此没有人敢胡作非为。船员们在岛上买东西时却出手非常大方,因此岛民对数量恐怖的外来者也没有什么反感。
斯第尔顿家族七支船队近百艘船的目标毕竟太明显,偶尔也会有意大利的巡逻舰发现他们,不过岛上孤陋寡闻的孩子们都被斯第尔顿家族的船员们从岛外带来的各种新奇小玩意以及船长们充满传奇色彩的冒险故事迷住了。阿拉贡只是提了提可能在岛上找几个船员,男孩子们就很乐意地自告奋勇去做放哨的工作,意大利的巡逻舰一旦被发现,等待他们的往往就是几十艘船的围攻。
每次看到又有意大利的巡逻舰被击沉,岛上的孩子们反而为他们一群外国人拍手叫好,约瑟都会觉得很佩服意大利的政府——失踪了十几艘巡逻舰,居然还没有人察觉到有上百艘船就藏在离他们的海岸线仅数海里的地方。就算对意大利而言,平均每天失踪一两艘巡逻舰是很稀疏平常的事,难道“七剑客”中的六个都在庞廷群岛,都还引不起他们的注意?
自从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都来了以后,庞廷群岛彻底与“平静”二字告别。暂且不说本来就为斯第尔顿家族工作的纳赛尔和白夜,以及不幸被堵在岛上的鲁契尼,“七剑客”中除了菲泽塔以外的另外三个也都来了。
“面具”担心弟弟的安全,一听说菲泽塔在梵蒂冈,就第一个赶过来。要不是亲眼看到他赤手空拳轻松撂倒格里菲斯手下数十个船员,别说是从没见过他的约瑟,就连纳赛尔、白夜和鲁契尼都差点没认出这个其貌不扬、怎么看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中年大叔就是“七剑客”中最强的“面具”。
第二个赶来的是孔特雷拉斯。约瑟原本还以为他是担心他的双胞胎徒弟,可孔特雷拉斯一到,对双胞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船上有那么多男人,还让女人去冒险,简直是男人的奇耻大辱。他是心疼“孙女”,专程来训徒弟的。
一听说菲泽塔在梵蒂冈,“七剑客”中实力仅次于“面具”的犹太商人尤索夫乐得几乎要在家里举行宴会,来庆祝将他驱逐出梵蒂冈、严重妨碍他做生意的教皇要倒霉了。在整个意大利都打听不到梵蒂冈的小道消息,尤索夫听说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都在庞廷群岛,立刻把生意都扔给侄子打理,自己屁颠屁颠地跑来看热闹。
菲泽塔被关在梵蒂冈,没法往外送信,纳赛尔的鹰“小雪”就此开始了痛苦的信鸽生涯。只有庞廷群岛才能打听到梵蒂冈的消息,因此众人从不吝啬给“小雪”的珍馐美味。为了打听到更多的新闻,尤索夫很大方地包下“小雪”的饲料,买的都是鹅肝、鹌鹑之类普通人类都吃不到的好东西。
虽然饱口腹之欲是一种享受,多好吃的东西也弥补不了在梵蒂冈和庞廷群岛之间做信鸽的工作对“小雪”身为鹰的自尊带来的伤害,于是倒霉的就成了凯撒的鹦鹉“杰克”。为了找回身为鹰的尊严,“小雪”一找到机会,就去欺负“杰克”。为了让“小雪”保持心情舒畅,鼓励它好好地做“信鸽”,尤索夫也从不吝啬给凯撒的好酒。于是除了奥尼恩养的小猫“南瓜”不满意有人与它分享欺负“杰克”的乐趣,偶尔还会和“小雪”上演一场“鹰猫大战”,就再没有人管“杰克”的死活了。
除了尤索夫以外,岛上还有个人比他更急切地想早点知道来自梵蒂冈的消息。约瑟每天都能看到范像座石像,一动不动地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望着天空,从日出坐到日落。只要没有人去打扰他,他就可以动也不动地坐一整天,哪怕从梵蒂冈传来的尽是整个罗马教廷被菲泽塔整得鸡飞狗跳的消息,也没能让他紧锁的眉头舒展一分一毫。
“‘人鱼号’上的男人都死光了吗?居然让一个姑娘家去冒险。”约瑟听见远处传来孔特雷拉斯的呵斥声,看来蒙纳戴兹兄弟又在挨师父训了。
