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聚会的地方是奥利维尔男爵府的一个温馨的小厅,长圆形的屋顶和带着浅浅的肉红色的墙壁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硕大的鸡蛋中,窗子和阳台栏杆都是用巧夺天工的技艺在蛋壳上镂刻出来的。温暖的金黄色阳光带着迷人的光晕照亮整个房间,长沙发上暖色调的软靠垫能让人忘记冬季的寒冷,花瓶里的鲜花娇艳欲滴,桌子上精致的茶点和饮料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墙上挂着两幅画作为装饰,都是彼得•勃鲁盖尔的作品——当然不是原作,而是临摹的赝品。一幅是《盲人的预言》,画中六个瞎子互相扶持着,由画面的左上方向右下方行走,却不知已陷入险境。领头的第一个瞎子已跌入壕沟,紧接着的一个被牵动着失去了平衡,等待其他瞎子的将是同样的命运,寓意《圣经》中耶稣对法利赛人所说的:“他们是瞎眼领路;若使盲人领盲人,二者必皆落入坑中。”另一幅是《尼德兰的寓言》,画中熙熙攘攘的小镇乍一看生机勃勃,但只要仔细看,就可以看到这个发疯一样的小镇处处都透露着荒诞不经——屋顶上散落着大小比例明显与画中人物不符的金币,屠夫对着墙走路,年轻妇人在包扎魔鬼,一个绿衣小伙子对着没有目标的屋顶射箭,农妇在城堡的碉楼顶上筛谷子,牧人像剃羊毛一样剃*……画面中的每个人物都在做着荒诞不经的事,而故意弄得乱七八糟的构图更是让整幅画面中的小村子看起来一片混乱。不用说,挂这两幅画是摩西的意思。罗芙缇只知道这两幅画出自尼德兰著名画家彼得•勃鲁盖尔之手,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彼得•勃鲁盖尔是谁,至少知道这是个可以用来附庸风雅、炫耀自己的艺术修养的东西,而且勃鲁盖尔雅俗共赏的画风让她也觉得这两幅画的画面很有趣,于是很高兴地挂在了她通常用来接待密友的地方,却没发现丈夫是在用这两幅画嘲笑她和她那些朋友就像《盲人的预言》中的盲人一样愚蠢,就像《尼德兰的寓言》中的小镇村民一样荒唐。摩西当然也没指望罗芙缇的智力能让她懂得他在她的私人会客室里挂这两幅画的用意,只是耐心地等待能欣赏他的幽默感的客人出现。

罗芙缇邀请“斯第尔顿太太”参加她的宴会,顺便还邀请了斯第尔顿家的大总管普兰太太和“加百列号”的船长海尔辛小姐。摩西猜想希律亚可能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但是或许“斯第尔顿太太”和普兰太太会发现他在妻子的小厅里耍的小把戏。摩西和“斯第尔顿船长”来到女士们聚会的小厅,以为会看到菲泽塔和丽贝卡欣赏他挂在墙上的画作,结果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非常离谱——罗芙缇和她的那群无知的朋友把摩西求之不得的三位来自于英格兰首富家的贵客堵在门口,不许她们进来,还口口声声地骂着“异教徒”、“魔鬼”之类。

“女士们,出什么事了?”摩西知道肯定是罗芙缇又闯祸了,嘴上在问所有人,眼睛却看着菲泽塔,明摆了只想听她解释,而且准备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奥利维尔男爵!”里德男爵夫人看到摩西来了,立刻作小鸟依人状靠过来,“这些异教徒太可怕了,你可一定要保护我们。”每次看到奥利维尔男爵,里德男爵夫人都万分怨恨上帝的不公。论美貌,里德男爵夫人仅仅是稍稍逊色于罗芙缇,可是里德男爵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暴发户,而摩西是一个那么英俊且风度翩翩的男人,两人的丈夫简直是天差地别。罗芙缇的丈夫可是让里德男爵夫人羡慕了很久。

“到底出什么事了?”摩西还是看着菲泽塔,说话时语调温和,摆明了自己是向着她一边的。如果菲泽塔说罗芙缇欺负她,摩西不介意把那个不知好歹的婆娘拖出去打一顿。

“没什么,我只是说了一个在大明国流传的笑话,可是好像吓着她们了。”摩西看起来像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所以菲泽塔也不想让他为难。

“什么笑话?”摩西让菲泽塔挽着他的胳膊,亲自领她进罗芙缇的小客厅,“来自大明国的故事,一定是我们这些孤陋寡闻的欧洲人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罗芙缇自然很不满于丈夫侵犯她的私人会客室,但是看到“斯第尔顿船长”也在,只能做出一副忍气吞声的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以博得他的同情,果然如她所愿的换来一条让她挽的胳膊。

“故事说的是由一个大明国的军官上阵打仗,眼看着就要战败,突然天降神兵,帮他打败了敌人。军官十分感激,于是向神仙叩拜,问神仙的来历和姓名。神仙说:‘我是垛子。’”

“什么是‘垛子’?”摩西领着菲泽塔在客厅里最舒适的主宾位坐下,丽贝卡和希律亚也就顺理成章地占据了离她最近的另外两个更好的位置,让罗芙缇和她的闺蜜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坐在次席,引来贵妇们一阵嗡嗡的抱怨声,摩西却对她们蚊子般的抗议听而不闻。

菲泽塔摆了摆手,示意摩西别打断她的故事,先继续听下去:“军官感激万分,表示自己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大的善事,就能得到垛子神的帮助,不胜惶恐。垛子神却告诉他:‘你不用感谢我,我是来报恩的。’军官大惊失色地问:‘我对你有什么恩?’垛子神说:‘在训练的靶场上,你平常练习射箭的时候,一箭都没有射中过我,我正是来报答这份恩情。’”

摩西稍微想了一下,立刻笑出声:“‘垛子’原来是箭靶!真的是个很有趣的故事。是拉铁摩尔先生让你想到这个故事的吗?”

不等菲泽塔回答,查尔斯•莫顿便插嘴道:“箭靶子会变成妖怪帮助人类,你觉得这种反基督的故事很有趣吗,奥利维尔男爵?”虽然刚才菲泽塔一行被拦在外面,是因为丽贝卡的种族和希律亚的肤色,菲泽塔用这么一个故事糊弄过去,显然是在给罗芙缇找台阶下,但是莫顿作为一个神学研究者,无法容忍这种亵渎神灵的故事在自己的身边流传,尤其是在他所崇拜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高雅的会客室。在老学究看来,宗教是非常神圣的,在他所崇拜和敬爱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的会客室拿异教徒魔鬼开玩笑,简直比在教堂里唱*秽歌曲还要下流和不可容忍。“斯第尔顿太太,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个基督徒了,居然可以如此轻松地说出这种可怕的故事。”莫顿再一次强调了自己对异教信仰的深恶痛绝。

“我只是因为我家老爷经常和东方人做生意,所以对东方的风俗习惯了解得比较多。东方人认为万事万物中都有灵魂,不仅是人类、动物、植物,就连乐器、武器等等中也有灵魂,而且越是和人接触密切的物品,越可能有灵魂。如果平时人们善待这些灵魂,就也会受到他们的善待,如果待他们不好,就会遭到报应。”

菲泽塔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尖叫。罗芙缇邀请的一个女友满脸惊恐地盯着椅子,好像上面附了什么妖魔鬼怪,怎么也不敢坐下去。

“别担心,夫人,那只是东方人的迷信而已,只能编在故事里吓唬吓唬小孩,就算在大明国,也没有多少人会真的相信这些无稽之谈。”菲泽塔呷了一口茶,就听见北斗不满的咳嗽声——谁说与人类接触频繁的器物里面没有灵魂?她自己身上不就附着一个剑灵吗?

