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混杂的街头酒馆即使到了深夜,依然一片热闹的嘈杂声,酒瓶和盘子乱飞,不时在早已肮脏不堪的墙上留下一大滩污渍,看得性感的女老板直摇头。嘈杂的骂声和笑声齐鸣,吵得甚至面对面都听不到对方的说话声,但气质出众的白夜还是像夜空中的明月一样,一出现,就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滚出去,异教徒,这里不是你这种老鼠来的地方。”不知哪个醉鬼喊了一声,立刻引来哄笑一片。
白夜不理不睬,径自往里走。
“你聋了吗,异教徒?”醉鬼干脆拦到白夜面前,“要在上帝的土地上行走,就从我的*爬过去。”一边说,一边还趴开腿。
白夜确实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幸好听不懂,——见他没有让路的意思,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似轻轻地一推,身材与“瘦弱”二字沾不上边的醉鬼就像狂风中的树叶般笔直地飞出四五米远,重重地撞到墙上,落下来时撞翻了一张桌子。桌上的酒瓶酒杯全都翻在他身上,惹得在桌边喝酒的人一阵咒骂。
“白痴,活该!”女老板笑得花枝乱颤,过低的领口处露出的深沟随之一阵炫目的波动,“‘蛟’,你迟到了,所有人都在等你。走吧。”
女老板领着白夜到酒吧角落里的一张大桌子,那里老老少少已经坐了好几个人,热情的直接扑上来,要和他拥抱,被他侧身躲过,冷淡的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女老板给他们送上饮料,顺便赶走闲杂人等,连他们附近的位置都不许别人坐。
“玛格丽特,那些人是谁?”有人好奇地问老板娘。
“你问哪一个?”老板娘靠在柜台上悠闲地擦着酒杯。
“他们都大有来头?”
“嗯哼。”老板娘放下杯子。
“从刚才那个异教徒开始吧,”客人往桌上放了一把钱,“顺便给我来杯你们这最好的酒。”
“‘十剑客’之一的‘蛟’白夜,中国人,是个大夫。”
“他旁边那个紫色眼睛的异教徒呢?”
“‘十剑客’之一的‘白鹰’纳赛尔•卡鲁西亚,是个中东的异国王子。”
“和他在一起的那个讨人厌的痞子?”
“‘十剑客’之一的‘贼鸥’路易•鲁契尼,意大利人,是个佣兵水手,不过要雇他,还要看他的心情。如果他看不上雇主,出多少钱都请不动他。”
“那一桌都是‘十剑客’?”
“对,那七个人都是。”
客人似乎并没有被“十剑客”的名号吓住:“剩下那几个人呢?”
“年纪最大的是‘游侠’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西班牙人,据说是个西班牙公爵的哥哥,最好少惹他。”
即使混迹于社会底层,孔特雷拉斯在历史悠久的贵族家庭中培养出的气质还是让他在下等人聚集的酒馆中像黑夜里的火把一样耀眼。
“他旁边那个鼻子上长着瘤子的丑八怪是‘怪物’尤索夫,犹太商人,惟利是图的吸血鬼一个。”
那个犹太商人身体肥胖,相貌也说不上特别丑,只是鼻子上长了一个非常大的凹凸不平的瘤子,远看像长了两个鼻子一样。明眼人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肯定纵欲过度,实际年龄可能比看上去年轻得多,要不是睡眼惺忪还挂了两个大眼袋的眼睛中偶尔会闪过比刀子还锐利的光芒,根本看不出是个厉害的剑客。
“眼神很凶的那个是‘撒旦’基尔罗格•海尔辛,英国佬,赏金猎人,无趣的家伙。”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海尔辛无意中向他们瞥了一眼,锐利的眼神却没能吓住好奇的家伙,仍然止不住想继续打听:“那个背了七把剑的人呢?”
