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和西班牙的矛盾可以追溯到亨利八世和阿拉贡的凯瑟琳离婚,但是以前有斯第尔顿家族和“尼可”坐镇,从海上入侵英格兰这个小岛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不用说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还要分心对付尼德兰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而伊丽莎白女王和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同为一国之君,因此她一直在避免与西班牙起正面冲突,以防止破坏君主游戏的规则。

然而西班牙从来不曾停止过扩张势力范围,也从来不曾放弃过称霸全世界的企图。如今西班牙已经得到了大多数欧洲国家的支持,伊丽莎白女王担心长此以往,信仰新教的英格兰将在众多天主教大国的围攻之下陷入孤立无援之地,虽然表面上没有正式对西班牙撕破脸,却从来不曾停止过在菲利普国王背后放火。

她放火的方式有三种:一是通过斯第尔顿家族与荷兰的安特卫普的羊毛交易紧紧地拉拢荷兰,暗中资助尼德兰的反西班牙势力,靠他们来消磨菲利普国王的兵力和钱包,让他无法攻打英国;二是法国太后凯瑟琳•德•美第奇垂涎英王的王冠,让自己的小儿子阿朗松公爵向伊丽莎白女王求婚,于是伊丽莎白女王又可以通过婚姻把法国拉拢在自己一边;三是纵容“王家海盗”们如“海盗将军”约翰•霍金斯和他的表弟“海上魔王”弗朗西斯•德雷克劫掠西班牙往来于本土和新大陆、非洲的运金船,发动不宣而战的“海盗战争”。

然而尼德兰反西班牙统治的力量并不强盛,即使有伊丽莎白女王暗中支持,也渐渐地被西班牙方面镇压下去;女王曾非常认真地考虑过和阿朗松公爵结婚,然而女王和一个外国天主教徒的婚姻最后还是因为国内的反对声而不得不一拖再拖。虽然女王十分喜欢阿朗松公爵,阿朗松公爵也并不是十分坚定狂热的天主教徒,二人结为连理的希望还没有完全消失,阿朗松公爵却没有等到英国人民和他们的女王一样接受他,就因热病去世,通过婚姻拉拢法国的希望至此彻底破灭;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开抚养者,建立自己的家庭。十五年前,“尼可”在百慕大遇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很多人都是到那时候才刚知道“尼可”是雄性,——烤鱼帮它俘获了美人的芳心,却没有让美人和它一样对人类产生好感。最后“尼可”还是选择了离开人类,和它的同类生活在一起。斯第尔顿家族少了这么一张大王牌,让包括西班牙在内的各个沿海国家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最糟糕的是“王家海盗”猖獗的“海盗战争”彻底惹怒了海上霸主西班牙。

1588年,苏格兰的玛丽女王在英国被处死,终于让西班牙下定决心一举除掉伊丽莎白女王这个“邪恶的新教女魔头”。

女王厌恶战争,因为她的性别注定她无法亲自去战场上厮杀,不得不将兵权交给可以指挥军队作战的男人,而得到兵权的男人难免不会用女王赐给他们的兵力来反对女王。于是女王尽量想以和平的方法来处理与西班牙的矛盾,英格兰的臣民们也只能顺着女王的意思,想方设法避免让战争全面爆发。

1687年4月2日,德雷克出其不意地袭击了西班牙的加的斯港,一举摧毁和俘获了三十七艘西班牙船,其中包括六艘一千吨的大船。5月10日,这位“海上魔王”又袭击了里斯本港口外的卡斯卡斯湾锚地,导致数以千计的西班牙船只在惊慌失措中互相碰撞、触礁和搁浅,之后又顺路抢了菲利普国王的私人运宝船“圣菲利普号”。用这位有爵士头衔的海盗的话来说,他“烧掉了西班牙国王的胡子”。女王也对德雷克能拒敌于国门之外深为满意,以欢迎远征统帅凯旋的礼仪迎接德雷克的归来,并破格授予他海军中将的军衔。然而靠德雷克的小打小闹就可以让菲利普国王停止入侵英国的计划,只是伊丽莎白女王的一相情愿,德雷克“烧了西班牙国王的胡子”,却也仅仅是让战争往后拖了一年,依然没有避免英国和西班牙之间全面战争的爆发。