“带着黑鬼和犹太人参加如此高档的宴会,还大肆吹嘘异教徒的信仰。斯第尔顿太太,我真为你感到羞耻。”莫顿不依不饶。

罗芙缇和她的朋友们对莫顿的观点表示赞成,以显示她们拥有妇女的一大美德——虔诚。

摩西则是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如果他同意莫顿的观点,就会得罪“斯第尔顿太太”,如果站出来表示反对,就会被指责为对基督教不忠。摩西以前对罗芙缇和她的密友只是讨厌而已,尽量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如今他对他们已经到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好在“斯第尔顿船长”和罗宾都没有什么大反应,一点也没有为“斯第尔顿太太”和她的两个女伴解围的意思,因此即使摩西静观其变,也可以解释为对“斯第尔顿太太”有足够的信心,相信她和她的朋友有能力解决这点小问题。

斯第尔顿家的女士们都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在她们看来,莫顿之流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作为一个在基督教的*威下求生存的“异教徒”,丽贝卡见过太多戴着道学家面具的伪君子,因此也没觉得罗芙缇邀请来的这个特别难以对付。

“我知道基督徒不喜欢我的种族,因为我们是犹大的后裔,而犹大出卖了耶稣•基督——尽管他也是个犹太人。因为犹大的过错,犹太人都是肮脏的,哪怕我们抛弃犹太教的信仰,和你们一样信基督教。不过这里难道不是米甸人的宴会吗?犹太人即使信仰犹太教,也依然信仰上帝,可米甸人崇拜的可是巴力(1)。”说到这里,丽贝卡看了看罗芙缇,“我没说错吧?西坡拉。”(2)

“为什么叫我西坡拉?”罗芙缇莫名其妙。

“难道你不是摩西的妻子吗?”丽贝卡笑道。

“有什么不对吗?”罗芙缇更加不明白丽贝卡是在拿她丈夫的名字玩什么文字游戏。

“不准你侮辱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罗芙缇没听懂丽贝卡的文字游戏用意何在,但是莫顿听懂了,立刻拍案而起。

“我说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是她丈夫的妻子,这能叫‘侮辱’吗?您是不是觉得如果我说您的母亲是你的父亲的妻子,对您是一种侮辱?”丽贝卡抬起无辜的眼睛看着莫顿。

莫顿被罗芙缇呛得脸通红,可是一对上她的眼睛,就什么刻薄的话都说不出口。“这是一双多么邪恶的眼睛,”丽贝卡有一双迷人的黑眼睛,犹太民族和基督徒截然不同的风俗习惯和教育方式更是让她带着一种西欧美女没有的风韵,一瞥之下,便让莫顿的心头一阵狂跳。莫顿立刻把这种心动归为犹太巫婆的巫术:“颠倒是非,黑白不分,我们应该把你拉出去烧死!”

这家伙懂不懂察言观色?摩西倒是很想把不知好歹的莫顿拉出去烧死。

即使莫顿暴跳如雷地吐出威胁的话,丽贝卡依然气定神闲:“莫顿先生,先前奥利维尔男爵夫人说您是剑桥大学的神学系高材生……”

“现在已经是教师了。”莫顿纠正道。

“啊……是这样。”丽贝卡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你也知道我是斯第尔顿家的总管吧?”

“那又怎样?”莫顿觉得这是一个在罗芙缇面前表现自己为了捍卫天主的道义、不畏强权的光辉形象的好机会。而且“斯第尔顿船长”对大总管受到的非难无动于衷,莫顿也看出丽贝卡不像习惯了在腥风血雨中讨生活的菲泽塔和希律亚,是个真正的弱女子,因此认定这个柔弱的女人无法切实地威胁到他的安全,更加有恃无恐。

“那么你知不知道你们的校长伯利勋爵威廉•塞西尔和我们老爷是很好的朋友呢?”丽贝卡看着莫顿,眼神中带着几分看螳臂挡车的怜悯,“斯第尔顿家每年给剑桥大学一千马克的赞助费,弄得伯利勋爵很过意不去,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老爷。如果老爷说开除一两个院士,就能让他感到高兴,想来伯利勋爵会很乐意照做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莫顿忘了,凭斯第尔顿家的财力,如果想弄死一两个公爵,唯一可能遇到的问题只有英国可能找不出那么多的公爵来给他们弄死,除此以外,简直易如反掌,更不用说和他区区一个大学讲师过不去。丽贝卡是真的出于好心,提醒莫顿不要自寻死路,要知道虽然眼前穿斗篷的“斯第尔顿船长”不会对她受到的羞辱有什么大反应,菲泽塔可向来都是一个非常护短的人。更不用说丽贝卡是斯第尔顿家的轴心骨之一,没有丽贝卡,整个斯第尔顿家族的经济运转都会陷入一片混乱。莫顿扬言要烧死丽贝卡,就是扬言要断斯第尔顿家的财路。虽然莫顿有没有烧死丽贝卡的能力需要另当别论,有这份心,就足够让菲泽塔下定决心送他去向上帝他老人家亲口讨教神学问题了。丽贝卡看了看菲泽塔,从她的表情推测她一定是在后悔怎么没把克里斯蒂娜带来。就算情况不会严重到需要动用她的“小可爱”的程度,“黑斯廷斯男爵的姐姐”的身份至少能帮她们省去被一群以无知为荣的男人女人恶心的麻烦。不过既然罗芙缇邀请菲泽塔、丽贝卡和希律亚,目的就在于恶心她们,肯定不会再邀请能阻止她恶心人的克里斯蒂娜。丽贝卡倒是很庆幸罗芙缇上次来的时候没有遇上阿妙,不然的话要是把阿妙姐惹火了,那绝不是烧一两幢房子、灭一两个口就能解决的问题。

莫顿偃旗息鼓了,但是罗芙缇还不依不饶。

“暴发户就是暴发户,只知道用金钱压迫人,根本没有赢得别人的尊敬的本事,从本质上而言,就和目不识丁的农民一样,只是多一点钱而已。”罗芙缇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中把“斯第尔顿船长”也骂进去了。

如果只有钱,根本不懂得如何赢得手下人的尊敬,为什么斯第尔顿家的船员们个个都肯为菲泽塔卖命?希律亚都懒得和这个蠢女人搭话了,只是腹诽。

“暴发户的品味真是可怕。斯第尔顿太太,你就只有这一件衣服吗?我上次看到你,你就是穿这身。”罗芙缇正在积聚子弹。

第二轮“枪林弹雨”要开始了,丽贝卡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不是吗?”差点被希律亚杀死的里德男爵夫人立刻附和,“看看那戒指,太俗气了。”

“你说这个……”菲泽塔毫不避讳地举了举左手,“这是老爷送给我的订婚礼物。”

“是你自己要他送给你这么一个‘怪物’的吧?”

