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既然必需懂得善于运用野兽的方法,他就应当同时效法狐狸与狮子。由于狮子不能够防止自己落入陷阱,而狐狸则不能够抵御豺狼。因此,君主必须是一头狐狸,以便认识陷阱,同时又必须是一头狮子,以便使豺狼惊骇。然而那些单纯依靠狮子的人们却不理解这点。所以,当遵守信义反而对自己不利的时候,或者原来使自己作出诺言的理由现在不复存在的时候,一位英明的统治者绝不能够,也不应当遵守信义。假如人们全都是善良的话,这条箴言就不合适了。但是因为人们是恶劣的,而且对你并不是守信不渝的,因此你也同样地无需对他们守信。一位君主总是不乏正当的理由为其背信弃义涂脂抹粉。关于这一点,我能够提出近代无数的实例为证,它们表明:许多和约和许多诺言由于君主们没有信义而作废和无效;而深知怎样做狐狸的人却获得最大的成功。但是君主必须深知怎样掩饰这种兽性,并且必须做一个伟大的伪装者和假好人。人们是那样地单纯,并且那样地受着当前的需要所支配,因此要进行欺骗的人总可以找到某些上当受骗的人们。
——尼可洛•马基雅维利《君主论》
摩西终于知道“金碧辉煌”这个词的来历了。
罗芙缇要“斯第尔顿船长”为他的绿帽子举办庆祝宴会,想不到他真的照办了,让摩西只能惴惴不安地揣测究竟是英格兰船王的心胸太宽广,还是这背后还有别的阴谋,却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上次的珍珠陷阱实在是把摩西吓得不轻,好在路德维希和他站在一边,最后还是有惊无险。不过光有路德维希一个人还不够,摩西还想要另一个保命符——“斯第尔顿太太”。
罗思丽庄园的宴会正热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罗芙缇光彩夺目,像只蝴蝶流连花丛般流连于男宾之间,而男主人像公主的护卫,始终陪在她身边。女主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不过也不难理解。虽然怀孕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爱美的贵夫人们都不太愿意让人看到自己大腹便便的模样,所以一般都是一发觉自己怀孕,就开始避不见客,直到生完孩子、恢复窈窕的体形,才会重新出现在社交界。
虽然巴不得自己的妻子能和斯第尔顿家的男主人多亲近亲近,能搞上床最好,不知为什么,看到罗芙缇和“斯第尔顿船长”在一起的样子,总是让摩西感到莫名的不舒服。绝不是妒忌。罗芙缇的情夫成百上千,如果要妒忌,做丈夫的早就淹死在醋桶里了,更不用说罗芙缇和“斯第尔顿船长”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展,只是一起在舞会上跳跳舞而已,仅仅是很正常的社交。可摩西的心跳依然坚决地告诉他有些不对的地方,尽管他怎么也看不出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安。
多想无益,讨好“斯第尔顿船长”是罗芙缇的工作,而摩西的工作是争取“斯第尔顿太太”的青睐。见罗芙缇在宴会上如鱼得水,摩西找了个借口偷偷溜出去,以“向斯第尔顿太太表示祝贺”的名义去找“黑斯廷斯男爵安插在斯第尔顿家的眼线”。
摩西找到菲泽塔的时候,她正在一间金碧辉煌的房间里看书。是的,金碧辉煌,不是夸张,而是最朴实的描述。房间的门重得要两个壮汉一起推才推得开,让人不得不怀疑不仅仅是门上的装饰雕花,恐怕整扇门都是纯金的。一进房间,就看见墙上不知是贴了金箔,还是本身就是用纯金做的,满眼的金黄色甚至有些刺眼。名家画作用纯金镶宝石的画框嵌在墙壁上,就连天花板都是一片金黄色。房间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与屋顶的衔接处细致的黄金镂花勾勒出天花板上画出来的蓝天,画工十分拙劣,但是难得的天蓝色在满眼刺目的金黄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让人分外想念屋子外面真正的天空。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没有地毯,只有石头中天然的金色纹路,坚硬而冰冷。