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在罗思丽庄园与斯第尔顿船长纠缠不清的时候,老男爵的遗孀玛丽•奥利维尔夫人也在家里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玛丽•奥利维尔本来就是一个长得乏善可陈的女人,又扁又塌的鼻子让她的眉心、鼻尖、下巴三点可以连成一条直线,过敏造成的小红疙瘩是她平板的脸上唯一比较具有立体感的东西,而酒糟鼻、暗淡的肤色、从童年起陪伴她至今的雀斑、小时候发水痘留下的疤痕让她的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感谢马可•波罗爱上了中国的葱油饼,感谢愚蠢的意大利厨师怎么也猜不出中国人是怎么把葱油饼的馅料放进揉好的面团里面,只能放在面团上,于是发明了著名的意大利美食披萨饼,也发明了能最形象地形容玛丽•奥利维尔的长相的东西——平板的脸型加上色彩斑斓的肤色,玛丽•奥利维尔长得就像一张做坏了的披萨饼。岁月和生育更是毁了玛丽•奥利维尔年轻时唯一值得炫耀的苗条身材,别说是外人经常怀疑英俊的摩西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美丽的罗芙缇到底是不是她的表外甥女,甚至连她的亲生儿子看到她的这副尊荣,都暗暗庆幸自己长得不像母亲。

不速之客来的时候,玛丽•奥利维尔正在温暖的炉火边看书,享受没有孙辈的贵族老太太的闲暇时光。从穿着打扮不难看出玛丽•奥利维尔的长相并没有影响她的生活,尽管用料考究的黑色寡妇装不但没有让她的身材显得更苗条一些,只让人注意到她的*是如何的干瘪下垂,而与*成反比的是坚挺、浑圆、饱满的肚子——要不是玛丽•奥利维尔明显已经过了可以生育的年纪,别人准会以为她的肚子里有一个五个月大的胎儿。手上价格不菲的蓝宝石戒指和紫水晶手链也没能让她看起来更漂亮,除了说明她的生活相当富裕以外,只能让人注意到她的皮肤是多么粗糙,皮肤上的汗毛又是多么的茂盛。

其实做寡妇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糟,尤其是在亡夫很有钱,而且夫妻之间相看两相厌的情况下。玛丽•奥利维尔从很早以前就对小说里的浪漫爱情故事死心了,从来不曾指望过自己能成为小说中的女主角,经历一段感天动地、刻骨铭心的爱情,只庆幸自己选对了丈夫——夫家的财产能让她的晚年过得十分闲适,上帝让两个不讨她喜欢的丈夫都早早地死了。尤其幸运的是世人对寡妇相当地宽容,不论是暴饮暴食还是酗酒,哪怕是吃到不停地打嗝,大家都会认为这是因为死了丈夫——尤其是死了两个丈夫——以后悲伤过度,导致她只能通过过度摄食来安抚自己,对她的种种失礼的行为纷纷表示理解,甚至视之为对亡夫忠贞的表现。于是玛丽•奥利维尔现在可以尽情地享受她喜爱的美食和美酒,不用再担心暴饮暴食会毁了自己的身材、让自己找不到可以依靠的男人,也不用担心会因为吃到打饱嗝而遭人嘲笑了。

听到开门声,玛丽•奥利维尔不情不愿地从书本抬起眼睛,只看到对方穿的裤子用的是粗布,上面还满是补丁,想来是下人,于是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是送东西来的吗?这里不是你能进来的地方。这次我就不惩罚你了。把东西放下,去找管家要钱。”

“我是来要东西的,玛丽。”对方开口,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我来要我的儿子。”

玛丽•奥利维尔被熟悉的嗓音惊得抬起头,发现眼前赫然就是摩西的回忆中那个长相酷似约瑟的男人,只是看上去比摩西记忆中的更加苍老。“保罗?”

“你还记得我?我是不是该说很荣幸,玛丽•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保罗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便如繁花盛开。即使头发中已经掺杂了白雪的颜色,即使曾经精致的面部曲线已经被皱纹篡改,从乍一看简直雌雄莫辩的容貌中,依然不难看出他年轻时的风采。

“你要干什么?”玛丽•奥利维尔吓得几乎要跳起来,连忙离开座位,扑向叫仆人的绳子,“我要喊人了。”

保罗看着玛丽•奥利维尔,摇了摇头:“玛丽,就算不看在老情人的份上,看在这么多年的老交情的份上,你都不请我坐下喝一杯吗?你瞧,你现在是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的母亲,只要拉一拉这根绳子,就会有很多仆人冲进来,把我当成小偷或者别的什么扔进监狱。而我呢?我只是个一无所有、孤苦无依的老头子。你有必要害怕我吗?”