西班牙常驻英格兰大使门多萨求见伊丽莎白女王时,伊丽莎白女王以为会听到些不痛不痒却让她十分受用的恭维,不料他拿出准备了很久的拉丁语演说词,却是来替国王宣战。

门多萨说拉丁语,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博学,也是为了让女王先从气势上输给西班牙,不料女王听完以后,当场就用拉丁语骂回去:“回去告诉你的国王,朕不怕他,也不怕他的军队!”

虽然遭到伊丽莎白女王的当头棒喝,门多萨随时记得自己是来自于海上霸主西班牙的人,对伊丽莎白女王依然带着天朝大国对番邦小国的傲慢姿态:“女士,将会有一阵暴风,将您的骄傲卷得一点也不剩。”

“朕也能指挥一阵暴风,”女王拍案而起,寸步不让,“他能把你们西班牙卷得片甲不留,你们要是有胆子,只管来试试!”

伊丽莎白女王的性别注定她不会喜欢战争。门多萨以为坐在王位上的女人和别的女人一样软弱可欺,没想到女王对战争的态度如此强硬。在嘴上讨不到便宜,门多萨只能灰溜溜地从女王面前退下。

女王气势汹汹地目送门多萨离开,等到看不见他了,却一屁股跌坐在王位中:“终于要打仗了。”伊丽莎白女王是女人,她不像男性君主一样渴望用军功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反而像普通百姓一样喜爱和享受和平。可是战争不是她想避免就能避免的。

“恕我直言,陛下,”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插进来,“战争早就开始了。”

说话的是个相貌英俊的青年,黑色的眉眼和头发在原本就五官俊朗分明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虽然衣着十分朴素,让人无法想象他怎么敢穿着这样一身寒碜的衣服出现在王宫里。然而青年即使站在女王面前,似乎也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服装用于觐见达官贵人们有什么不妥,英俊的容貌配着炫目的笑容,足以让任何一个看到他的女人只注意得到他的英俊相貌和衣服下隐隐勾勒出的完美的肌肉曲线,根本注意不到他的穿着。

“是的,公爵大人。”女王带着迷人的笑容向黑发青年伸出手,让他亲吻致意,“我们的战争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交上火了,”青年吻了吻女王的手,“而且输的未必会是我们。”

*****嘈杂的酒馆中,一男一女两个异教徒和一个美丽的金发少女格外引人注目。

金发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深邃的绿眼睛像是两颗硕大的祖母绿宝石,简练的海员打扮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惹火身材,尤其是裹在裤子里的小翘臀,分外引人遐想,但是挂在腰上的长剑足以打断任何对她心怀不轨的白日梦。

异教徒男女都是东方人,长得有四五分相似,看起来是兄妹。在欧洲不常见的黄皮肤配上带着异域风情的清俊容貌,让他们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注意。

金发少女提出请大家喝酒,引来一片欢呼声,然而当她提出要招募船员,惹来的却是一片嘘声:“谁愿意上女人的船!”

“如果是上你,我们一定去!”

金发少女听到这些不干不净的话,却也不慌,举起手枪朝天放了一枪,让整个酒馆都安静下来:“先生们,我不是来为自己的商船招普通水手,而是为对抗西班牙的战争征兵。不敢上战场的懦夫只管有多远躲多远。”

“就你?”有人对她的身份提出质疑,“你算哪根葱?”