菲泽塔爽快地承认了,背书般背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当初老爷向我求婚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的。他问我他要怎么做,我才能认真地考虑他的求婚。我就也开玩笑地说如果他送给我一枚镶有十八颗不同宝石的戒指,我就嫁给他。想不到他真的照做了。那好吧,我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十八颗珍贵的宝石换这么一个丑陋的女人,斯第尔顿船长疯了吗?罗芙缇想。

区区十八颗宝石,就能换到一块活生生的吸金石,这么便宜的买卖怎么就轮不到他头上?摩西想。

真亏她戴着这么大的一个怪物还敢出门,“斯第尔顿船长”想。菲泽塔手上的婚戒拿不下来,为了不让人看出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和范的才是一对,于是在中指也戴了一枚很大很夸张的戒指来吸引注意力。那枚戒指用来吸引注意力确实很好,镶有十多颗不同种类宝石的戒面大得几乎能覆盖所有的手指,根本看不出到底是戴在哪根手指上,也完全遮盖了无名指上朴素的婚戒。除非有人仔细看菲泽塔的掌心,不然的话根本无法发现其实她戴着两枚戒指。菲泽塔向来是实用主义者,好看不好看从来都是她最后考虑的因素。幸好新来的裁缝“玛丽”实在是太能干,不仅擅长设计衣服,在设计首饰方面也是一把手,即使戒指的戒面那么大,给人的感觉也不是“难看”,而是“壮观”。至于菲泽塔最关心的“实用”究竟实用到什么程度……虽然菲泽塔现在不能光明正大地佩剑,就一直把“北斗”当腰带用,贵妇人用剑太容易暴露“斯第尔顿船长”的真实身份,于是她把过大的戒指做得像一面小型盾牌,戒指里面处处是可以致人死地的机关,以至于约瑟一直在怀疑做这枚戒指的首饰匠是不是做完这枚戒指,就被灭了口。

还有她手上把玩的扇子……既然要扮演“斯第尔顿太太”的角色,菲泽塔也备齐了淑女的全套装束,约瑟苦练剑术的两个月里,菲泽塔也跟着索菲苦练如何把手中的扇子用得仿佛会替自己说话一般风情万种,只是她用的扇子绝不是普通贵妇人用来半遮羞颜、欲拒还迎的普通扇子。

在大明国时,菲泽塔看到表哥皇甫凌皓整天摇着扇子无所事事,一直都很看不惯他纨绔子弟的做派,直到有一次掂了掂他的扇子,才发现他手里的不是纨绔子弟的普通纸扇,而是可以当做武器的铁骨扇。皇甫凌皓的铁骨扇用玄铁制成,重量比一般的佩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与佩剑的区别几乎仅仅在于佩剑可以配在腰上,但是扇子得时时拿在手上。也就是说别说是拿着铁骨扇摆出纨绔子弟的模样,扇得一派逍遥自在了,光是整天把这么一个东西拿在手里,对体力和耐力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在不知情的外行看来,皇甫凌皓不论冬夏都拿着扇子有意无意地扇是无所事事,但是只有内行才知道,他是在不停地锻炼腕力和耐力。皇甫凌皓师从峨眉派,见菲泽塔似乎对他的扇子很有兴趣,有心帮师门打开国际市场,就当着她的面耍了一套逍遥扇,看她能学会多少。菲泽塔凭着惊人的记忆力,第一次上手,就学得八九不离十。不过皇甫凌皓示范完以后脸不红气不喘,还有心思在一旁指点,而菲泽塔学完一遍以后就直接趴下了,喘了整整一刻钟才能说话。

这次要在岸上待很长时间,而且是穿女装,不便佩剑。戒指里的武器都是用来暗杀的,不能随便示人,更不能用于日常的锻炼。菲泽塔生怕自己的武艺因此生疏,发愁了好一阵子,直到看到索菲拿着扇子来教她淑女礼仪,才灵光乍现——折扇在大明国是公子哥儿的配饰,在欧洲可是贵妇人必不可少的装饰品,她也可以学皇甫凌皓,用铁骨扇当武器。于是就有了现在菲泽塔手里的这把小扇子。

菲泽塔的扇子也是以铁为扇骨,虽然比一般的扇子重得多,但也差不多仅仅相当于匕首的重量。菲泽塔的性别劣势注定让她无法用过重的武器长时间战斗,这把扇子为了减轻重量,每一根扇骨都是锋利得吹毛断发的精钢薄刃,打开扇子的时候,哪怕任何一根扇骨的角度掌握得稍微有一点偏差,锋利的刀刃就会把扇面割破,甚至伤到使用者。虽然对体力和耐力的要求不如普通的铁骨扇,这把扇子对实用技巧的要求更高。为了练习运用手指的巧劲,菲泽塔一直坚持用最脆弱的丝绸来做扇面,以便能立刻知道自己有没有掌握好用扇子的技巧。约瑟苦练武艺的时候,菲泽塔也毁了二十几打丝绸扇面,才练成如今的技巧。索菲见了菲泽塔的新武器,也觉得铁骨扇是个很伟大的发明,于是另外帮她设计了一套用扇子的招式,如果耍得慢,就像是贵妇人跳舞,但只要加快手上的动作,就能让手中的扇子变成一面将全身上下都护得滴水不漏的盾牌,在防守方面远比她的戒指实用。

现在在旁人看来,是“斯第尔顿太太”拿着缎子扇面的小扇子谈笑风生,舞蹈般优雅的握扇姿势更是为谈话的内容增色不少,但是在知道内情的约瑟看来,是一个老练的剑客同时让十把削铁如泥的利刃隔着薄薄的一层丝绸一起在她的指尖上跳舞。

“居然还穿丝绸那么恶心的东西,”罗芙缇也注意到了菲泽塔手上漂亮的扇子,于是赶紧做出一脸嫌恶的表情,忙于炫耀刚学到的知识,“难道你不知道吗?丝绸是一种叫‘丝虫’的虫子的呕吐物。你居然把虫子吐出来的东西穿在身上、拿在手里。”罗芙缇的朋友们的礼服都是亚麻布或者棉布,以她们的丈夫、父亲、兄弟的财力,最多只能在礼服上面缀一两朵丝绸的小花,而菲泽塔一身黑色的塔夫绸,希律亚一身暗红色的府绸,丽贝卡的衣料则是明黄色的缎子。罗芙缇说丝绸恶心,完全不用担心得罪自己的朋友。

哟嗬!她还知道丝绸是虫子吐出来的东西。菲泽塔承认她确实吃了一惊,尽管罗芙缇把蚕说成了“丝虫”。

“亲爱的,你连这都知道,真是太博学了。”里德男爵夫人见菲泽塔不说话,以为这一回合是罗芙缇取得了胜利,立刻忙着到处显摆。

“那当然,我可是很爱读书的。”见菲泽塔不吭声,罗芙缇的想法和里德男爵夫人一样,于是越发洋洋得意地继续炫耀她的“博学”,“‘丝虫’是一种比人还高的蠕虫,能吐出带有各种花纹的绸缎。虽然‘丝虫’确实是一种很神奇的虫子,但是一想到世界上有这种怪物,就让我觉得恶心。”

丽贝卡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你说蚕有多大?”

“至少有人那么高吧?”罗芙缇至少还有点常识,知道如果“丝虫”只有一般的蠕虫那么大小,绝对吐不出整匹的绸缎那么大的东西。

“我很好奇那么大的‘丝虫’是怎么放在养蚕场里的。”希律亚故意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想引罗芙缇继续出洋相。

果不其然,罗芙缇立刻就上当了。“很简单,就像养奶牛一样。‘丝虫’被人豢养在‘丝虫场’里面,吃树叶和稻草,然后呕吐出丝绸,养虫人就拿丝绸到集市上去卖。不过因为‘丝虫’远比奶牛难养,而且吐丝很慢,所以丝绸的价格远比牛奶昂贵。”

菲泽塔差点被嘴里的茶点噎死:“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还需要告诉吗?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怎么?难道你连这都不知道?”罗芙缇颇为得意地看了菲泽塔一眼,接着看了看“斯第尔顿船长”和摩西。看吧,她知道菲泽塔不知道的事,看谁以后还敢说她是绣花枕头。

“斯第尔顿船长”一直以为罗芙缇是个完美小姐,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让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而可怜的丈夫正在努力地从地板上找缝,好让他钻下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亲爱的?”罗芙缇还盯着菲泽塔不放。

“亲爱的,我不知道你说的‘丝虫’和我知道的蚕是不是同一种虫子,不过据我所知,丝绸是用蚕吐出来的丝做成的,而且蚕不见得比你的小指更大。”

“怎么可能?”罗芙缇的密友们哄成一片,“斯第尔顿太太,你连常识都没有吗?那么小的虫子怎么可能吐得出那么大的丝绸?”