屋里所有的家具都是金色的——透过大得夸张的威尼斯玻璃,可以看到金色的橱柜里放着各种金、银嵌宝石的工艺品;纯金的床一看就给人难以名状的沉重感,就连床幔都是用极细的银丝织成的纱网,上面还镶嵌有各色宝石,让人不得不怀疑如果床架塌了,睡在**的人就算没有被镶宝石的纯银床幔砸死,也非被活活压死不可。**没有被子、褥子,只有同样是纯金打造的床垫和重得根本拿不动的纯金枕头,床垫上同样镶满各色宝石,看起来很好看,但是凹凸不平的表面足以让躺在上面成为一种折磨;纯金的桌子有着漂亮的雕花桌脚,但是少了桌布,总让人觉得十分生硬;纯金的椅子上也没有椅垫,即使金光灿烂,坐在上面也肯定非常不舒服;……不论是什么东西,只要一下子出现的数量太多,立刻就会给人一种廉价的感觉。摩西只在这间屋子里待了一分钟,满眼的金碧辉煌就让他觉得黄金是世界上最低贱且百无一用的东西,而放在桌子上的书——感谢上帝,这个总算不是黄金做的——和坐在桌旁喝茶看书的女人反而让他觉得十分养眼——终于看到一个不是黄金做的东西了,尽管女人的一头灿烂的金棕色长发在这样的环境中看来,也显得十分丑陋。
“奥利维尔男爵!”听到脚步声,菲泽塔放下书抬起头来,示意他落座。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摩西走向小圆桌旁的另一张椅子,想拉开以便自己坐下,却根本拉不动。这椅子果然是纯金的!
看到摩西吃惊的表情,菲泽塔忍不住掩嘴偷笑:“觉得这间房间怎么样?”
摩西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身体挤进椅子和桌子之间的缝隙,一边考虑措辞:“非常……奢华。”
“老实说吧,这地方令人作呕。但这恰恰是我在罗思丽庄园特意建造这么一个房间的目的。”
“哦?”摩西终于坐下来,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小心十分可笑——他以为自己是参孙还是赫拉克勒斯(1)?还怕会一个不小心弄翻全部用纯金打造、重量足足是他的体重十余倍的桌子?
“不奇怪吗?在罗思丽庄园到处都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却不用担心佣人偷窃。”
摩西也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在他自己的家里,管家每年都会发现有佣人偷东西,除了已经被发现的以外,恐怕还有更多的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了佣人的额外薪水,可是在罗思丽庄园别的不说,光是从这个金碧辉煌的房间的墙壁上刮点粉下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可是墙上丝毫没有刮伤的痕迹。“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每次有新来的佣人,在成为罗思丽庄园的正式工以前,都要在这间房间关上三天。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柔软的床铺,也没有其他人,甚至因为通风不好,只要关上门,就会让人觉得呼吸不畅。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食物、水、新鲜的空气、柔软的床铺、温暖的炉火、亲人和爱人的陪伴……这些远比钱财珍贵的东西却往往因为太容易得到,而容易让人忽略。所以我建了这间房间,——我称之为‘清醒室’,——每次只能进来一个人,没有食物,只有极少量的水,坚硬的黄金床铺让人根本没法在上面好好睡觉,黄金做的墙壁夏天热得像烧红的铁板还不通风,冬天冷得像冰窖还没有任何能用来御寒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能在‘清醒室’坚持过一天。第二天开始,就只会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看着窗外……”