金发少女看向提问的人,祖母绿一样的眼睛直看得他心底发寒:“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伊丽莎白•菲泽塔•斯第尔顿。”15岁,“人鱼号”大副。

斯第尔顿家族的名号和“菲泽塔”这个名字像是一把盐倒入热油中,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和伊丽莎白在一起的异教徒男女见大副招兵买马挺顺利,于是悄悄地站在一边,却有人看上了那个异教徒女人。

“喜欢那个妞儿?”酒鬼拱了拱盯着异教徒女人看的色鬼,“她可是个中国人,稀罕货。”

“中国妞?”色鬼开始用眼神扒那个异教徒女人的衣服。

“和你打个赌怎么样?”酒鬼提议,“如果你敢趁她哥哥不在的时候占到她的便宜,我就给你一先令。”

虽然那个异教徒男人体型比白人小一些,当年“沙利尔船队”的旗舰船长白晨可是赫赫有名,把对“中国功夫”的恐惧深深扎根在英国人的心中。如果是在她哥哥在的时候吃她豆腐,色鬼还未必敢动手。不过要趁她没人保护的时候占她便宜,还不是小菜一碟?

“赌了!”

异教徒男人要去帮伊丽莎白登记新船员,和妹妹说了一声就走开了。色鬼借酒壮胆,摇摇晃晃地走到异教徒女人身边,冷不防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嗨,妞儿,我们……”话还没说完,只看到异教徒女人随手抄起一张足以供八个人围坐的桌子,像用抹布拍苍蝇一样把他拍在墙上。

色鬼被拍在墙上的声音惊得整个酒馆鸦雀无声,异教徒女人却只是好整以暇地放下桌子,轻松得好像只是放下一根擀面杖:“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伊丽莎白不无同情地看了看被异教徒女人一桌子拍得只剩半口气的色鬼:“你运气真好。月儿姐平时打人都是用船锚的。”

白月,22岁,水手长。

“小妹……”看到白月的“壮举”,异教徒男人则是一声惨叫,接着拿过白月用来打人的桌子,仔仔细细地检查,“还好,没弄坏。小妹啊,这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乱动是不好的。四哥早就和你说过,干脆打一件武器算了,总好过你这样到处用别人的东西。别人看到你这么没礼貌,可就没人愿意娶你了。小妹啊,爹娘回大明国以后,大哥、二哥、三哥都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只剩四哥还留在这里陪你。现在你都二十多岁了,要是还嫁不出去,你叫哥哥以后怎么面对白家的列祖列宗……”

“四哥,他占我便宜!”

异教徒男人一下子顿住,看了看还剩半口气的色鬼,直接把他打成墙上的壁画,然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回老位置继续登记新船员:“下一个是谁来着?”

白炅,25岁,舵手。

*****虽然英国只是个小岛国,伊丽莎白女王的狡猾和斯第尔顿家族的实力足以让菲利普国王对他们严阵以待,因为一旦西班牙落败,象征的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衰落,还有天主教势力对抗新教的失败,更是海上霸主之位的交替。

为了保证能取得万无一失的胜利,菲利普国王请出宿将、被西班牙军人称为“士兵之父”的圣克鲁斯侯爵阿尔瓦罗•德•巴赞,希望他能在英吉利海峡重现勒班陀战役(1)的辉煌。

听到这个请求,身经百战的老将军的反应是不屑:“听说‘伊丽莎白的杂种狗’早就不管事了,把家业全都扔给了她的弟弟,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要是我输在那种毛头小子手中,我就是撒旦的孙子。”

菲利普国王闻言非常高兴,要举办宴会预祝圣克鲁斯侯爵旗开得胜,却遭到老将军的严词拒绝。菲利普国王把这归为老将军的谨慎,还没出兵,就觉得胜利在望,仿佛已经能看到伊丽莎白女王臣服在他的脚下,却不知道圣克鲁斯侯爵其实早就在自己的家里为自己准备好了预祝胜利的盛宴。

长期见不到女人的海军军旅生涯中培养出了圣克鲁斯侯爵一个不太好的癖好,就是喜欢猥亵漂亮的年轻男人。不知是不是上帝欣慰于西班牙人弘扬天主教势力的夙愿,因而赏赐给西班牙老将军的奖励,在开战以前,圣克鲁斯侯爵遇到了一个极符合他心意的青年。