“相信我,亲爱的,蚕丝比你的头发还细,丝绸是纺织女工用蚕丝织出来的。”菲泽塔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妄图给她们愚蠢的脑袋灌输一些常识。

“如果蚕丝是那么细小的东西,怎么会变成那么大的丝绸呢?还有上面漂亮的花纹。难道是用胶水粘起来的吗?那岂不是一洗就化了?……”罗芙缇又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她的“胶水织布论”。

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罗宾用眼神问“斯第尔顿船长”。真是别有风味。用眼神鄙视约瑟的品味之余,罗宾也没忘记用余光瞟了一眼摩西,发现罗芙缇每说一句话,摩西的头就低一分,甚至都没发现罗宾看他的时候,眼神中闪烁着一个没脑子的傻瓜不会有的光芒。

“用蚕丝织丝绸和用亚麻或者棉线织布是一样的,你没见过织布吗?先把亚麻和棉花纺成纱线,然后……”菲泽塔突然发现自己选择了一个很愚蠢的话题。罗芙缇这种“贵族”怎么可能见过织布?她大概连衣服都没有自己洗过,所以也没见过布匹脱线。

“难道布匹不是从田地里采下来的吗?”贵妇人们面面相觑,“布和棉线有什么关系?棉线又和棉花有什么关系?看在上帝的份上,她在说什么傻话?”

希律亚终于再也憋不住了,没有一点淑女风范地放声大笑起来:“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原来所谓的‘贵族’就是蠢货,我算是明白了。”

“希律亚……”丽贝卡悄悄地拉了希律亚一把,提醒她别笑得太大声,尽管她自己忍俊不禁的表情也让她没资格指责希律亚。

可怜的摩西简直是在受刑。没能在地上找到可以让他钻下去的缝,摩西终于想起来自己发现房子年久失修,就在一个月前刚请了工匠来把整幢房子里所有能补的缝都补上了,现在与其徒劳地找缝钻,还不如自己动手挖一条来得快一些。

“那是下等人才会懂得的知识,”好在里德男爵夫人反应够快,很快就找到了推脱的借口,“我们可是身份高贵的女人,不需要自己去采棉花、纺线、织布,自会有人把织好的布匹做成漂亮的衣服送到我们手上,我们自然不需要知道那些只有下等人才知道的知识。斯第尔顿太太,原本像你这样出身的女人是没有资格和我们坐在一起的,但是既然你丈夫娶了你,你就应该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高贵的女人,尽管你没有高贵的血统……”

真是抱歉,虽然父亲确实是个没什么地位的小商人,皇甫氏的祖先可是大明国的王公贵族。以前在大明国的时候,为了让千里迢迢前来寻亲的外甥女尽快认祖归宗,外婆曾经讲故事一样给菲泽塔讲过皇甫氏的族谱,说他们的祖先是是春秋时宋国的君主宋武公的后代。当时有长狄鄋瞒部落进攻宋国,宋武公和他的两个儿子打退了侵略者,但都战死沙场。宋武公的孙子南雍陲为了纪念祖父,以祖父的字皇父为姓氏,称为皇父氏。到后来“皇父”就演变成了“皇甫”。那时候中国甚至都还不是大明国,甚至还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虽然菲泽塔也不知道这位宋国公的国土有多大,不过以大明国令人发指的国土面积来看,就算分裂成几十个国家,估计每一个都不会比欧洲的芝麻绿豆国小,国王的国土肯定也远比欧洲君主的国土宽敞。要说贵族血统的历史么……皇甫氏的祖先做国王的时候,别说是朱元璋了,就连圣母玛利亚的高祖父都还没有出生。从母亲一系来看,菲泽塔的王室血统甚至可以追溯到耶稣•基督出生以前七个世纪。

里德男爵夫人还在兀自滔滔不绝:“……如果你想跻身上流社会、成为一个配得上你丈夫的女人,就要学会尽快抛弃那些下贱的知识,免得他们暴露了你卑微的出身。”

菲泽塔还是第一次听说知识也分高低贵贱:“那么请问什么是‘高贵的知识’呢?”

“当然是愚蠢的下等人根本不能理解,也没有足够的金钱供他们去学习的知识,比如阅读和写字……”

“啊……”菲泽塔不认为里德男爵夫人会读和写的语言可能比自己还多。

“比如天文学,地质学,还有数学……”

“啊……”要说天文学和地质学,菲泽塔的知识可不仅仅是从叔叔堆积如山的书本里学到的,还有航海期间靠星星辨别方向的实践以及到各个国家实地勘测的经验,用自己的双眼和双脚测量出的天文学和地理学知识或许不比书中记录的精确,但绝对会更加让人印象深刻。至于数学,要是菲泽塔连数学都不懂,就不会有大名鼎鼎的英格兰首富了。

“比如军事……”

“啊……”一个对战争的全部了解仅限于浪漫主义作家胡编乱造的通俗小说中不切实际的描述的贵妇人居然来和几个月前刚在直布罗陀海峡灭了西班牙海军的菲泽塔和希律亚来谈军事。

“比如文学……”

“啊……”菲泽塔承认这点打中她的死穴了。菲泽塔是个大老粗,虽然识字,但是实在没有什么文学艺术细胞。

“还有……”里德男爵夫人想不出别的“高贵的知识”了。

“比如哲学……”罗芙缇在最后补充道。

这次是摩西忍不住发出不和谐的声音:“亲爱的,你知道什么是哲学吗?”他很怀疑以罗芙缇会把“阿基米德”当成某种酒类的名字的“高深学识”,究竟知不知道“哲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当然懂。即使不能完全理解,我也有个很好的哲学系老师。我可一直都是个谦虚好学的学生,对吗,齐默尔曼先生?”罗芙缇说着向罗伯特•齐默尔曼投以令人目眩的一笑。

性格腼腆的哲学系男学生立刻红了脸。

“齐默尔曼先生,和这些刚成为贵族的人说说,我们最近都在讨论什么哲学话题。”

“这个……”老实巴交的齐默尔曼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和罗芙缇谈论过什么哲学问题。

“就是最近你们学院热议的话题。”

“哦……这个啊。”虽然齐默尔曼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和罗芙缇讨论过学术上的问题,不过这次他知道该说什么了,“最近我们在讨论妇女算不算人。”

“对,就是这个问题!”罗芙缇很高兴齐默尔曼终于得到了暗示,却忽略了他说话的内容,“对,这是个非常深奥的问题,必须交由专业人士来讨论。虽然我可能不是你最聪明的学生,无法自己解答如此深奥的问题,但是我很乐意通过充满智慧的头脑得出的答案来增长自己的智慧。齐默尔曼先生,诸位才高八斗的智者们对这一问题讨论的结果如何?”