顺着菲泽塔手指的地方,摩西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得可怜的通风口,用于通风和照明。也就是说一旦夜幕降临,房间里就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对,宝石很容易反光,在夜晚应该也能看到床铺和床幔上的宝石。不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到这些熠熠生辉的红色、绿色、蓝色,像是穿行于暗夜中的邪恶生物的眼睛,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第三天出来以后,很少还会有人觉得黄金是一个值得觊觎的东西。”
“这种防盗方法……想来很管用。”仅仅是在房间里坐了几分钟,摩西已经开始觉得黄金的颜色令人作呕了。不过这种防盗方法管用是未必的,成本高昂却是肯定的,不值得推广。
“每次做生意赚了大钱,我也会在‘清醒室’待上一整天,让自己保持清醒。”菲泽塔喝了一口茶,“钱是个能干的奴才,锦衣华服、宫殿美食……世上几乎没有用钱办不到的事,甚至只要差遣得当,钱还能带回更多的钱。但是钱也是个一心想反仆为主的恶奴,如果主人的信念不够坚定,就可能反而成为钱的奴隶。现在斯第尔顿家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我不得不经常到这里来让自己清醒清醒,让自己记住钱只是个奴才,不是主子,拥有钱是为了过得更幸福。如果为了增加财产而牺牲幸福,无异于本末倒置……”
需要到“清醒室”来清醒头脑的是“斯第尔顿太太”,而不是她的丈夫,也就是说在斯第尔顿家当家的从来就是这个女人,而“斯第尔顿船长”从来就只是个木偶,用来迎合普通人认为女人除了生孩子以外什么都不会做的“常识”。
“照理来说,食物和饮料是不能带进‘清醒室’的,不过现在我能忍饥挨饿,孩子不行。”尽管肚子还平坦得没有一点怀孕的迹象,菲泽塔仍然会不时地抚摸肚子,好像她已经能感觉到胎动,“有时候我觉得你们男人真可怜,永远也体会不到孩子在自己的腹中悸动的快乐。”
等到分娩的时候,估计她就会羡慕男人的“可怜”了。摩西当然不会傻到把这么煞风情的话说出口,只是想方设法转移话题。“希望生个伟人,所以怀孕期间就要开始阅读英雄故事吗?不知道胎儿是不是看得懂。”摩西指着菲泽塔手上的书。
菲泽塔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书的封面:“生个尼可洛•马基雅维利(2)或者切萨雷•博尔吉亚那样的孩子也不错,不过我可不希望我的孩子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摩西刚发现菲泽塔手上的不是时下流行的白痴骑士小说,而是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等他抬起头,发现菲泽塔看他的眼神中有几分戏谑之意。“你以为我是你老婆吗?只会看那种不用动脑子的东西。”菲泽塔没有开口,但是眼神很明确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好吧,摩西认输了,他即使知道菲泽塔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女人,也没想到她居然去读《君主论》之类的东西。“你觉得这本书很有趣吗?”
“不,非常无聊,看着容易犯困。不过用来学习的书都是很容易让人烦困的。”
摩西已经彻底傻了:“你……打算做女王吗?”
“怎么可能?我又没有王室血统。”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有王室血统,她就真的打算去抢某位君主的王位了?“那你……”
“其实做君王和做商人——尤其是做老板有很多共同点。”菲泽塔翻了翻手中的书,“比如这个。‘过惯了自由生活的话,那末保有这些国家是最容易的;而且只要灭绝过去统治他们的君主的血统,就能够牢固地保有这些国家了。由于在其他的事情上维持着他们的古老状态,而且在风俗习惯上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人们就会安然地生活下去。……征服这些地方的人如果想要保有它们,就必须注意两个方面:一方面就是要把它们的旧君的血统灭绝;另一方面就是既不要改变它们的法律,也不要改变它们的赋税。这样一来,在一个极短的期间内,它们就会同古老的王国变成混然一体了。’引申一下,就是在吞并别人的产业的时候,只要把原来的老板搞得没法东山再起,然后其他照旧,就可以让新旧产业融合得很好。所以斯第尔顿家族在英国、欧洲、非洲、新大陆、大明国都有产业,各个地方的风俗习惯都不同,但是都肯乖乖地为斯第尔顿家族赚钱。