离开王宫,站在一幢不起眼的房子外面,看到里面依然亮着灯光,圣克鲁斯侯爵像个第一次坠入爱河的毛头小伙子,深吸了好几口气,依然无法让心跳平静下来。圣克鲁斯侯爵闭上眼睛,以为只要不看到那扇窗,就不会心烦意乱了。可是当他看不见周围的世界,全世界都变成了他第一次看到那个青年人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圣克鲁斯侯爵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走在大街上,突然闻到一股仿佛来自天堂的香味。直到地中海热情的太阳将诱人的香味全部蒸发,圣克鲁斯侯爵仿佛从一场意犹未尽的春梦中醒来,只看到一个衣着体面的青年人匆匆忙忙地从他身边走过,似乎在赶时间。一个照面之下,圣克鲁斯侯爵甚至都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只看到一头用黑缎带扎成辫子的银白色长卷发随着他急匆匆的脚步微微颤动,纯白的发丝在阳光下微微泛出金色,像是纯白无瑕的玫瑰镀着来自天堂的光芒。

这一个背影就把圣克鲁斯侯爵迷得着魔一样一路跟随他,一直跟到康普顿斯大学,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医学院的大楼中。

自从这一次邂逅,圣克鲁斯侯爵就深深地爱上了那个年轻人,派人多方打听,却没什么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只能从口音推断他是个来自意大利弗洛伦萨的留学生,似乎性格很孤僻,和教师、同学、邻居都没有什么来往,只有一个从老家带来的年轻男仆服侍他的生活起居。

那个男仆也是个十分英俊的美男子,几乎和主人不相上下。虽然两人很少出现在康普顿斯大学的校园,还是每一次出现,都能吸引住众人的目光。就连地位低下的男仆都被慕名而来的出身高贵的小姐们称为“黑骑士”,受到追捧,出身贵族的意大利留学生更是被尊为“白王子”,附近的教会女校的女学生经常会特意来康普顿斯大学蹲点,只为看他们主仆一眼。

两个举目无亲的年轻漂亮的外国人,实在是让圣克鲁斯侯爵没法不起歹心,而他对付这样的目标,向来习惯用最直接的方法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抢。

第一次看清意大利留学生“白王子”的长相,就是圣克鲁斯侯爵派人去绑架他的时候。那是个长得十分白净的年轻人,看起来在二十岁上下,精致美丽而带着些孤傲,一点也没有辜负那个引人遐想的背影。一副镶金边的水晶眼镜给他平添了几分平和的书卷气,考究的衣着和孤傲清冷的气质说明他的出身肯定非富即贵,如果说那个英俊的男仆“黑骑士”是带着邪魅的堕天使,“白王子”就是一抹照进人间的天堂之光。当时两个年轻人被圣克鲁斯侯爵的人堵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里面,圣克鲁斯侯爵正担心手下会不会太粗暴,吓着美人,不料面对强横无礼的地头蛇,“白王子”却只是傲慢地抬起头。随着他的动作,反光从水晶镜片上褪去,露出一双比剑更锋利的水蓝色眼睛,提醒看到他的人别被他这副文质彬彬的外表骗了。随着利剑出鞘,剑刃的反光重新把他美丽的眼睛藏到镜片后面,只留下水色薄唇边一抹残酷的冷笑。

圣克鲁斯侯爵派了六个人去抓他们,以为对付两个年轻人绰绰有余,不料“白王子”剑术了得,一个人就把他们全部打残,甚至都不需要男仆插手。经过这一次风波,圣克鲁斯侯爵怕那两个年轻人会吓得连夜离开马德里,不料“白王子”照样大摇大摆地去大学上课,“黑骑士”也照样敢一个人上街,两个人似乎都没有觉得在异国他乡得罪地头蛇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来自意大利,根本不把西班牙权贵放在眼中,圣克鲁斯侯爵不是没有怀疑过“白王子”可能是美第奇家族的人。可是就像着魔一样,要是不能得到他,圣克鲁斯侯爵不会有心情去做其他的任何事。“伊丽莎白的杂种狗”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爵士是只十足的疯狗,现在母狗已经不管事了,把家业都交给了自己的弟弟“海洋公爵”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却是让一只更疯狂的公狗接替自己的位置。虽然在菲利普国王面前说得信誓旦旦,和“海洋公爵”的对决是胜是负,圣克鲁斯侯爵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如果没能在出征以前把“白王子”弄到手,圣克鲁斯侯爵可能会把这份遗憾一直带到天堂。