虽然不是不能理解孔特雷拉斯这样的老绅士对女士的礼貌,——因为太容易让人误会性别的相貌,约瑟也受了孔特雷拉斯许多照顾,老绅士对他的尊重和爱护让他不由地觉得做女人真是一件幸福的事,——自从认识菲泽塔,约瑟就从来没有觉得让她一个人入龙潭虎穴有什么不对。从“小雪”带来的信推断,“人鱼号”上的男人没死光,不过梵蒂冈的人倒是死得差不多了。有一次“小雪”甚至带回来一个布包,里面是几根断指,吓得约瑟都不敢看。“面具”看到弟弟被砍下的手指,却反而欢呼——只被砍了几根手指,说明他至少人还活着!依约瑟看,菲泽塔在梵蒂冈,应该为梵蒂冈的人担心才对。
烈日烧灼着干涸的大地,只有在海边才能感觉到几分凉爽,但是海风也清清楚楚地把孔特雷拉斯的话送入范的耳中。范虽然知道孔特雷拉斯不是在骂自己,却总觉得他的话倒像是在说他。菲泽塔正值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这个年龄的姑娘应该在闺阁的窗口卖弄风情、吸引白马王子的追求,而不是为一个一无所有的老男人为王室卖命。他才是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废物,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只会处处连累她。不论从梵蒂冈送回多少好消息,范都无法阻止自己为菲泽塔的安全担心,希望她能早日离开梵蒂冈。可他又为自己担心,不知道等她回来以后,他该怎么面对她。他不忍心看她为他出生入死,却得不到一点回报。可如果他向自己的心意投降,接受她的爱意,总有一天,他的政治犯身份会连累得她死无全尸。
“她是凡人,是女神,是农妇,也是女王。她是妻子,是情人,是母亲,也是新娘。”海风送来欢快的笛声和孩子们的歌声,“我的爱人美丽如月亮的女儿,我的爱人美丽如女神伊什塔尔,我的爱人是坦姆斯的恋人,我爱她却不是她心中的人儿……”
歌声的曲调充满异域情调,一定是卡夏尔作的。约瑟循声望去,看到卡夏尔在吹笛子,后面跟着一大群蹦蹦跳跳的小孩。
纳赛尔很想立刻把卡夏尔送回家乡,可是斯第尔顿家族所有的船都在意大利附近待命,没有多余的船,于是他只能暂时把卡夏尔留在身边,等菲泽塔的事了结了再说。庞廷群岛上的居民都是天主教徒,可友好的“异教徒”并没有让淳朴的岛民产生敌意。恰恰相反,岛上的居民都被“异教徒”美丽的容貌和新颖的奇风异俗迷住了,至少岛上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和卡夏尔一起玩。
约瑟一直以为“是诗人,是音乐家,又是国王”指的是《圣经》里的所罗门王。伊丽莎白女王的父亲老王亨利八世也是音乐家和诗人,留下过不少传世的诗歌,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为女王的生母安妮•博林王后创作的《绿袖子》。只是亨利八世的为人远不如他在诗歌中写的多情,即使在音乐和诗歌创作方面颇具天赋,六个妻子几乎个个不得好死的行径也让人只记得亨利八世是个杀妻狂,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也极有艺术天分。
但是现在在约瑟眼前的卡夏尔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所罗门,对什么乐器都能信手拈来,哪怕是以前从没见过的乐器,也能很快学会。比如他现在手中的笛子,看粗糙的做工就知道,是庞廷群岛上的孩子自己做的。小小的笛子依偎在他的唇畔欢歌,欢快的音乐和歌谣引得听见他唱歌的人都着魔般跟在他后面,就连海面上的阳光都跟着他舞蹈。
看到岩礁上的“望妻石”,卡夏尔停下脚步:“你就是茜茜鲁尼的未婚夫?她很聪明,爱上了一个不是为了利用她而接近她的男人,可你很蠢,身在福中不知福。”