“还有这里。‘如果对于潜伏中的祸患能够预察于幽微,就能够迅速加以挽回。但是如果不曾察觉,让祸患得以发展直到任何人都能够看见的时候,那就无法挽救了。’‘对人们应当加以爱抚,要不然就应当把他们消灭掉;因为人们受到了轻微的侵害,能够进行报复,但是对于沉重的损害,他们就无能为力进行报复了。所以,我们对一个人加以侵害,应当是我们无需害怕他们会报复的一种侵害。’‘如果任何人相信给以新的恩惠,就会使一个大人物忘却旧日的损害,他就是欺骗自己。’‘世界上最弱和最不牢固的东西,莫过于不以自己的力量为基础的权力的声誉。’‘人们实际上怎样生活,同人们应当怎样生活,其距离是如此之大,以至一个人要是为了应该怎样办,而把实际上是怎么回事置诸脑后,那么他不但不能保存自己,反而会导致自我毁灭。因为一个人如果在一切事情上都想发誓以善良自持,那么,他厕身于许多不善良的人当中,定会遭到毁灭。’……这些都是在政治场上和商场上通用的道理。
“还有稍加变通就可以适用于商场的。比如‘君主必须同人民保持友谊,否则他在逆境之中,就没有补救办法了。’‘一个英明的君主应该考虑一个办法,使他的市民在无论哪一个时期,对于国家和他个人都有所需求,他们就会永远对他效忠了。’‘对于既不是你自己的财产,也不是你的老百姓的财产,你尽可以作为一个很阔绰的施主,因为你慷他人之慨淋漓痛快,不但无损于你的名声,倒是使你的声誉雀起。只有把你自己的财产挥霍了,才损害你自己。’‘君主使人们畏惧自己的时候,应当这样做:即使自己不能赢得人们的爱戴,也要避免自己为人们所憎恨。’‘对君主而言,如果受爱戴和受畏惧不能两全其美,则应该选择受畏惧。因为人们爱戴君主,是基于他们自己的意志,而感到畏惧,则是基于君主的意志,因此一位明智的君主应当立足在自己的意志之上,而不是立足在他人的意志之上。他只是必须努力避免招仇惹恨。’‘君主务必把担带责任的事情委诸他人办理,而把布惠施恩的事情自己掌管。’……把以上各句中的‘君王’改为老板,‘百姓’改为员工,就同样适用于商场……”
这家伙是个女人?这家伙是通常被形容为“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摩西绝不相信!为了男人的自尊,摩西决定反驳一下:“这些都是理论经验,空谈总是容易的。”
“是啊,实践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菲泽塔坦然承认,“不过理论就是为了实践而存在的,不付诸实践的理论只是纸上谈兵。”
“介意我问一下你是如何把《君主论》上的理论知识付诸实践的吗?”
“‘人鱼号’的存在就是我的实践。”菲泽塔放下书,“不奇怪吗?商人都是斤斤计较的,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口上,可是斯第尔顿家偏偏有这么一艘小船,过小的体积不能用于贸易运输,没有火炮、撞角的设计别说是参加海战了,甚至都没法自卫,甚至船上的船员们都是一群绣花枕头……”
所以“人鱼号”才会被人戏称为“面首号”,摩西想。
“‘人鱼号’唯一的工作似乎就是载着斯第尔顿家族的大老板到处乱晃,不过玄机就在于‘乱晃’。《君主论》上说‘君主除了战争、军事制度和训练之外,不应该有其他的目标、其他的思想,也不应该把其他事情作为自己的专业,因为这是进行统帅的人应有的唯一的专业。它的效力不仅能够使那些生下来就当君主的人保持地位,而且有许多次使人们从老百姓的地位一跃而高踞王位。’因为绝大多数人真正渴望的不是财富,不是地位,甚至不是生活必需品,而是公平。如果说有两位君王,一位任由边疆战士挨饿受冻,自己躲在王宫里锦衣玉食,另一位君王经常御驾亲征,陪着边疆战士一起吃苦受难,如果这两位君王打了起来,你认为哪一个君王更容易获胜呢?