带着几分忐忑,圣克鲁斯侯爵敲开眼前的小套房。温暖的光从门缝透出来,却让男仆“黑骑士”成了一个背光的黑影。

“你的主人在家吗?”圣克鲁斯侯爵小心翼翼地从门缝瞟向里面,却只看到并不十分大但是布置得十分温馨的小套房,根本看不到“白王子”的身影。

“黑骑士”刚要回答,套间里面就传出“白王子”的声音:“米凯莱特,是谁来了?”西班牙语特有的发音由他口中说出来,顿时带上了几分不同寻常的风情,圣克鲁斯侯爵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语是这样的迷人。

“敲错门的。”“黑骑士”喊道,说着便要关门。他的西班牙语说得像卡斯蒂利亚当地人一样,配上酷似西班牙人的黑头发和黑眼睛,如果不是陪着“白王子”,绝不会有人猜到他是个外国人。

眼看着接近“白王子”的机会要断送,圣克鲁斯侯爵连忙顶住门:“先等等,我不是来找麻烦,而是为上次的事来向你的主人道歉的。”

“黑骑士”无动于衷。

这该死的家伙。无奈之下,圣克鲁斯侯爵只能掏出一个雷阿尔扔给“黑骑士”:“现在肯放我进去了吧?”

一个雷阿尔的赏钱对仆人来说不算少了,可是“黑骑士”甚至都懒得伸手去接,任由那个硬币掉在地上:“西班牙佬真穷。”

“你是个十足的混蛋!”平心而论,“黑骑士”也长得十分俊美,几乎和“白王子”不相上下,如果是单独见到“黑骑士”,或许也会有人把他当成贵少爷,而不是区区一个男仆。如果不是性情太恶劣,或许圣克鲁斯侯爵会放弃高不可攀的“白王子”,拿“黑骑士”将就。可是圣克鲁斯侯爵被尊为“军人之父”,平时就连菲利普国王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如今区区一个男仆居然敢把他拦在门外,实在是无法不让西班牙老将军火大。

看到圣克鲁斯侯爵带来的人蠢蠢欲动,“黑骑士”依然抄着手大大方方地拦在门外,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你,六雷阿尔。他们,第一个一百雷阿尔,第二个两百,第三个三百……依此类推。如果嫌贵,你们也可以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们,平时都是我陪着少爷练剑,少爷还未必是我的对手。要是待会儿出了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事,我概不负责。”

圣克鲁斯侯爵带来的随从们显然对“白王子”以一敌六还轻松获胜记忆犹新,纷纷向主人投以询问的目光,想知道该怎么办。

“好吧。”圣克鲁斯侯爵只能拿出一枚六雷阿尔的银币,“就我一个人进去。可以了吧?但是我还要知道你的主人的名字。”

直到六雷阿尔的硬币恭恭敬敬地递到面前,“黑骑士”才拿正眼看圣克鲁斯侯爵,充满讽刺意味地向他一躬身:“遵命,‘尊贵’的老爷。我家少爷叫唐•何塞……西班牙佬都有些什么姓氏来着?”

圣克鲁斯侯爵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抓着“黑骑士”的领子,把他拽到自己面前,说话却不敢太大声:“听着,小混球,要是你再敢继续敲诈勒索,我不介意在去打英国佬以前,先把你和你的少爷扔进海里喂鱼。”

不料“黑骑士”听到如此*裸的威胁,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少爷有个叔叔在梵蒂冈做枢机主教,深得教皇陛下宠信。如果你不怕你们的国王被开除教籍的话,爱把谁扔进海里,都是你的自由。”

他的靠山居然是梵蒂冈的枢机主教!虽然从理论上而言,天主教神职人员要终生保持童贞,同性恋在天主教神职人员之中是公开的秘密,教皇也不例外。“白王子”美丽不似凡人,他的那个叔叔一定长得也不差,恐怕教皇对他不是“宠信”,而是“宠幸”。万一“白王子”在西班牙闯了什么祸,只要那个枢机主教叔叔对教皇吹吹枕边风,或许菲利普国王就真的完蛋了。