“绝大多数人认为女性不能算人。因为众所周知,女性的始祖夏娃原是亚当的肋骨,如果说亚当是所有人类的始祖,那么女人只能算是男人的一个附属品,一个用来繁衍后来的器官,因此不能算是独立的‘人’。更何况不论是力量、智慧还是判断力,女性的表现都证明她们不能被归入‘人’的范围……”

书呆子说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指着一群女人的鼻子说她们不是人,连忙刹住。

幸好罗芙缇和她的一干密友为了显示自己聪明绝顶,个个都做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好像她们真的听得懂齐默尔曼在说什么,不至于让书呆子下不了台。只有菲泽塔一直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罗芙缇,丽贝卡则是满脸诧异,而希律亚一听到“哲学”这个词,知道这不是自己擅长的学科,就自动忽略了其他部分,根本就没在听他说话。

齐默尔曼过长的停顿让罗芙缇以为自己应该做出点什么回答,以表明她不是在不懂装懂。“真是个正确的答案,就算是史上所有的圣人在世,都不可能回答得更妙。”罗芙缇很想举出几个历史上的智者的名字来吹捧她请来的哲学家,可是她一个名字都想不起来,“维多利亚,亲爱的,你觉得呢?”

“我?”菲泽塔就知道罗芙缇不会放过她,同时很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在听刚才齐默尔曼在说什么。为了便于学识浅薄的贵妇人理解,齐默尔曼已经讲得相当浅显易懂了,可罗芙缇的表现让菲泽塔不得不怀疑她少得可怜的智力是不是让她连这么简单直白的话语都听不懂。“齐默尔曼先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你们讨论出的答案是‘妇女不是人,因为妇女在许多方面不如男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夫人,”齐默尔曼把菲泽塔也当成了和罗芙缇一样没有脑子的女人,很高兴有一个炫耀学问的机会,于是托了托眼镜,摆出一副哲学专家的架势,“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对‘人’的标准貌似都是按照男人来订的。女性天生就不如男性强壮,可也有女性独有的特长,仅仅以男性的特长作为判断是不是‘人’的标准,似乎有些不公平。”

“可正是因为女性和男性不同,所以只能算是男性的一种附属品,一个用于繁衍后代的器官。就像心脏帮助人输送血液,肺帮助人呼吸,胃肠道用来消化吸收食物……女性不过是用来帮助男性繁衍后代的器官。一个器官能算是独立的‘人’吗?”

“天哪!齐默尔曼先生,”罗芙缇惊讶地捂住脸,“你不仅是个哲学家,还连这么高深的知识都知道。”

“高深的知识?”齐默尔曼不明就里,“我刚才说了什么高深的知识了?”

“心脏是用来输送血液的,肺是用来呼吸的,胃肠道可以消化食物……你连人体器官是做什么的都知道。这么多闻所未闻的专业知识,简直让我大开眼界。”

要不是已经确定罗芙缇确实有一颗愚不可及的脑袋,菲泽塔真要怀疑她是存心在讽刺齐默尔曼,好叫他丢人现眼。菲泽塔从小就把叔叔的拉丁语版解剖学图鉴当小人书看,觉得齐默尔曼说的那些都应该是尽人皆知的常识,直到看见丽贝卡和希律亚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人体脏器的具体分工,才意识到当时的医学知识在非医学专业人士中,还没有普及到她想象的程度。

“我有个朋友是医学院的。出于好奇,有空的时候,我也会去旁听他的课程,像是解剖学、临床医学什么的。”齐默尔曼看了看菲泽塔,“这位夫人,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还是回到妇女是不是人的问题。母马生的不论公母都叫小马,母狗生的不论公母都叫小狗,这点你不否认吧?”

“真是个粗鲁的女人。”里德男爵夫人忙着指责“母狗(3)”这个不雅的词。

“我不否认,夫人。”终于遇到一个能让他大展辩才的对手了,这可是个在他崇拜的罗芙缇面前逞威风的好机会。齐默尔曼兴奋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那么如果妇女不是人,妇女生出来的是什么呢?”说到这里,菲泽塔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宾客,“诸位,不是妇女所生的请举个手。”

“漂亮!”摩西忍不住为菲泽塔的还击鼓掌。

“请注意,夫人,我刚才说了,我只是否认妇女可以作为独立的‘人’存在,并没有否认她们是‘人’的一部分。她们就像人体的其他器官一样,仅仅是男人的一个器官,所以她们能和男人生下‘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作为一个单独的部分,也能算是完整的‘人’。”

“可是女性中只有夏娃是用亚当的肋骨做的,而其他的女性和男性一样,是通过他们的父母同房生育的,所以只有亚当的肋骨比一般人少一根,其他男性的肋骨和女性一样多。不信的话,你可以让你那位在医学院就读的朋友给你找两具尸体,让你亲自验证一下男性的肋骨是不是和女性一样多。相反,众所周知,胎儿是从母体中娩出的,也就是说在每一个男人出生以前,都不过是他们的母亲身体的一部分。究竟谁是谁的附属品呢?”

“都是希波克拉底的诡辩!”莫顿拍案而起,“否认疾病是神给予人的考验和惩罚,用妖术来治疗肉体疾病,用妖言蛊惑愚民相信他们邪恶的药剂可以帮他们逃过神施予他们的苦难,以至于被蛊惑的民众得了病,都不去教堂忏悔,却去医院,甘愿用灵魂的堕落来换取肉体的一时安宁。医生就是撒旦派到人间来腐蚀人的灵魂的使者,他们统统都应该被活活烧死!”

别的医生该不该死,丽贝卡不知道,不过她可以确定,把齐默尔曼从他母亲的肚子里弄出来的那个医生确实罪该万死。

齐默尔曼毕竟不是医学院的学生,别说是自己动手解剖尸体了,他甚至晕血,哪怕仅仅是想象自己双手鲜血淋漓地解剖尸体的场景,就让他几乎晕过去,以至于忽略了莫顿对他的医生朋友的抨击。过了好半天,齐默尔曼才让自己摆脱对解剖尸体的恐惧:“可是即使除了夏娃以外的女性都不是用男性的肋骨做的,这并不意味着女性就可以作为独立的‘人’存在。女人从小就需要父亲的抚养,长大以后抚养她们的成为了丈夫,丈夫死后就依靠儿子。女性必须依附于男性而存在,正如器官必须依附于人体而存在,一旦从人体切除,就会很快衰竭死亡。”

“可以不依赖男性的女人不是没有,只是你没有见过。”菲泽塔向齐默尔曼介绍丽贝卡和希律亚,“你面前就是三个即使没有男人,也能过得很好的女人。”

齐默尔曼看了看希律亚:“众所周知,只有亚当和夏娃的后代才是人,亚当和夏娃都不是黑皮肤,所以黑人根本不能算是‘人’,不论是公的还是母的。”接着看了看丽贝卡,“至于犹太人……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犹太人都是天生的吸血鬼,就像蚊子、水蛭一样,不过是一种寄生虫,别以为靠吃人肉喝人血而活,就有资格被称为‘人’。”

“齐默尔曼先生,您说得棒极了!”听到有人帮她排挤丽贝卡和希律亚,罗芙缇忙不迭为齐默尔曼喝彩。

有罗芙缇撑腰,齐默尔曼越发洋洋得意:“至于你,夫人,难道你身上的衣服、首饰不是你的丈夫送给你的吗?”

很可惜,不是。“斯第尔顿船长”想。

菲泽塔不屑地挑了挑眉毛:“请问你认为我在什么方面需要依靠男人呢?金钱供养?我不否认,我的衣服首饰都是我的丈夫送给我的,但是爱我的男人喜欢给我什么礼物是他的事,而我作为家庭女教师的工资足以保证我自己衣食无忧,甚至偶尔还能买点奢侈品。武力保护?为了保证斯第尔顿小姐的安全,斯第尔顿家的每一个家庭女教师都学过剑术和格斗,对我而言,撂倒十来个体型是你两倍的大汉,根本不成问题。让我怀孕?这确实是必须通过男人的帮助才能做到的事,不过如果没有女人,男人也一样无法繁衍后代,不是吗?”