都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如果全世界的君王都是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军队为自己送命,可能还会有人认为这是身为君王的特权,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是如果他们看到世界上还有君主愿意放弃奢华的生活,甚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与军人同甘共苦,就会对自己耽于享乐的君王十分不满。一个带着对君王的钦佩之心打仗,一个带着对君王的不满之心打仗,谁更容易获得胜利呢?‘人鱼号’的用意就在于此——出海的危险性极高。以斯第尔顿家族目前的财力,老板大可以让手下的水手去为自己卖命赚钱,自己躲在安全的陆地上翘着脚数钱玩,可是他没有这么做。恰恰相反,老板一直在陪着自己麾下所有的水手分担航海的艰辛,因此也更能体会普通员工的辛苦——至少水手们会这么想。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优秀人才争先恐后地投奔斯第尔顿家族。
“当然,我们也不是对所有前来投奔的人都照单全收。《君主论》在如何选择管理人才方面也给出了很好的建议:‘一位君主怎样能够识别一位大臣,这里有一条历试不爽的方法:如果你察觉该大臣想着自己甚于想及你,并且在他的一切行动中追求他自己的利益,那末这样一个人就绝不是一个好的大臣,你绝不能信赖他;因为国家*在他的手中,他就不应该想着他自己,而应该只想着君主,并且决不想及同君主无关的事情。另一方面,为了使大臣保持忠贞不渝,君主必须常常想着大臣,尊敬他,使他富贵,使他感恩戴德,让他分享荣誉,分担职责;使得他知道如果没有自己,他就站不住,而且他已有许多荣誉,使他更无所求,他已有许多财富,使他不想更有所得,而且他已负重任,使他害怕更迭。’斯第尔顿家的负责人们都是这么选择出来的——大总管丽贝卡、七位旗舰船长、每一处产业的负责人……都是如此。
“不过‘人鱼号’的作用不仅仅在于培养水手们对老板的忠诚,毕竟斯第尔顿家族麾下的不仅仅是水手,还有种植园、矿场和各地作坊里的工人。《君主论》上说‘如果那些被征服的国家在语言、习惯和各种制度上同征服国不同,那末就会发生种种困难了。要保有那些被征服的国家,就需要非常的好运,并作出巨大的努力。而最好和最有力的办法之一,也许是征服者亲自前往,驻节在那里。这就会使得他的占领地更加稳固,更加持久。’书上还说:‘君主需要考虑的不仅是当前的患难,还有未来的患难。他们必须竭其全力,对那些患难作好准备,因为患难在预见的时候是容易除去的,但是如果等到患难临头,病入膏肓时,就无可救药了。……关于国家事务也是这样,因为如果对于潜伏中的祸患能够预察于幽微,就能够迅速加以挽回。但是如果不曾察觉,让祸患得以发展直到任何人都能够看见的时候,那就无法挽救了。’斯第尔顿家族的产业太分散——当然,产业越分散,越能保证短期投资能尽快得到回报,长期投资能得到更丰厚的利润。但是正因为太分散,像书上说的那样征服者亲自前往驻节就不太现实,一个人也没有精力管那么多的事。其实‘人鱼号’也起到了在各地的产业巡逻的作用,让当地的负责人能及时汇报发现的问题并加以解决;经常见到老板,也会让员工感到自己受到重视;另外就是在不触及原则问题的情况下尽量帮自己人,让员工产生归属感,才能保证他们的忠诚……”
“你就不怕你丈夫出海遇到什么意外吗?”
有“尼可”在,会出什么意外?不过罗宾叮嘱过,不要太早地让对手知道自己所有的底牌,所以菲泽塔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可是摩西误会了菲泽塔的笑容——斯第尔顿家的当家人从来就是一直待在岸上安全无虞的夫人,做丈夫的整天蒙着脸不说话,恐怕就是因为他只是个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傀儡。
“奥利维尔男爵,怎么不说话?”
“你……”摩西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书上写的你全都看得懂?”
“不,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像是关于米兰的贝尔纳博(3)的例子。他做过些什么不寻常的事?”