但如果仗着有个受宠的枢机主教叔叔,“白王子”就以为自己可以在任何天主教国家横行霸道,可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他是在西班牙失踪,包括菲利普国王在内,谁都救不了他。而圣克鲁斯侯爵有的是让人彻底消失的手段。

“好吧。”圣克鲁斯侯爵做出投降的表情,摸遍全身上下,摸出十个六雷阿尔的硬币,全部给“黑骑士”,“这样行了吧?”

“我家少爷叫克里斯。”“黑骑士”让开路,让圣克鲁斯侯爵进去,随即关上门。

他带来的人现在留在外面,难道就不会冲进来吗?只要圣克鲁斯侯爵在需要的时候喊一声,薄薄的一扇门板根本挡不住他的手下。可是“黑骑士”关上门以后就在前面领路,带圣克鲁斯侯爵去见主人,好像蜗牛把自己脆弱的壳当做世界上最坚固的城堡,却不知道这座城堡在小孩手里都一捏就碎。“黑骑士”会和“白王子”在一起,反而方便了圣克鲁斯侯爵实行他的小阴谋。

到底还是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又欠考虑。要和圣克鲁斯侯爵斗,他们还太嫩了些。

走到门口,“黑骑士”敲了敲门:“少爷,有客人来访。”门一打开,一把裁纸刀就直接飞向门外的人。

圣克鲁斯侯爵还没有反应过来,“黑骑士”已经接住刀,垂手让到一旁:“少爷,我知道带客人进来以前要通报,但是服侍你的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把我劈开,你只会少个人伺候,而不是能让我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圣克鲁斯侯爵被突然飞出来的刀吓得够呛,但是看到“白王子”,闻到他的屋子里令人陶醉的香味,立刻把世上所有的烦恼都忘了。

房间的布置大气而朴素,虽然面积不大,却看得出主人的品味相当不错。书桌旁边的一个书架上放满了厚度不亚于字典的拉丁语课本,桌上还摊着一本厚得像《圣经》的书,旁边放着西班牙语和拉丁语对照的医学术语辞典。蜡烛快点完了,剩下的一点微弱的光线给“白王子”的银白色卷发镀上一层金边。“白王子”把眼镜取了下来,正疲惫地揉着眼睛,看起来原本是打算复习完了功课就睡觉,现在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招呼客人,小猫洗脸一样娇憨可爱的动作让人无法想象刚把刀扔出来的就是他。医学院功课繁重,他很困了吧?圣克鲁斯侯爵甚至忍不住遐想他躺在**的样子。银白色的头发披散在柔软的鹅毛枕头上,洁白无瑕的躯体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只有一身薄被堪堪掩住凝脂般的*肌肤……

“白王子”戴回眼镜,圣克鲁斯侯爵总算在对上他冰冷的水蓝色眼睛时一下子恢复清醒,没让他看出自己在想什么——至少他以为“白王子”没有看出来。

半夜里来了个不速之客,“白王子”显然很不高兴,可是人已经进来了,他总不见得再把他赶出去,只能隔着水晶镜片极不友好地盯着圣克鲁斯侯爵。

“年轻人,火气别那么大,我是来道歉的。”圣克鲁斯侯爵还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看,我还带了礼物来。意大利的巴罗洛葡萄酒。离开家乡那么远,一定很想念老家的佳酿吧?”

“白王子”还没有答话,“黑骑士”先吹了声口哨:“意大利的葡萄酒之王,这玩意儿在意大利本土都不多见哪。”

“不是给你的。”“白王子”毫不留情地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

“我就尝一口都不行吗?”