范不理他,不过卡夏尔知道他一定能听懂意大利语。
“卡夏尔!”跟着卡夏尔的孩子很不满意他的注意力被别人吸引走了,“那首婚礼上未婚男宾对新娘唱的歌是怎么唱来着?你还没唱完呢。”
卡夏尔一点也不像个国王,反而像个宠爱孩子、正享受天伦之乐的父亲,重新把笛子凑到唇边,吹起欢快的乐曲:
我的爱人灿烂如太阳,
我的爱人静谧如月亮,
我的爱人双眼如深潭,
我的爱人双唇如花瓣。
她是凡人,是女神,是农妇,也是女王,
她是妻子,是情人,是母亲,也是新娘。
我的爱人美丽如月亮的女儿,
我的爱人美丽如女神伊什塔尔,
我的爱人是坦姆斯的恋人,
我爱她却不是她心中的人儿。
我的爱人高贵如太阳,
我的爱人深情如月亮,
我的爱人坚贞如磐石,
我的爱人纯洁如鸽子。
她是凡人,是女神,是农妇,也是女王,
她是妻子,是情人,是母亲,也是新娘。
我的爱人孤傲如月亮的女儿,
我的爱人孤傲如女神伊什塔尔,
我的爱人是坦姆斯的恋人,
我爱她却不是她心中的人儿。
我的爱人炽热如太阳,
我的爱人冷漠如月亮,
我的爱人视我如草芥,
我的爱人待我如尘土。
她是凡人,是女神,是农妇,也是女王,
她是妻子,是情人,是母亲,也是新娘。
我的爱人冷酷如月亮的女儿,
我的爱人冷酷如女神伊什塔尔,
我的爱人是坦姆斯的恋人,
我爱她却不是她心中的人儿。
“卡夏尔,你厚道点吧。”最近“小雪”吃得太多,纳赛尔带它出来运动减肥,走了没多远,就听到熟悉的旋律,却是用意大利语唱出他几乎能背得滚瓜烂熟的歌词。
“没关系,不该听到的人听不懂。”卡夏尔抬眼指了指山崖上的另一块望妻石——白晨,继续唱他的歌:
我摘下自己的头颅,
打成王冠为她戴上,
无数男人匍匐在她的脚下,
她却冷酷如待我一样。
我剜出自己的眼睛,
镶成耳坠为她戴上,
痴痴地凝视她红润的脸颊,
她却不看我痴情目光。
我攒起自己的泪珠,
串成项链为她戴上,
我含泪亲吻她优美的脖颈,
她却不见我泪流成行。
我掏出自己的心肺,
打成胸饰为她戴上,
她的心跳让我受宠而欣喜,
她却不管我心碎而亡。
我砍下自己的手脚,
做成腰带为她系上,
她的纤腰终于在我怀抱中,
她却只爱听环佩琳琅。
我敲断自己的骨头,
打成环佩为她戴上,
她的脚步会让我疼痛难忍。
她却奔走为她的情郎。
我剥下自己的皮肤,
缝成内衣为她穿上,
我以为终能与她肌肤相亲,
她却脱下我扔在一旁。
她是凡人,是女神,是农妇,也是女王,
她是妻子,是情人,是母亲,也是新娘。
我的爱人忠诚如月亮的女儿,
我的爱人忠诚如女神伊什塔尔,
我的爱人是坦姆斯的恋人,
我爱她却不是她心中的人儿。
分明是非常悲伤的歌词,却用极其欢快的曲调唱出来,听起来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味,只是由旁观者唱出来,就有些幸灾乐祸。最主要的问题是歌词实在太符合眼前的情形了——唱歌的人爱上了一个如伊什塔尔女神的姑娘,姑娘却有自己的心上人,不论他为姑娘付出多少,姑娘都对他不理不睬,只会痴痴地追随自己的心上人。歌词的内容怎么听怎么像庞廷群岛上的两块“望妻石”和他们所望的人。
幸好白晨不懂意大利语,约瑟暗暗庆幸。要不是卡夏尔说这是慕兰传统婚礼上的节目,他仅仅是把慕兰语歌词翻译成意大利语,约瑟真要怀疑是他写了歌,用来嘲笑可怜的白晨。
“纳赛尔,歌词里的伊什塔尔是谁?坦姆斯又是谁?”孩子们想满足好奇心,又不想打断卡夏尔的歌声和笛声,就只能缠住纳赛尔。
“这个……”堂堂“七剑客”之一的“白鹰”、斯第尔顿家族“拉斐尔号”的船长纳赛尔偏偏拿一群孩子没辙,只能吓唬他们,“你们的妈妈要是知道你们和‘异教徒’说过话,一定会打烂你们的屁股。”
“我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妈妈。”
“我也是!”
“我向上帝发誓,绝不会说出去!”