“世上竟有这样的女人!”齐默尔曼用看怪物一样的眼光打量菲泽塔。

“齐默尔曼先生,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所以凡是你不知道的,你就认为不存在?”菲泽塔翘起二郎腿,要不是丽贝卡及时地踢了她一脚,恐怕她会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摆出斯第尔顿家族大当家的架势训齐默尔曼,“在非洲有一种鹿,脖子长得能吃到树顶上的叶子,你见过吗?在非洲还有一种马,身上长着黑白相间的条纹,你见过吗?在北冰洋有一种乌贼,能长到像一个小岛那么大;在大明国有一种体型很小的怪熊,全身雪白,但是耳朵、眼圈、尾巴和四肢是黑色的,以竹叶为食;在中东,地下会涌出一种黑色的能燃烧的油;在新大陆被发现以前,又有谁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外形像棍子、能产糖的植物?……这些你都知道吗?可是你不知道,它们就不存在了吗?”

“长脖子的鹿,黑白条纹的马,那都是什么怪物……”罗芙缇的密友们交头接耳,“她是在说梦话吧?”

“很可惜,女士们,长颈鹿和斑马确实存在。”尽管齐默尔曼确实不知道世上还有能长到和一样大的乌贼、身体白四肢黑的熊和能燃烧的黑油,“好吧,夫人,我很乐意听听你的看法,尽管不论女人说什么,都只能证明她们的学识浅薄。既然你愿意出洋相惹人嘲笑,我自然没有阻止你的理由。”

“啊……‘妇人之见’,语言史上一个伟大的发明。”对齐默尔曼的话,菲泽塔的反应出人意料的平静——海啸来临以前、火山爆发以前,都是很平静的,“‘妇人之见’可真是个好词。有了这个词,女人说的一切都可以被轻而易举地驳倒,好像一句话只要是从女人口中说出来的,就一定是错误的。可惜发明这个词的人似乎没有想到,一个人要一辈子不犯错是不可能的,但要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一件正确的事,也不见得比一辈子不犯错容易。”

“无知的狡辩。”罗芙缇冷哼道。

“好吧,那么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假如‘女人说什么都是错的’确实是一条真理……”

“这本来就是真理。”罗芙缇忙不迭打断菲泽塔,只想打压她的气势,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菲泽塔懒得和她争辩:“假设女人的想法永远是错误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你同意齐默尔曼先生的观点,也就是说齐默尔曼先生的想法也是‘妇人之见’,一定是错误的喽?”

“胡说!”即使蠢笨如罗芙缇,也听出了菲泽塔说的不是好话,连忙否认,“我同意齐默尔曼先生的观点,纯粹是出于女人对男人的顺从,不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女人是不应该有想法的。”

“听到了吗,齐默尔曼先生?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其实并不同意你的观点,只是给你面子,才假装同意的。”说到这里,菲泽塔故意假装失言般捂住嘴,“对不起,亲爱的,都怪我多嘴,把你对齐默尔曼先生的一片同情心全都糟蹋了。”

这下齐默尔曼下不了台了。

可惜菲泽塔还没有满意。“不过亲爱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女人对男人的顺从好像应该仅限于身为妻子顺从丈夫。难道你的丈夫不是奥利维尔男爵,而是齐默尔曼先生吗?还是你对任何男人都像对丈夫一样顺从?”

菲泽塔的一语双关让摩西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这女人太狠了,一语中的,还毫不拐弯抹角地说出口。可是她也很有趣,很解气。平时都是摩西被罗芙缇理直气壮的愚蠢气得无可奈何,菲泽塔居然有本事让罗芙缇也能明白她是在挖苦她,而且挖苦得让她无法反驳。难怪黑斯廷斯男爵和斯第尔顿船长都会看上这么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她确实太有趣了。

“那么这位夫人,你认为女性比男性更卓越吗?”齐默尔曼已经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以退为进,希望能从菲泽塔的话中找出破绽,扳回颓势。

“男人常说女人喜欢买东西。这点我承认。因为在女人看来,男人也不过是一种待价而沽的商品。”

一语既出,全场哗然。

“简直不知廉耻!”罗芙缇的密友们惊得把淑女的礼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大呼小叫起来,“居然说男人是商品。”

就只准男人把女人当玩物,不准女人把男人当商品吗?菲泽塔故意贬低男性的地位,只是因为听不惯齐默尔曼把女人比作男人的附属器官的观点,不料最先提出反对意见的不是受到她过广的打击的男士们,而是宁愿做物品也不要做人、自己看不起自己还生怕别人看得起自己的贵族淑女们。

“那我们来做个调查,用事实来证明我的观点。”菲泽塔环视了一圈房里的人,“女士们,先生吗,请你们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如果爱情和性只能二选其一,你们选哪个?”

“这恬不知耻的女人!”一听到“性”这么肮脏的字眼,里德男爵夫人立刻叫起来。

“请以科学的态度对待这个问题,不要想到什么歪处去,好像你脑子里除了下流念头以外什么都没有了一样。”菲泽塔先堵住里德男爵夫人的嘴,“大家做个选择吧,要么是柏拉图所提倡的与*无关的爱情,要么是像男人去妓院一样与爱情无关的*,如果人的一生中只能在这二者中选择一个,你选什么?”

“你竟敢用这种下流的问题来侮辱我们!”罗芙缇尖叫起来。

“我说了,以科学的态度来面对这个问题。男女情爱不过是人类赖以繁衍后代的必不可少的手段,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难道在亚当和夏娃的后代中,除了耶稣•基督以外,还有别的人不是通过**而诞生的吗?倒是听到什么都只会想到下流的地方去的人……”

女士们立刻三缄其口,生怕会成为菲泽塔口中“下流的人”。

“大家考虑好了吗?”菲泽塔再次看了看周围的人,“没有爱情的性,或者没有性的爱情,你们选哪个?女士们优先。”

“当然是纯洁的爱情!”贵夫人们争先恐后地回答,好像只要她们回答的时候稍有犹豫,就会被当成生性***的表现。

女士们的回答十分理想,菲泽塔很满意。“男士们呢?请诚实地回答。”

见众人犹豫不决,摩西觉得身为主人,有责任起到表率作用,于是第一个回答:“我选择性,哪怕是没有爱情的。”然后不出所料地对上罗芙缇鄙夷的目光。男人是欲望的奴隶,能和爱的人在一起当然是最理想的,但如果退而求其次,随便找个女人*,他也能接受。所以即使罗芙缇要求摩西履行身为丈夫的义务,摩西也没什么意见,尽管他对妻子的感情只有厌恶。但女人是感性胜过理性的动物,信奉爱情至上,所以每次摩西想履行丈夫的权利,都会遭到罗芙缇拼死抵抗,直到他失去兴致。

有男主人做表率,男宾们也稍微放开了些,除了几个众所周知的“童贞男”,每次如果有人选择“纯粹的爱情”,都会遭到惨无人道的嘲笑,然后证明他们其实崇拜*多过精神恋爱的秘史都会被抖出来。“斯第尔顿船长”也言不由衷地选择了“性”——为众人所知的“斯第尔顿船长”不仅是个二婚头,而且还有个女儿,约瑟生怕如果自己选择“爱情”,会让人看出他其实至今还是个光荣的处男,和菲泽塔并不是真的夫妻。

菲泽塔最后做了一下统计:“女士们选的都是‘爱情’,男士们大多数选择的都是‘性’。”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齐默尔曼问。

“齐默尔曼先生,你认为爱情是什么呢?”菲泽塔提出一个难倒了无数哲学家的问题。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至今都没有人得出过答案。”

“那么介意听听一个小商人的‘妇人之见’吗?——爱情是大自然残酷的优胜劣汰法则的具体表现。”