男仆也嘴馋?正中圣克鲁斯侯爵下怀。圣克鲁斯侯爵热情地招呼“黑骑士”,似乎忘了这里不是自己的家:“年轻人,去拿三个杯子来。要是你们喜欢的话,我家里还有很多,各个国家产的各种酒都有,欢迎你们随时来品尝。”

“黑骑士”兴冲冲地去拿杯子了,“白王子”继续没好气地看着圣克鲁斯侯爵。

“年轻人,那次是我的手下无礼了,是我对他们管教不严,我的错。所以我特意登门致歉。”

“白王子”不置可否,只是歪过身子,一手支着完美无瑕的下颌,另一只手重新拿过一支蜡烛,在快要熄灭的蜡烛上点燃,安上灯架,让烛光勾勒出细长完美的手指和凝脂一般的肌肤。

看来他没打算马上下逐客令赶圣克鲁斯侯爵走,然后就寝。看到这一个表示让步的小动作,圣克鲁斯侯爵欣喜若狂:“你是从意大利来的?弗洛伦萨?从你的口音就听得出来。为什么不留在意大利读书?我想意大利的人文科学应该比西班牙好很多。是不是在西班牙有什么亲戚?”

“没。在老家应酬太多。”“白王子”惜字如金,却让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格外珍贵。

“应酬?你也是出身于哪个贵族家庭?”

就算从他的打扮和谈吐看不出他的出身,难道一般的平民家庭供得起让孩子去国外念大学?“白王子”忍不住向圣克鲁斯侯爵回以白眼。

“是啊,看得出来,你一定有个十分显赫的姓氏。”

“白王子”根本不搭话,只是像受不了蜡烛的烟味一般,对着烛焰扇了扇风。

“美第奇?”

出人意料的是“白王子”听到这个赫赫有名的大家族的名字,反应却是不屑。

“难道是佩雷蒂(2)?”这孩子莫非是教皇的私生子的后代?

“白王子”终于抬了抬他秀气的眉毛。

圣克鲁斯侯爵不知道这个反应意思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只能继续没话找话:“是啊,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是好的,毕竟不是什么样的权贵都会像我一样讲道理,很可能会不声不响地就绑架你和你的男仆。谨慎些总是好的。”

“白王子”依然不答话。

眼看着就要冷场,“黑骑士”及时拿来了杯子。

圣克鲁斯侯爵迫不及待地打开带来的酒,将腥红的**倒满三个杯子:“干一杯,就算原谅我了,怎么样?”

听到可以享用如此美酒,“黑骑士”迫不及待地与圣克鲁斯侯爵干杯,享用杯子里的佳酿。

一个已经上钩了。圣克鲁斯侯爵很满意地看到“黑骑士”喝得一滴不剩,接着看向“白王子”。

果然是不是真正的贵族,一眼就能看出来。“白王子”完全没有男仆的猴急模样,慢慢地摇晃杯子,让空气中充满葡萄酒诱人的香味,欣赏融化的红宝石一般的色泽。

不过见他迟迟不喝,圣克鲁斯侯爵正担心自己送来的酒会不会入不了“白王子”的眼,只看到一抹微笑仿佛鲜花盛开,薄红色的嘴唇再次吐出天籁一般的声音:“你很幼稚。”

“你说什么?”圣克鲁斯侯爵听得一头雾水。

“我说你在酒里面下**的手法很幼稚。”“白王子”把蜡烛上冒出的烟火扇向圣克鲁斯侯爵,“这才是真正的高手用的东西,无色,无臭,无味。如果没有解药,只要你还在呼吸,就非中招不可。”

圣克鲁斯侯爵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克里斯,”“黑骑士”可怜兮兮地抓着“白王子”的胳膊,“格里菲斯叔叔的香水可真厉害。”

“这不是我爸的香水,是酒里下了**。”“白王子”吹灭加了料的蜡烛,另外点上一支普通的,“你的父母难道就没有告诉过你吗?别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我的父母在我十岁时就死了。再说他们可不像你的父母,都是下毒的高手。”

“我妈妈一直说如果我被人下蒙汗药拐走,她绝不会来救我,免得让人知道‘毒娃娃’有个会中毒的儿子,她丢不起这个脸。”“白王子”转过身,欣赏“黑骑士”被酒里的**折磨,“你的父母难道没有对你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母亲以前好像还是个刺客来着,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