“啊……米兰的贝尔纳博,那可是个出了名的怪人。”摩西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在菲泽塔面前炫耀自己的学识、以博得她的青睐的机会,“比如这样一个例子:据说有一次,米兰公爵曾遇见乡人掘墓,就询问他们原因。乡人报告说因为旅行者已死,又没有遗产,神父及教堂掘墓人不肯处理遗体。公爵随即传讯神父和掘墓人,二人声称:‘本人应取得所值。’公爵即说:‘谁人能付汝所值?死者无钱,何能付汝所值?’二人答道:‘不论何人付给,吾人应得所值。’于是公爵说:‘我付给你们,你们所值即死亡。该死者在何处,即取来,埋于墓中;捕神父投诸墓内。掘墓人何在?投诸墓中,掩埋之。’于是公爵使神父及掘墓人与死者同葬后,扬长而去。”
“啊……原来是这样。”菲泽塔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书中还有好几次提到瓦伦蒂诺公爵(4),貌似马基雅维利对他的赞誉很高。”
“你觉得他不值得这份赞誉吗?”
“史书上说他是个邪恶的人。”
“你也这么认为?”
菲泽塔点头:“邪不胜正嘛……”
女人果然是女人,或许前面的那些老生长谈的观点是她的丈夫让她背下来,以吸引摩西的注意。看来摩西也得警惕“斯第尔顿太太”是不是“斯第尔顿船长”用来吸引他的诱饵了。这个诱饵知道有罗芙缇在,摩西对女性的美貌并不十分在意,但是出类拔萃的学识一定能吸引他。看来“斯第尔顿船长”相当了解摩西。不过要背下那么多枯燥的知识,还要不懂装懂,也不是任何一个诱饵都做得到的,比如罗芙缇就……别说是把《君主论》看完了,罗芙缇只要拿起任何不是白痴骑士小说的书,就能在三分钟以内睡着。
“你想说瓦伦蒂诺公爵的死是因为天谴吗(5),斯第尔顿太太?”摩西想试试这个诱饵究竟有多聪明,是不是值得他吃掉以后再逃之夭夭。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为凯撒,宁为虚无。’(6)其实我还是挺欣赏瓦伦蒂诺公爵的。他做过什么值得诟病的事呢?孤立父亲?谋害弟兄、姻弟兄和其他亲属以及廷臣?与妹妹*?纵容军队在占领地破坏、掠夺和虐待?伙同他的父亲出卖圣职、兜售免罪券、毒杀教会高级僧侣、大肆敛财?道学家做不了政治家。除了和妹妹*以外,瓦伦蒂诺公爵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当时的每一个政治家和腐败的神职人员都在做的事,只是他兼有政治家、野心家和神职人员的双重身份,双方的罪孽加在一起,就会显得更过分一些。但是正是因为这种‘过分’,才让他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瓦伦蒂诺公爵,也成为马基雅维利口中最有可能实现意大利的统一的人。不过成王败寇的铁则不会因为人们的喜好而改变,‘邪不胜正’的意思是只有胜利的一方才有资格自称为正义的一方,与双方的人品、作为完全无关,只是以成败论英雄。《君主论》里面就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例子——米罗•德•奥尔科(7)被当作反面统治者处死并曝尸,并不是因为他有多邪恶,而是因为他只配做*中的一个棋子,没有本事反抗瓦伦蒂诺公爵的审判。同样的,如果瓦伦蒂诺公爵成功地统一意大利,恐怕现在所有的史书都在为统一意大利的英雄、伟人歌功颂德,称颂‘亚历山大六世一生中最大的功绩,就是和*生下了瓦伦蒂诺公爵’,甚至他与妹妹的不伦之恋也会成为他的个人魅力之大的另一个证明。可是他输了,尽管输在功败垂成,尽管失败的原因仅仅是运气不好,历史也没有因此对他宽容,把他的私生子出身描绘成对教会的侮辱、把他做的一切都归结于野心和恶意……这一切都仅仅因为他是个失败者,别无其他……”
这是一个女人的“妇人之见”!摩西听得太专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凑得离菲泽塔越来越近,直到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一本书,才醒过来。
“对不起。”摩西弯腰去捡自己不小心碰落的书,可当他看到书中的内容,却是大惊失色。
“奥利维尔男爵,怎么了?”菲泽塔看了看书的封面,立刻向摩西伸出手,“奥利维尔男爵,那本是账本。”
可是摩西还是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把上面的内容读了个清清楚楚,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盗窃商业机密的嫌疑。
“奥利维尔男爵?奥利维尔男爵!”