你是家庭女教师,不是商人!一听到“商人”这个词从菲泽塔口中说出,罗宾就不由自主地捏了一把冷汗,忙不迭去看摩西有什么反应。还好,摩西感兴趣的是菲泽塔接下来的话,不是她出的小纰漏。看来菲泽塔已经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罗宾勾起嘴角。他就知道,菲泽塔就像嚣张的太阳,只要她出现,就容不得还有其他惹人注意的存在,她已经成功地以最自然的方式激起了摩西的兴趣。

菲泽塔对自己在无意中产生的吸引力毫无自知感,只顾着阐述她惊世骇俗的哲学理论:“对,爱情就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齐默尔曼先生,你可以去问问你那个做医生的朋友,就会知道其实男孩的出生率比女孩略微高一些,大约每一百零八个男孩出生,才有一百个女孩出生。也就是说哪怕是在每个人都遵循严格的一夫一妻制、每个女人都找到男性配偶、而且每个女人都有生育能力的理想情况下,也会有大约百分之七的男人因为找不到愿意为他们生孩子的女人而断子绝孙。更不用说男人的占有欲十分强烈,可以放纵自己坐拥粉黛三千,却无法容忍自己的任何一个女人同时还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一夫多妻制、女同性恋者、因为种种原因终生未婚的老处女、必须终生保持童贞的修女和天生就不能生育的女人的存在让这个淘汰率比理想化状态下的更高。可是女人怎么知道哪些男人的种是值得传承的,哪些是应该被淘汰的呢?凭借爱情。女人喜欢身材高大强壮的男人,因为这些男人能在遇到危险时能更好地保护妻儿;女人喜欢有权有钱的男人,因为这些男人能为后代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女人喜欢头脑聪明的男人,因为这些男人得到权、钱、势,不过是时间问题,一样可以让他们的孩子生活得很好,而且聪明的父母生下的孩子也会聪明;女人喜欢相貌英俊的男人,因为审美观本身就是一种优胜劣汰的标准……”

“可是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审美观。”齐默尔曼提出异议,“在一个地方认为是美人的人在其他地方可能就会被认为是丑陋的。”

“对,但这是因为不同的生活环境造成的,可是无一例外的是符合一个地方的审美观的人一定是很适合当地环境的人。比如说在越是贫穷落后的地方,越是以胖为美,因为在大多数人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一个人还能因为摄食过度而变得身材肥胖,说明这个人的生活一定相当富裕,肥胖的身材在当地就成了权力、财富的象征。比如说在许多东方国家都以皮肤白为美,因为他们的皮肤很容易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皮肤白说明不需要在烈日下劳作,苍白的皮肤就成了养尊处优的象征。比如在一些落后的非洲部落以伤疤多为美,因为当地的医疗卫生条件极差,如果一个人受了那么多的伤,还没有死于感染,那么这个人的身体一定十分强壮,很适合在当地存活……总而言之,就是如果一个人能让人觉得‘美’,那么这个人的身体条件一定是非常适合当地环境的。”

齐默尔曼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么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总之就是女人比男人更重视‘爱情’——就像在鹿群中只有决斗取胜的雄鹿才可以享有和母鹿*的权力一样,女人同样肩负着替大自然排除劣等男人、为优秀的男人繁衍后代的义务,而‘爱情’就是她们判断哪些男人是值得拥有后代的人的标准。而男人对‘爱情’就没那么挑剔了,更看重‘性’,因为性意味着自己受到女性肯定,被女人认为是值得拥有后代的男人。好话谁都爱听嘛。”

“那么你怎么解释*的存在呢?”齐默尔曼提出异议,“如果用暴力得到女性的身体,即使没有爱情,也一样能拥有后代。”

“这可以解释为男人生怕自己无法拥有后代而遭到淘汰的一种恐惧心理造成的行为。*没那么容易成功的,齐默尔曼先生。女性受到侵犯的时候,会拼命抵抗,如果男人的力气不够大,根本不可能达到目的。一个男人如果是单独作案,就必须足够强壮,才能成功,就回到了我刚才说的方面了——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完全依赖武力的时代了,但是依然有战争等种种只能用暴力解决的问题,因此在这样的社会中,男人强壮的身体依然必不可少。就算作案时找帮手也是一样。要找到肯跟着自己犯罪的人,得有权来命令别人,或者有钱收买别人吧?又回到权和钱的问题了。”

“可是男人对女人也会挑剔。”罗芙缇总算说了一句不傻的话,“不是什么女人都会被男人看上的,男人也一样喜欢容貌美丽、身材迷人的女人。”

“对,男性对女性的审美观也是一种优胜劣汰,毕竟孩子的质量并不完全取决于父亲,也同样受到母亲影响。容貌漂亮是健康的表现,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你的身体就十分健康,才会唇红齿白;男人喜欢胸部丰满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胸部发育良好,生下孩子以后,不会因为产乳不够而让孩子挨饿;男人喜欢纤腰*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更容易受孕——至于为什么身材好的女人更容易受孕,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男人喜欢屁股大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盆骨宽,生孩子的时候不容易难产;……但是只有受到大多数女性青睐的男人,像是有权、有钱、相貌特别俊美的男人才会对女人挑肥拣瘦,甚至左搂右抱,就像人人都想要的奢侈品可以提出价高者得,也可以提出大家共用。没钱、没地位、长相丑陋畸形的男人就不会挑剔了,不论是二婚头、丑八怪、老处女,对他们而言,只要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们,他们就满足了,就像是以处理价出售的压仓货,只要有人肯买,卖主就谢天谢地了。所以即使女性的人口数比男性高,也总是有的男人身边美女如云,有的男人身边无人问津。不过如果因为某些原因导致男性的人口数大大少于女性,以至于失去平衡,比如某种只有男性会感染而且死亡率很高的疾病,或者因为战争,那么因为市场供需问题,狼多肉少的时候,男性这个性别本身就会变成让任何一个男人都奇货可居的原因……”

罗芙缇终于听不下去了:“居然把男人比作货物,还说得如此振振有词。斯第尔顿太太,如果你想哗众取宠的话,我并不想指责你什么,只希望你能在这么做以前,考虑一下你丈夫的面子。”

菲泽塔没有搭理她,只是闭上嘴。经过短时间的接触,菲泽塔已经发现了,和罗芙缇说话,简直就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记得伊丽莎白女王刚登基的时候,英国人民因为对前两位女王简•格雷和玛丽•都铎的统治失望透顶,对女性当国王治理国家的能力普遍持怀疑态度。苏格兰著名的宗教改革家约翰•诺克斯还在1558年专门写过一本名为《反对可怕的女人当政的第一声号角》的著作。虽然这本书用意主要是反对当时玛丽一世的血腥统治,但其中有些话的打击面实在太大了,比如“上帝提醒我们时代的一些人们:女人凌驾于男人之上,承担治国重任,是比自然界的畸形怪物更为可怕的事。女人天生软弱、愚昧和缺少耐力,而贪婪的欲望却像永远无法填满的深壑。倘若女人统治男人,实际上就是弱者统治强者,愚人管理智者,这是正常的社会秩序所不允许的,是对上帝建立的人类秩序的破坏和亵渎。”不知这位改革家见过他的抨击对象的妹妹登基后的作为时,对自己曾经写下的话会做何感想。菲泽塔就见过不少丝毫不逊色于男性,甚至远比男性出色的女性。比如伊丽莎白•都铎,一次次出色地平内忧定外患,凭着未婚女王的身份把各国的男性君王、贵族玩弄于股掌之间,保证英国一个小小的新教国家在诸多天主教国家中不至于陷入被围攻的境地;比如希律亚•海尔辛,一介女流,照样敢在号称“男人的世界,女人的禁地”的大海上和男人抢地盘,“地狱号”上的黑色骷髅旗令各国商船军舰闻风丧胆;比如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美貌和身为女性的身份就是她的武器,什么样的王公贵胄在她眼里,都只有“暗杀对象”和“可以用于暗杀工作、用完就扔的工具”的区别。即使是为人妻、为人母,由师父变成婶婶以后,菲泽塔对她的崇敬之情也从未减少过分毫;比如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好吧,话说得可能有点大言不惭,不过菲泽塔确实从来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一个男孩子差——凭借区区爵士的身份,就能让欧洲各国的王公贵族都不得不对她客客气气,因为她掐着包括英国在内的众多欧洲大国的经济命脉,相信大家不会对她的自评有什么意见。