“你到底要干什么?”玛丽•奥利维尔还是不敢让手离开拉铃。

保罗不理会玛丽•奥利维尔,擅自拿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好好地品尝了一番:“真是好酒。哪儿产的?算了,不用说了,你说了我也不识货,反正肯定是我这种穷光蛋喝不起的就对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玛丽•奥利维尔摸着绳子的手有些神经质地开开合合,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在保罗说出此行的目的以前,就把他当做小偷扔进监狱。

保罗好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酒杯,直勾勾地盯着玛丽:“我要什么?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三遍了,玛丽,而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了你答案——我要我的儿子。”

“你的私生子小杂种早就死了。”

保罗对着玛丽•奥利维尔摇了摇食指:“我和简结过婚,虽然简和约翰**,但是约瑟确实是我的孩子——我和我的妻子合法生的婚生子。”

“我当然看出了那是你的种,从他还在襁褓中就看出来了,那小杂种长了张和你一模一样的杂种脸。”玛丽•奥利维尔总算在保罗面前找回了优越感,“感谢我吧。摩西抱着你的小杂种回来以后,我可没有掐死他或者淹死他,而是让我的丈夫认下他,把他当做我丈夫的私生子抚养成人,尽管后来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怎么没有早一点把他弄死。保罗,你真该为他感到骄傲。约瑟可真不愧是你和婊子生的野种,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他就会在约翰面前撒娇、吸引他的注意力、挑拨摩西和约翰的关系。这一定是他的婊子亲娘的真传吧?他在其他方面也都和你一样下流、恬不知耻。他明知道自己是私生子,还处处摆出一副奥利维尔家的合法继承人的模样,不用人教,就会利用约翰对他的偏爱图谋摩西的继承权。不过上帝保佑,恶有恶报,不用我费心思去除掉他,他就自己不争气,死了——因为叛国罪被处死。”

保罗非常平静地听玛丽•奥利维尔说完约瑟是怎么死的:“我一年前就知道他被处死的消息了。可怜的孩子。幸好我还有另一个儿子。”

“谁?”玛丽•奥利维尔故意装糊涂。

“我的大儿子,摩西——你和我的孩子。”

“胡说!”玛丽•奥利维尔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摩西是我丈夫的孩子,是彼得•奥利维尔的孩子!”

“别自欺欺人了,玛丽,就算我十三岁的时候不知道你每天来马房扒我的裤子是为了什么,难道现在还不知道吗?我可记得是我给你开的苞,你还流血了……”

“一派胡言!“保罗在玛丽•奥利维尔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慢慢地品着酒,好像他才是主人:“玛丽,可怜的小玛丽,一心想找个有钱的丈夫托付终身。可惜福无双至,有钱的丈夫只是贪图她父亲的贵族头衔,根本不喜欢她,如果没有孩子,一旦父亲撒手人寰、让她的丈夫得到他梦寐以求的贵族身份,她早晚会被丈夫抛弃。玛丽是个聪明的姑娘,从结婚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孩子的重要性,可是她的丈夫是个只喜欢男人的变态,连碰一碰她都不愿意,她怎么让自己怀孕、用孩子来巩固婚姻呢?正好,马棚里有个小男孩,是她公公的私生子、她丈夫的异母弟弟,可惜年纪小了些。不过碰碰运气总比坐以待毙强。”保罗突然重重地放下酒杯,“如果摩西不是我的种,为什么你会做贼心虚,以至于摩西一出生,你就栽赃诬陷我,让我被扫地出门?为什么约瑟会让你觉得不安?为什么你要挑拨摩西和约瑟的关系?因为你害怕他们兄弟相认,对不对?”

“谁说彼得喜欢男人?一派胡言!纯属造谣!”玛丽•奥利维尔恼羞成怒,“有哪个男人容得下妻子红杏出墙?如果摩西不是彼得的孩子,他为什么要认下他?”

