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阿代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在老地方,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确实不需要任何限制。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罗宾两个人,伍德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旁边的半杯“阿拉伯酒”证明他确实来过这里。不用多做说明,这样的情况已经是摆在眼前的*裸的威胁——如果他给出的答复不能让面前的年轻人满意,谁都不能保证伍德的安全。

罗宾依然悠哉地品着杯子里的“阿拉伯酒”,只是不再装疯卖傻,顿时浑身散发出一种帝王般的威严。

他不说话,“阿伦阿代尔”也不敢随便开口,直到罗宾纡尊降贵地放下杯子。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俺们是庄稼汉。”“阿伦阿代尔”还是*着乡下口音,“俺哥呢?那小娘们要俺们帮她送东西。早知道会出这破事,俺们就不贪那几个小钱了。”

“庄稼汉?”罗宾勾起线条优美的嘴角,菲泽塔的大戒指在他的手指上闪闪发光,“斯第尔顿小姐会无缘无故地把保命用的戒指交给两个庄稼汉送回来?”挥手间,戒指里的小刀弹了出来,刀刃上能让人寒毛倒竖的寒芒和宝石切面能让人意乱情迷的光彩交相辉映,美得十分诡异。

“阿伦阿代尔”无言以对。

“知道人们为什么用握手来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吗?”罗宾一手支颌,优雅地侧头看向自己的另一只手,不知是在欣赏手上的戒指,还是欣赏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平心而论,“阿伦阿代尔”觉得罗宾的手比手上的戒指更赏心悦目,尤其是戒指里藏的小刀露在外面的时候,——“因为一双手可以让嘴皮子完美的表演变得像揭穿了秘密的魔术一样拙劣可笑。”

“阿伦阿代尔”不答话。

“既然你坚持说你们是庄稼汉,”罗宾在茶几上放下戒指,微微向前倾,“那么‘庄稼汉’老兄,为什么你和你的同伴手指上都长着茧子呢?这是长期摸弓弦磨出来的吧?”

“嗐……”“阿伦阿代尔”一拍膝盖,“老乡,俺们这里可是英格兰,打从罗宾汉开始,哪个庄稼汉不是神箭手?”

“哦?那么为什么手掌上没有拿镰刀锄头留下的茧子呢?既然种地才是你们的正职。”

“怎么没有?”“阿伦阿代尔”给罗宾看自己的手掌,上面也有茧子,不过不是被镰刀锄头磨出来的,而是铁头木棍。

罗宾看似认真地重新打量了一下“阿伦阿代尔”的双手:“有,但是比手指上的茧薄得多。如果是庄稼汉,应该主要是种地,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玩弓箭,把手指上的茧子磨得比手掌上的还要厚。”

“阿伦阿代尔”搜肠刮肚地找借口:“贪玩呗。就为这,俺小时候不知被俺爹俺娘打过多少次了。”

罗宾看“阿伦阿代尔”的表情像大人看小孩说谎:“别装了。分明经常摸弓箭,却不敢光明正大地以弓箭手的身份示人,也就是说你们摸弓箭是非法的,你们其实是强盗。”

“阿伦阿代尔”心下一惊,嘴上还逞强:“俺们都是本分人,你凭什么说俺们是强盗?俺哥到底给你们弄哪儿去了?有几个臭钱,就欺负俺们乡下人老实!”

“其实强盗也没什么,只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可以相安无事。”罗宾重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从怀里摸出菲泽塔送来的信,“不过强盗识字……”

“俺们乡下人就不兴读书认字了?”“阿伦阿代尔”就是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强盗,“俺就是不喜欢种地,就喜欢跟着俺们乡下教堂里的牧师读书认字。牧师说认了字就可以做官,以后比种地有出息。”

“乡下人识字不稀罕,”罗宾继续打量菲泽塔的信,连眼睛都不抬,“但是‘乡下人’见过瓷器,知道从瓷器的断面来判断是代尔夫特的山寨货还是正宗的中国货,还知道‘阿拉伯酒’和巧克力是什么东西,可就十分稀罕了。尤其难得的是你们那个‘乡下教堂里的牧师’似乎十分博学,好像全欧洲的语言他都会读会写,而且全都教给了你,以至于斯第尔顿小姐要瞒着你们来求救,只能写日文……”

“求什么救?!分明是我们被她整得苦不堪言!”话出口,“阿伦阿代尔”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打自招了。

罗宾勾起嘴角。

“对,我们不是什么守法良民,而是亚士顿森林里的强盗……”“阿伦阿代尔”终于意识到自己唯一的出路是坦白从宽,一股脑地把和菲泽塔认识的前因后果全都交代清楚。

终于知道菲泽塔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了。罗宾暗暗地感慨。菲泽塔的路盲已经到了连地名都记不住的地步。真介倒是记得住英语地名,不过以他能把“亚士顿”说成“阿西多”的口音,如果按照他说的地名去找,估计得找到日本去。有几个绿林强盗陪着菲泽塔也挺好,至少斯第尔顿家的军师终于知道万一菲泽塔遇到危险,该去什么地方救她。

十分钟以后,“阿伦阿代尔”的坦白终于接近尾声:“你们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我们像是她的对手吗?那该死的女人分明说上面写的内容都是报平安来着。”

“哦,原来写的是这个。”罗宾恍然大悟。

“阿伦阿代尔”突然愣住了:“你也看不懂?”