不过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认识了罗芙缇,菲泽塔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是蠢女人占大多数。不止是自家的姑姑、表姐,萝芙缇和她的一群闺中密友也一样。不知道诺克斯对伊丽莎白女王的统治有什么感想,至少菲泽塔让步了,觉得他的论点对现实中的大多数女性还是适用的。

罗芙缇的蠢话滔滔不绝,丽贝卡则是在此时悄悄地瞥了一眼罗宾,发现可怜的罗宾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写在脸上——解决了他和路德维希两个人都没能解决的难题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愚蠢的女人。在回去的路上,罗宾向女士们宣布了他的最新发现:别说是百分之两百的聪明了,百分之两兆的聪明都抵不过百分之一百的愚蠢。因为聪明人站在高处,能清楚地看到愚蠢的人所在的世界,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而愚蠢的人就像井底之蛙,看不到聪明人所在的世界,根本无法理解聪明人的思维方式,也不去理解,只会硬拖着聪明人按照他们毫无逻辑可言的思维方式运转。因此聪明人和愚蠢的人说话,十有八九不是被他们毫无逻辑的思维逻辑绕晕,就是被他们理直气壮的歪理气死。而当一个聪明人面对一群愚蠢的人时,就会出现最悲剧化的结果——不是对牛弹琴,而是一群牛对你弹琴,一边弹,一边互相吹捧牛类琴技的高超,然后一起鄙视他们无法欣赏的人类音乐。

另外对工于心计者而言,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在于他们能看清自己的计划的所有纰漏,而且能看到每一个纰漏能导致的后果,因此做事难免缩手缩脚。但是再聪明人也不是神,百密总有一疏。而愚蠢的人面对聪明人的陷阱时,因为无知,所以无畏,有时误打误撞,就找到了聪明人百密中的一疏。就像当年罗宾面对菲泽塔的时候,菲泽塔以和正常人一样的百分之五十的聪明加上百分之五十无知无畏的疯狂,就把百分之一百聪明的罗宾整得只能靠给她当智囊来讨生活。而愚蠢到一定境界的人干脆根本不按照聪明人想得到的常理出牌,让聪明人针对正常人的陷阱对他们毫无用武之地,就像现在菲泽塔面对罗芙缇……如今面对罗芙缇和她的一干密友,菲泽塔算是体会到当年罗宾面对她时的心情了。

和罗芙缇的第一次接触对罗宾的打击实在是很大。自此以后,罗宾立刻声明自己只会帮着菲泽塔和摩西斗,罗芙缇那样的人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应该怎么和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周旋,菲泽塔还是自己看着办吧,百分之五十的无知对付百分之一百的愚蠢,或许还有些胜算,但以罗宾百分之一百的聪明,连菲泽塔百分之五十的愚蠢都对付不了,要是让他对付罗芙缇百分之一百的愚蠢,后果只会是罗宾输得惨不忍睹。

“……斯第尔顿太太,无话可说了?”罗芙缇把菲泽塔忍无可忍的沉默当成了俯首认罪,却没注意到她可怜的丈夫发现无法用指甲在严丝合缝的橡木地板上抠出一条缝来,已经决定以后随身带铲子和铁锹,以便和罗芙缇在一起的时候,随时可以就地挖洞,然后钻下去。

菲泽塔也喘息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接罗芙缇的话:“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我只是在和齐默尔曼先生讨论哲学问题而已。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观点,可以提出你的看法,我们也会以科学的态度讨论的。”

“好吧,那我来说说我的观点。”罗芙缇终于坐了下来,“你前面说男人像货物,有的是抢手货、奢侈品,有的是处理品。女人像买主,有的是大富豪,有的是穷光蛋。大富豪买奢侈品、抢手货,穷光蛋只能要处理品,是这个意思吧?”

罗芙缇居然听懂了她的理论,菲泽塔很有成就感。

“可是在我们面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反例,可以证明你的观点是错误的。”罗芙缇指着菲泽塔,“斯第尔顿船长是英格兰首富,不仅相貌英俊,还是个大英雄,是全英格兰少女的春闺梦中人,却娶了你这么个长相、身材、性格、陪嫁、出身全都一无是处甚至让人难以忍受的女人,这个反例够充分了吗?”

“罗芙缇!”摩西呵斥道,“斯第尔顿太太,请您……”

菲泽塔根本没听摩西说什么,只是盯着咄咄*人的罗芙缇:“我从来就没觉得我家老爷是个值得女人惦记的男人,正如在他眼中,我未必像你说的那么一无是处。”

“长相丑陋、身份卑微,对丈夫还毫无谦恭之情,你自己说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肯定的地方?”

“我是不是一无是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对待我的丈夫,他都不敢和我离婚。”菲泽塔回过头看着“斯第尔顿船长”,“对吧,老爷?”口气中满是*裸的威胁。

“可怜的斯第尔顿船长,您到底看上这个女人什么了?”罗芙缇则是带着悲天悯人的表情看着“斯第尔顿船长”。

看上菲泽塔的是范,不是他啊。约瑟在“斯第尔顿船长”的面具后面向着罗芙缇苦笑,尽管他也不知道隔着蒙面,罗芙缇是不是能看到他的表情。

“我想我知道。”齐默尔曼看菲泽塔的眼神中已经没有鄙夷之情,只有钦佩之色,“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斯第尔顿太太,虽然我并不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也不得不承认你的观点十分新颖。介意我用你提出的关于爱情的看法来做毕业论文的题目吗?我想这会让我的导师感到耳目一新。希望你不会认为我是在剽窃你的学术成果。”

“大学又不是女人会去的地方。”尽管为了感谢斯第尔顿家族长期以来的财力支持,剑桥大学的校长威廉•塞西尔很想颁给菲泽塔一个荣誉院士的头衔作为回报。不过在连“女人能不能算人”都能让哲学家争论不休的年代,女船长、女商人已经让人很难接受了,如果剑桥出了个女院士……菲泽塔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才疏学浅,只会打商人的小算盘,根本不是搞学术研究的料,于是谢绝了塞西尔的好意。“我说了,这不过是一个小商人的胡思乱想而已。只要你的导师不像某人一样,认为这是在哗众取宠,我只会为此感到荣幸,齐默尔曼先生。”说着,菲泽塔带着胜利的微笑瞥了一眼罗芙缇。

一群没用的东西!罗芙缇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她指望齐默尔曼的学识能让菲泽塔难堪,结果他却倒戈。她指望莫顿能让菲泽塔为她的异教徒女伴感到自卑,可是一听到开始谈论哲学话题,希律亚就自动退出,一面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莫顿,一边把玩茶点盘子旁锋利的叉子,每次莫顿想开口,希律亚手上的叉子就会做出要向他投掷的姿势,吓得莫顿三缄其口。不过只要莫顿闭嘴,眼看着就要飞出去的叉子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