“你这笨蛋,他们又不信上帝。”
孩子们吵成一团。
这下纳赛尔彻底没辙了。
卡夏尔拱了拱纳赛尔,示意他别和小孩过不去。
纳赛尔只能给孩子们讲故事:“伊什塔尔是自然与丰收女神,掌管爱情与生育。坦姆斯是她的丈夫,是植物之神。伊什塔尔与坦姆斯真心相爱,惹来阴险的地狱之神艾里什基伽尔妒忌。因为嫉恨伊什塔尔和坦姆斯的爱情,艾里什基伽尔设法使坦姆斯受伤而死。由于坦姆斯是植物之神,所以他的死导致地上长不出东西,闹自然灾害。于是伊什塔尔独闯冥界,分别交出了自己的王冠、耳坠、项链、胸饰、腰带、手镯和脚环、内衣,才通过冥界的七重门,经历七重考验,最后战胜自己的姐姐,并且带回了丈夫,将富饶和活力重新赐给人间。”
卡夏尔也随着纳赛尔的故事继续唱歌:
艾里什基伽尔带走了坦姆斯,
艾里什基伽尔带走了她的情郎。
伊什塔尔追逐他去了冥界,
伊什塔尔追逐他去了不归之乡。
那是进入之后无人离开的幽室,
那里黑暗一片看不见光。
他们以尘土为金钱污泥为食品,
他们的衣服是黑色翅膀。
但什么都挡不住伊什塔尔的脚步,
但什么都挡不住她夺回爱人的信仰。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王冠,
她把我的头颅交上,
她的心里只有坦姆斯,
她不理会我在冥府哭泣彷徨。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耳坠,
她把我的眼睛交上,
她的心里只有坦姆斯,
她不理会我在冥府哭泣彷徨。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项链,
她把我的泪珠交上,
她的心里只有坦姆斯,
她不理会我在冥府哭泣彷徨。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胸饰,
她把我的心脏交上,
她的心里只有坦姆斯,
她不理会我在冥府哭泣彷徨。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腰带,
她把我的手脚交上,
她的心里只有坦姆斯,
她不理会我在冥府哭泣彷徨。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环佩,
她把我的骨头交上,
她的心里只有坦姆斯,
她不理会我在冥府哭泣彷徨。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内衣,
她把我的皮肤交上,
她的心里只有坦姆斯,
她不理会我在冥府哭泣彷徨。
她是凡人,是女神,是农妇,也是女王,
她是妻子,是情人,是母亲,也是新娘。
我的爱人痴情如月亮的女儿,
我的爱人痴情如女神伊什塔尔,
我的爱人是坦姆斯的恋人,
我爱她却不是她心中的人儿。
“后来他们怎么样了?”好奇的孩子们几乎要爬到纳赛尔身上来。
“伊什塔尔女神通过了所有的考验,地狱之神放了坦姆斯,坦姆斯就和伊什塔尔一起回到人间。但是伊什塔尔没能完全救活坦姆斯。坦姆斯每年要下阴间一次,就到了冬天。所以在收割之后,人们要为土地施肥,代表坦姆斯用自己的血肉滋养土地。在施肥的时候,女人要大声号哭,表达对坦姆斯之死的哀悼。但是他的恋人伊什塔尔女神也会每年下阴间一次去营救他。当她带着坦姆斯返回大地,大地复苏,春天就来了。”
随着故事结束,卡夏尔也唱出诗歌的最后一段:
伊什塔尔和坦姆斯重回大地,
人们为春天的到来满心欢喜。
伊什塔尔和坦姆斯相亲相爱,
留我支离破碎,在冥府哭泣。
“为什么要在婚礼上唱这首歌?”孩子们不解。
“是为了恭维新娘的美丽和对新郎的忠贞。”卡夏尔放下笛子,“在我们家乡的婚礼上,所有未婚的男宾都要对新娘唱这首歌,把新娘比作女神伊什塔尔,把新郎比作坦姆斯,自己则扮演追求不到新娘的人,以自己的不幸衬托出他们爱情的伟大。所以婚礼上来唱歌的未婚男宾越多,说明新娘越有魅力,新娘家就越有面子。有时候为了凑数,连新娘自己家未婚的兄弟子侄都会一起去唱歌凑热闹。未婚姑娘则要在婚礼上扮演冥府的守门人,去抢新娘的首饰。新娘被抢光了首饰以后,才能见到新郎,象征伊什塔尔女神不理会其他追求者的殷勤,不要世间的荣华富贵,甚至连死神都拦不住她的脚步,谁都不能阻止她与坦姆斯在一起。二人结合后,不论是荣华富贵的**,还是生离死别的考验,都不能让他们分开。……”