坐在圆桌首座的人长了一张大众脸,要不是背上的剑太多,任谁都会把他当成普通的农夫或者小市民,根本不会在意他。他的七把剑实在是太扎眼了,最大的比人还高,靠在墙上触目惊心,哪怕用来砍桅杆,恐怕也绰绰有余。大小排第二的只比最大的短一点,是*,两把刀交叉背在他身后。正常大小的剑也有,不过一般人如果能左右开弓,也不过挂两把,而他的腰侧挂了三把。另一边的腰上挂了一把短小的阿拉伯弯刀,很小,但是哪怕收在刀鞘里,都给人一种很锋利的感觉。最小的一把只能当挂件挂在胸前,是飞刀。换作一般人,能用好其中任何一件,甚至把这些家当全都挂在身上还能走路,就算得上不错了,可这么多武器都属于同一个人,说明他从力量到灵巧度都极好,是个全面发展的奇才。
“‘十剑客’之首‘面具’。”
“然后呢?”
“帅哥,你给的酒钱不够了。”女老板伸出玉臂,托起好奇少年的脸,“好漂亮的孩子。或者你和姐姐过一夜?姐姐就什么都告诉你。”
“哦?”金棕色头发的少年原先低着头,女老板只听出他的声音好像比实际年龄成熟得多,等他抬起头,女老板才发现他的眼睛红得像在淌血一样。
“你确定你想要和我过夜吗,‘姐姐’?”少年微翘的嘴角带着几分促狭,却让识人无数且性情豪放的女老板有种从头到脚的血液瞬间结冰的感觉。
“那边的客人在叫我。”女老板找了个借口匆匆逃走。
“请便。”北斗呷了一口杯子里的劣质酒,越过杯沿悄悄瞟了一眼那一桌在人类看来“很了不起”的人。人类的伪装可以掩盖相貌,但是掩盖不住强大的灵魂散发出的**,对于北斗这样以灵魂为食的剑灵而言,人类只欺骗得了人类眼睛的伪装就像三岁小孩的谎言一样可笑。自从在罗宾和丽贝卡的婚礼上遇到那个奇怪的云游修士以后,纳赛尔就有些鬼鬼祟祟的。果然,一切都不出他所料。
*****“人都到齐了。”等白夜入座以后,“面具”才开口,“正如你们所见,‘十剑客’中还活着的都在这里了。”
纳赛尔数了数人数:“还差三个……都死了吗?”
“面具”点头。
“‘修罗’死于日本的政变。”白夜在离开中国的时候听说了。松永久秀刺杀足利义辉,足利义辉找来师兄修罗助阵,结果连累得他一起送命。不过对修罗那种活得生不如死的人而言,死亡可能反而是一种解脱。让白夜在意的是足利义辉遇刺的时候,有很多人看到他身边有个很漂亮的南蛮少年,而且对南蛮少年的描述貌似都挺符合菲泽塔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白夜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不是被你杀的?”鲁契尼调侃道,“你们大明国不是一直和日本关系不好吗?”
两国糟糕的外交关系确实可谓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不过白夜对修罗的印象还不坏。他的日语都是修罗教的。且当年要不是白夜相助,恐怕修罗也没法带着怀孕的妻子在整个中原武林人士的追杀下顺利逃回日本。
“‘贼鸥’,这不好笑。”海尔辛锐利的眼神仿佛要从在座的人脸上*问出些什么,“‘笑脸’和‘鲨鱼’呢?”
“呃……”鲁契尼开始支支吾吾。
“‘贼鸥’,你也知道他们是怎么被杀的?”“面具”也看向鲁契尼。
“被杀?”纳赛尔惊得坐直身子,“是什么人有本事杀得了我们中的人?”