“因为他发现你虽然不讨人喜欢,却是个知趣的人。作为嫡子,彼得必须有后代,他害怕别人发现他是个同性恋,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和任何女人上床。只要有了儿子,你们就可以对你的公婆交代了,以后你就不用再死气白赖地找他睡觉,而他喜欢男人的丑闻也就不攻自破。一石三鸟,还有比这更好的计划吗?”

“牵强附会。”

“那么再给你一个证据吧——你以为彼得喜欢的男人是谁?”保罗带着戏谑的表情看着玛丽•奥利维尔,一边欣赏她的愤怒和窘迫,一边晃动杯子里的酒,让空气中溢满葡萄酒甜美的气味,“玛丽,你和彼得真是天生一对,我的童贞就是给了你们两个——一个前面,一个后面。我和彼得、约翰一起长大,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玛丽,知道得比你还早。彼得是个同性恋,就算你美得倾国倾城,他在你面前也硬不起来;约翰是个没法让女人怀孕的残废,就算你比老母猪还能生会养,他也没法让你下崽子。……”

玛丽•奥利维尔*起酒杯,泼了保罗一脸。

“奥利维尔家的正统血脉从此断绝,这就是他们的父亲对我的母亲始乱终弃的报应。”保罗慢慢地吐出后面的话,任由酒液在他的脸上肆意流淌,反而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嫁给那样的两个人很不幸吧,玛丽?有没有怀念过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日子?现在彼得和约翰都死了,我的妻子也死了,我们的儿子成了奥利维尔男爵。你可以和我结婚。你、我和摩西,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团圆了。”

“你给我闭嘴!”玛丽•奥利维尔终于忍无可忍,“看在上帝的份上,保罗,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和摩西相认。”

“不行!”玛丽•奥利维尔发疯一样大叫起来,“摩西是个骄傲的孩子,如果让他知道他的生父是个杂种,他会崩溃的。”

“你终于承认了,承认摩西是我的种。”

玛丽•奥利维尔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对,摩西是你的孩子。想知道你的小儿子约瑟是怎么死的吗?约瑟固然无耻,但是还没有蠢到会叛国。叛国罪是你的大儿子诬陷他的!摩西亲手把约瑟送上了绞刑架。是你的大儿子杀了小儿子!”

保罗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忘了,摩西身上还流着你的血,而且是在你的看顾下长大成人。那个心狠手辣的孩子,十岁就会杀人了,杀了简,还烧了我们家的房子……”

玛丽•奥利维尔发出一声冷笑:“摩西一直都是我的骄傲。现在,保罗,如果你不想死在亲生儿子手里的话,就趁着摩西还没有回来,现在就给我滚!”

“我怎么滚?”保罗双手一摊,“我老了,干不动活了,手头没钱,膝下只有摩西一个孩子,就连可以相依为命的老伴都没有。不让我和摩西相认,你叫我怎么过日子?”

“你有没有活路,和我有什么关系?”玛丽•奥利维尔转过身背对着保罗,“你可以走了,去饿死冻死在街头,或者去乱葬岗和你的小儿子作伴,随你喜欢。”

“玛丽,你拥有一切,可我一无所有,如果*得我拖着你玉石俱焚,不合算的可是你。我亲爱的玛丽,既然你不顾情面,对我这么狠心,是不是意味着我也不用对你手下留情了?”保罗喝光杯子里的酒,站起身,假装要离开,“既然你不愿意引见,那我自己去找我的儿子。反正我只有这条烂命,穷困潦倒地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就活够了。至于摩西听了我的故事以后会不会相信,发现自己居然是私生子的私生子……我们勾搭上以前,你已经是彼得的妻子了,我们的关系算是**吧?不过摩西知道这一切以后会不会崩溃,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知道你要什么。”玛丽•奥利维尔抓起一个首饰盒扔给保罗,“把里面的首饰全都卖了,足够你舒舒服服地活到进棺材。给我滚,不准出现在摩西面前,也别让我再看到你!”

“谢谢你的慷慨,夫人,”保罗并不急着走,拿着首饰盒掂了掂分量,然后滑稽地行了个礼,“不过我不保证我不会去找——‘我的儿子’。”

玛丽•奥利维尔刚想起来自己随时可以拉铃叫人,整个奥利维尔男爵府霎时间发疯一样地铃声大作。可是等仆人姗姗来迟,保罗早已逃得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