“克里斯……”“黑骑士”送上一双无辜的眼睛,“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我怎么知道你那么馋?再说他的目的是把我骗上床,酒里面不是**就是迷药,你就算喝了,也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死不了,但是很难受。“克里斯,帮帮我……”

“怎么帮你?”“白王子”饶有兴味地打量“黑骑士”,“现在去给你找个女人是来不及了,我也没有献身精神。不过另外找个办法让你冷静下来还是可以的。”

“黑骑士”点头如捣蒜。

“白王子”翻了翻桌上的书:“让我看看,*在哪一章。把我骗到西班牙来,竟然是让我做这种事……”

“那我还能叫谁?”“黑骑士”急了,“会用**香水的除了你以外只有你爸,难道要我叫格里菲斯叔叔来干这个?你妈妈不抢先一步毒死我才怪。”

“为什么不叫你姐姐?”“白王子”把玩着一把手术刀,锋利的刀刃反射金红色的烛火,在他的手上转成闪闪发光的一片,“要是她扮男装,不用**香水也行。”

“那也得她肯啊。”“黑骑士”哀求般地抓着“白王子”的胳膊,“为了让你帮忙做这点小事,我这个船长给你做了三个月的男仆,还不够吗,船医大人?”

“很不够。”“白王子”终于翻到了他想要的部分,“啊,找到了。泌尿外科,*。首先要禁食四到六个小时……没关系,插导尿管和灌肠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克里斯……”*已经够可怕了,还有导尿管和灌肠。“黑骑士”直冒冷汗。

“庆幸吧,我不是我爸那种文弱书生。”“白王子”冷不防一掌劈在“黑骑士”脑后,轻松地把他整个人都扛起来,“不然我们都回不了英国了。”

圣克鲁斯侯爵带来的随从在外面等了一夜,一直没听到主人呼唤,以为他已经得手了,正在里面享受温柔乡。可是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圣克鲁斯侯爵都没有出来,“白王子”和“黑骑士”也都没有再出现,才发现不对。

几个人合力撞开门,却发现房子里面静得可怕。圣克鲁斯侯爵被开膛破肚,张开双手躺在**。血在洁白的床单上染出一面英国的圣乔治十字旗,圣克鲁斯侯爵像是被钉在血红的十字架上的耶稣。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动过,“白王子”和“黑骑士”早已不见人影,只有依然摊在桌上的课本扉页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名字——克里斯蒂安•格里菲斯,19岁,“人鱼号”船医。

*****原本出战的准备在一月就已经办妥,海军宿将圣克鲁斯侯爵偏偏在这时候遭到暗杀。手忙脚乱之中,菲利普国王只能将舰队司令临时改成麦地那•西多尼亚公爵阿隆索•佩雷斯•德•古斯曼。

可问题是西多尼亚公爵是陆军将领,对海战几乎一窍不通。

英国对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战争从这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胜负。

“黑骑士”带着圣克鲁斯侯爵的死讯回来,伊丽莎白女王乐不可支,最后吻了吻他的额头:“替朕看好你的领地,让西班牙人看看朕的‘暴风’的厉害,海洋公爵。”

“是,陛下。”

“黑骑士”来见女王的时候,在外面的走廊上与门多萨大使有一面之缘,只是门多萨没有想到伊丽莎白女王说的“能把西班牙卷得片甲不留”的“暴风”就是这个年轻人——“海洋公爵”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外号“暴风”,20岁,“人鱼号”现任船长。

注释:(1)勒班陀战役(1571年10月7日)是欧洲基督教国家联合海军与奥斯曼帝国海军在希腊勒班陀近海展开的一场海战。由西班牙王国、威尼斯共和国、教皇国、萨伏依公国、热那亚共和国及马耳他骑士团组成的神圣同盟(HolyLeague)舰队在整天的战斗中击溃了奥斯曼海军,令奥斯曼帝国从此失去在地中海的海上霸权。

(2)当时的教皇西克斯图斯五世(1520~1590年在世。1585-1590年在位)原名费切切•佩雷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