“虽然按照传说,伊什塔尔回到人间以后,就拿回了被冥府的守门人夺走的首饰,但是在婚礼上被抢走的首饰十有八九是不会还的。”纳赛尔补充下去,“女人都相信未婚姑娘如果能在婚礼上抢到新娘的首饰,就会很快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所以即使是有钱人家的新娘,在婚礼上也只会戴镀金银的首饰,或者是用黄铜、锡做的假首饰,一般人家的新娘在婚礼上只会戴花,婚礼过后见公婆时才会戴真的金银首饰。”(2)
“纳赛尔,叫‘小雪’下来,有信来了。”罗宾远远地跑来。
信!梵蒂冈来信了!一听到“信”这个字,范几乎跳起来,三两下就回到海滩上。可一面对众人的目光,又不自在地扭过头,生怕他们笑话他明明一大把年纪了,还像个第一次坠入爱河的小男孩。
纳赛尔也不想多吊范的胃口,吹口哨叫“小雪”下来。结果“小雪”下来时还抓着一只信鸽。信不是从梵蒂冈来的,而是从伦敦来的,伊丽莎白女王的信鸽再次壮烈牺牲于“小雪”的利爪之下。好在伦敦方面早已习惯只要纳赛尔在欧洲,放出去的信鸽永远是有去无回。
看到“小雪”又开始对信鸽大快朵颐,纳赛尔连忙把它赶走,生怕它把自己吃得像只快下蛋的母鸡。
一听到是伦敦方面的来信,范又要回礁石上,继续做他的“望妻石”。
“范!”罗宾一把拦住他,“你也不怕涨潮回不来。医生说这样整天在海边晒太阳吹风,对你的伤势恢复不好。”
范只是摇头。只要菲泽塔还在梵蒂冈,他就没法安安静静地躺在**休息。
“她在梵蒂冈不会有事,但是伦敦来的消息十有八九不会是好消息。”
范终于停下脚步。
罗宾打开信,却故意卖关子:“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真是越来越有创意了,怕信被人拦截,还写藏头诗。可惜韵脚一塌糊涂……”
“上面写什么?”范想去抢罗宾手中的信。
罗宾看了看心急如焚的范,总算不再捉弄他:“沃尔辛厄姆到现在还没有查出谁才是教廷安插在英国的奸细,女王陛下大发雷霆……”
“和维基有关系吗?”菲泽塔只是个商人,不是沃尔辛厄姆手下的秘密警察。
“爱德华•达德利在‘人鱼号’上的消息走漏了。虽然是女王自己故意走漏消息,这也是她在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采取的下下策。”罗宾把信撕掉,然后放开手,任由海风把洋洋洒洒的碎纸片吹向大海,“梵蒂冈只是个开始,以后难免不会再有别的势力想打着爱德华•达德利的旗号篡取英格兰的王位。为了避嫌,斯第尔顿小姐哪怕装也要装得对英格兰王室忠心不二,证明她自己才是更好的看守,能看住我,保证女王坐在王位上可以高枕无忧,我们才不至于去伦敦塔,或者断头台。”
“难怪她在梵蒂冈的时候,不愿意随我们一起离开。”范看了看贯穿整个右手掌的伤疤。即使知道菲泽塔有不能离开梵蒂冈的理由,他依然为当时没有强行带走她而后悔。
“认识了十几年,你还不知道你的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吗?”罗宾早就知道,菲泽塔留在梵蒂冈,倒霉的一定不会是她。
“可她是凡夫俗子,不是神。一个人面对整个梵蒂冈的天主教徒,她没想过可能会送命吗?”范还记得当时菲泽塔穿的衣服,红得像一团包围她的火。离开梵蒂冈的时候,他真怕自己一离开,菲泽塔就会被狂热的天主教徒烧死。
“她想到过可能会送命对不对?”范想起来都觉得后怕,“所以才穿着红色的衣服。她打算殉教!”
罗宾想了想:“可我听说医生说,她穿的是大明国的新娘礼服,是她的舅舅送给她的嫁衣。”
她是打算嫁给上帝,还是嫁给死神?