菲泽塔一连叫了四五次,摩西才放下手中的账本,却只是用更加惊讶的眼神看着菲泽塔:“这是谁写的?”
“怎么了?”账本嘛,肯定是丽贝卡的手笔,要不就是斯第尔顿家族安排在各处产业的会计,再要不就是……约瑟!菲泽塔知道摩西惊讶的原因了。
摩西把账本转向菲泽塔:“告诉我,这是谁写的?”
账本上是约瑟工整漂亮的字迹,下面签着他的名字,日期是半年前——从理论上而言,那时约瑟•奥利维尔应该早就被处死了。
“这是谁写的?”摩西抓着菲泽塔的肩膀,用力得好像要用手指把她的肩胛骨扳断,“告诉我,这是谁?”
“我……怎么……”菲泽塔想挣脱,可摩西像发了疯一样,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北斗被菲泽塔的惊恐情绪惊醒了:“小主,让我来。”
摩西对上菲泽塔的眼睛,只看到她的右眼迅速变成血红色,接着便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脱离摩西的钳制,菲泽塔连忙离开座位,好像只要离他远一些,就能更安全一些:“北斗,你对他做什么了?”
“催眠术,顺便去翻了翻他的回忆。”北斗的嘴角勾起诡笑,“小主,我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注释:(1)参孙是圣经士师记中的犹太人士师,天生神力。赫拉克勒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
(2)尼可洛•马基雅维利(1469-1527)意大利政治思想家和历史学家。
(3)贝尔纳博(1354—1385),米兰公爵。此人以残暴和行为怪异出名,他在政治上的能力和敏锐性也是突出的。
(4)即切萨雷•博尔吉亚,1499年由法国国王授予瓦伦蒂诺公爵。
(5)据马基雅维利所说,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突患热病辞世时,切萨雷•博尔吉亚已经预见到他父亲去世时可能发生的一切变故,并已作周全应对,只是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父亲死时,他自己也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在他的背后,只有罗马尼阿是坚固的,其他一切都处于风雨飘摇中。假如他身体康健的话,我相信公爵仍然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度过这一次危机。但是,恶劣的局势急剧改变了博尔吉亚家族的命运。宿敌朱利奥二世当选为新教皇,继而罗马爆发动乱,科隆纳家族和奥尔西尼家族的人武装返回罗马,被占领的城市也纷纷起来反对他,朋友、亲戚、同盟者,没过多久就都离弃了他,就像他过去离弃过他们一样。他信赖的科尔多瓦的贡萨尔弗把他当作俘虏解送到西班牙。路易十二剥夺了他的瓦伦蒂诺公爵领地和年金。最后,他孤身逃亡到纳瓦尔,在那里得到他内弟的庇护,率领了纳瓦尔国王的一支军队。他在一次性质可疑的战役中死去。年仅三十二岁的切萨雷•博尔吉亚就这样结束了辉煌、恐怖而又悲剧的一生。他手握着武器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6)“切萨雷”即“凯撒”的意大利语读音,“不为凯撒,宁为虚无”是切萨雷•博尔吉亚的剑上的铭文。
(7)米罗•德•奥尔科,原切萨雷•博尔吉亚的军官,1501年被派往罗马尼阿代理博尔吉亚统治。这个人在短时期内恢复了地方的安宁与统一,因此获得极大的声誉。可是公爵后来因为害怕引起仇恨,认定再没有必要给他这样过分大的权力。于是他在这个地区的中心设立了一个人民法庭(由平民的法律家组成的法庭,与军事法庭相对待,而不是与刑事法庭相对待的民事法庭),委派了一名最优秀的庭长,在那里每一个城市都设有他们自己的辩护人,以涤**人民心中的块垒,把他们全部争取过来。他想要表明:如果过去发生任何残忍行为,那并不是由他发动的,而是来自他的大臣刻薄的天性。他抓着上述时机,在一个早晨将雷米罗斫为两段,曝尸在切塞纳的广场上,在他身旁放着一块木头和一把血淋淋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