“看不懂。”罗宾很爽快地承认了,“这是中国东面的一个小国家的文字,纵观全欧洲,认识这种文字的人恐怕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可惜医生又去坟地挖尸体玩了,白又被他老婆整得下不了床,大叔也有任务在外面……”

“阿伦阿代尔”不答话,只有双手的指关节被他自己扳得“咯咯”直响。

“你也不用太懊恼。”罗宾给了“阿伦阿代尔”一张十分具有安抚作用的笑脸,尽管他后面说的话只是让“阿伦阿代尔”越来越想抛开理智掐死他算了,“就算有看得懂的人在,斯第尔顿小姐无缘无故地特意用普通人看不懂的文字来写报平安的废话,也有些反常,你们刚才经历过的事还是一件都不会少。”

后来“阿伦阿代尔”回去后问过菲泽塔为什么一定要用他看不懂的文字写信,菲泽塔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当然是因为不喜欢别人偷看她的信件,气得“阿伦阿代尔”很想把她摁在地上暴打一顿——没有付诸行动,不是因为还保留着贵族必须对女士礼貌的作风,而是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她。

“阿伦阿代尔”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保持冷静:“伍德呢?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

“哦……终于露出你真正的口音了。想不到现在还能听到如此纯正的盎格鲁-诺曼语(1),你应该出身于历史很悠久的贵族世家。是什么乡下地方的老贵族吧?伦敦的上流社会已经不兴说这种话了,只有乡下老贵族还拿盎格鲁-诺曼语当做身份的象征。”罗宾无视“阿伦阿代尔”的焦躁,只是饶有兴味地研究他的口音,“那个和你一起来的大块头是你们的首领?放心,他绝对性命无虞。介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一个像你这样的贵族公子会和一群强盗混在一起。而且以你的头脑,要抢过那个傻大个的首领位置,应该易如反掌,你却甘心躲在他背后做个出谋划策的幕后首领。”

“太聪明的人做不了首领,你不也只是个狗头军师吗?”

“难道你的首领和斯第尔顿小姐一样,总能在不经意间轻而易举地把人*疯?”

“总能在不经意间轻而易举地把人*疯”,这样的描述,实在是……何等的精辟!“阿伦阿代尔”不自在地干咳了几声,以掩饰笑意:“很幸运,伍德比斯第尔顿船长好对付得多。”

罗宾优雅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看着“阿伦阿代尔”:“可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阿伦阿代尔”也摆出只属于工于心计者的笑容,同样坦诚地看着罗宾:“知道为什么用‘蓝血’来称呼贵族吗?”

“贵族的肤色一般比常人更白,且不易晒黑,近乎半透明的病态肤色甚至能看到皮肤下蓝色的小静脉。其实这是长期的血亲相交的产物。”罗宾突然意识到了,看“阿伦阿代尔”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警觉。

“我猜你的出身不会比我低。”“阿伦阿代尔”也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比起一个乡下小贵族家的逆子和强盗混在一起,一个城里的大贵族家的公子在为英格兰首富打工,而且行事低调得甚至没几个人知道斯第尔顿家还有‘罗宾•普兰’这么一个人,是不是听起来更耐人寻味?我猜‘罗宾•普兰’不是你的真名吧?”

罗宾愣了愣。

“不过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我们都是真正的英国人,知道在面对外敌的时候,应该团结一致,而不是窝里斗。”“阿伦阿代尔”抛出了橄榄枝,“我想你也不是傻子。”

原来“阿伦阿代尔”对他的贵族血统的影射,是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只是不想对他全部坦白。既然如此,他也尊重对方的隐私权。罗宾恢复镇定自若的微笑:“不去找你们的首领吗?我只保证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可不保证他会不会被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玩疯。”

“阿伦阿代尔”的笑容沉了下来,片刻的犹豫之后,立刻发足向罗宾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注释:(1)所谓盎格鲁-诺曼语(Anglo-Norman),指的是在诺曼征服英格兰之后,在英格兰等不列颠群岛地区使用的古诺尔曼语。它由诺曼底公爵威廉及其部下带到英格兰,实际上是当时征服者所讲的诺曼底方言、法国西部和北部的奥依语、法国西部的皮卡尔语等等在英格兰的条件下混杂而成的一门语言。盎格鲁-诺曼语作为英格兰的上层社会文学和行政语言,一直从十二世纪延续到十五世纪,这期间对古英语发展为中古英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