罗宾带着戏谑的笑容凑到范面前:“一个女人穿着嫁衣去见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卡夏尔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提醒他们一干闲杂人等的存在。
罗宾似乎刚注意到身边还有一群旁听者:“对不起,国王陛下,还有王子殿下。这是我哥哥的私事。介意让我们单独谈谈吗?”
“如果是你哥哥的私事,我们当然不便插手。可你们是在谈论我的弟媳,慕兰的茜茜鲁尼王妃,我就不得不待在这里了。”卡夏尔冷冷地提醒罗宾,纳赛尔才是和菲泽塔举行过婚礼的合法丈夫。
“卡夏尔!”纳赛尔悄悄拉了卡夏尔一把。
“怎么了?难道她没有和你一起在伊什塔尔女神面前发誓,要一辈子不离不弃吗?”卡夏尔寸步不让,“还记得吗?你们结婚的时候,虽然因为刚打完仗,仪式从简,但是整个慕兰所有的人民都来祝福他们的刀圣苏丹和剑圣王后百年好合。全慕兰的未婚男人都来对新娘唱歌,就连我自己的婚礼都没有如此盛大。茜茜鲁尼因为不知道我们的习俗,听到那么多男人对她唱情歌,还吓了一大跳。未婚女宾来抢首饰的时候,她还差点和她们大打出手。后来向她解释了慕兰的结婚风俗,她居然自己扣下了一件首饰,给我的小女儿茜茜鲁尼公主——祝愿一个还在襁褓中的*能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听卡夏尔亲昵的语气,好像菲泽塔早已是慕兰王室的一员,和他们才是一家人。范依然板着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扑克脸,罗宾的眼神却渐渐阴沉下来。一直躲在不远处看风景、顺便偷听他们说话的约瑟嗅到火药味了。
“茜茜鲁尼和纳赛尔就像神话中的伊什塔尔和坦姆斯,谁都不能让他们分开。”卡夏尔一步不让地站在罗宾面前,“茜茜鲁尼的性格就和传说中的伊什塔尔女神一样。她一定就是女神的化身,是伊什塔尔女神赐给慕兰的王后。”
“斯第尔顿小姐的性格对你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罗宾并不意外会有野心家被菲泽塔吸引,他只是意外对方居然能一直追到欧洲来。菲泽塔和纳赛尔都已经明确表示不愿意和对方结婚,卡夏尔却还不死心。
“你有资格说我吗?”卡夏尔知道,罗宾打的是和他一样的如意算盘。
“卡夏尔,坦姆斯就是被伊什塔尔杀死的。就因为茜茜鲁尼的性格太像伊什塔尔,我才不敢娶她。”似乎看出气氛不对,纳赛尔毫不留情地当着外人的面就拆哥哥的台,扛起卡夏尔转身走人,“留着你的伊什塔尔吧,倒霉的未婚夫。谁爱做她的坦姆斯,谁就去做。我可不想每年被伊什塔尔杀死一次,去田里做肥料。”
“谋杀亲夫的女人,够味……”罗宾习惯性地靠到范的肩膀上,“其实我觉得那个异教徒王子挺可爱的,虽然他哥哥有些讨人厌。”
范不理他。
“你呢,未婚夫?”罗宾拍了拍范的肩膀,“即使每年被她杀死一次,你也要你的……他们那个女神叫什么来着?”
范只是静静地看着太阳落入海面,天边的云彩被落日的余晖烧得一片通红。
“如果想保住你的女神不被抢走,就赶紧下手吧。和你抢老婆的人已经从巴比伦甚至中国追到欧洲来了,而他们也未必对她存着好心。要是你继续犹豫下去,那个什么女神的丈夫恐怕就轮不到你做了。”
给罗宾的回答只有海风的呼啸和海浪的呢喃。落日前回光返照的辉煌把“小雪”洁白的羽毛也染得一片金红。雪白的鹰乘着海风,很快就消失在天际。海的另一边是梵蒂冈。
注释:(1)当时撒丁岛归西班牙统治,并没有纳入意大利版图。
(2)伊什塔尔女神是古巴比伦神话中的女神,也被称为“苏美女神”,是公元前流传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宗教。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百度一下“伊什塔尔”。不过慕兰是作者虚构的一个国家,结婚的习俗以及上面的歌都是作者胡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