“两个人还是死在同一个人手里。”“面具”的情报向来很可靠。
这下就连一直睡眼惺忪的尤索夫都吃了一惊。
“‘贼鸥’,你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这个……”鲁契尼一边继续支支吾吾,一边向孔特雷拉斯使眼色。
孔特雷拉斯抬了抬眉毛,似乎没明白,继续靠在椅子上吞云吐雾。
见孔特雷拉斯没有反应,鲁契尼只能给他更多的提示了:“我早就劝过‘鲨鱼’,让他别给自己起那么傻的外号,听起来像通俗小说里一见到主角就死得飞快的炮灰,可他偏偏不听,结果全都被我说中了。”
“你说的‘主角’是什么意思?”孔特雷拉斯总算有了点反应。
“比如说小说中的主角一开始是个无名小卒,刚要扬名立万,带着船出海,结果遇到一个明显是因为作者在起名字时根本没用心,所以名字很傻,但是地位还不错的炮灰来打劫,然后如此这般地被主角消灭了。然后主角到一个岛,又得罪了当地的地头蛇,然后在各种人的帮助下,胜利永远属于主角……总之,在小说里,主角永远轮不到我们这样已经扬名立万的人做。对小说人物而言,所谓的‘主角’,就是一种有作者保佑的运气好到不行的生物,我等配角的万能生存法则第一条,就是永远不要与主角作对……”
孔特雷拉斯明白他说的是谁了,一下子愣住,直到手中的烟烧到手指,才回过神来。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纳赛尔越听越莫名。
“听起来有点像你的王妃的行事风格。”白夜也有些猜到了,为了不让别人听懂,故意对纳赛尔说汉语。
“不会吧?”慕兰发生战争的时候,是菲泽塔帮他们力挽狂澜,不论发生什么事,纳赛尔都站在慕兰的英雄王妃一边,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和“十剑客”中的那么多人有瓜葛,而帮她可能意味着与世界上站在顶端的大剑豪们为敌。
“你们四个在说什么?”海尔辛不满地打量他们。
“没事没事没事……”鲁契尼连忙否认,“‘面具’,你继续。”
“我去调查过了,杀死‘笑脸’和‘鲨鱼’的是同一个人,就是‘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
“那个侏儒赏金猎人?”海尔辛直了直身子,“我听说过他,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
“他那身高可不像侏儒。”尤索夫终于开口,“‘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确实销声匿迹很久了,但是你在英国,不可能没听说过商场上崛起的新秀斯第尔顿家族。他们家的女管家是我的同胞,和我有些生意上的来往,依我看,那孩子取代黑斯廷斯家族是早晚的事。不过……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这个名字极可能是假的。”
果然是她!孔特雷拉斯、纳赛尔和白夜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哀叹。鲁契尼虽然早就知道是菲泽塔干的了,此时还是很合群地也在心里感叹了一阵子。
“我也不知道斯第尔顿的做法仅仅是凑巧,还是想把我们赶尽杀绝。最好有个人去会会他。”“面具”的目光扫了一圈桌旁的人,“‘白鹰’和‘蛟’现在为他工作,要是由你们出面,可能会尴尬。”
纳赛尔和白夜如蒙大赦。
“我也拒绝。”尤索夫抢先表白,“斯第尔顿的女管家是我的大侄女,我可不想让我的同胞为难。”
“面具”点了点头:“现在英格兰和西班牙关系不好,让‘游侠’出面也不合适。”
孔特雷拉斯不置可否,重新点上一支烟,继续吞云吐雾。
“别叫我别叫我别叫我别叫我……”鲁契尼抱着脑袋,几乎钻到桌子下面去。和菲泽塔作对会是什么下场,他在圣多美已经看得够多了。
“行了,我去吧。”海尔辛自告奋勇,“都是英国人,还是同行,应该比较容易沟通。”
“不行!”认识菲泽塔的四个人异口同声。他们都太了解菲泽塔气死人不偿命的脾气,如果由向来自视甚高的海尔辛出面,只怕“十剑客”就只剩“六剑客”了。
“嘿嘿,同行可是冤家。”鲁契尼摸着脏兮兮的胡子。
“那么你去?”
“祝你好运。”鲁契尼立刻缩回去。
“你打算用什么办法?”孔特雷拉斯吐出一口烟雾。
“既然都是赏金猎人,我想通过剑会比较容易沟通。”
“向她挑战?”孔特雷拉斯笑起来,“向女士举剑,可不是绅士所为。”
“女士?”不认识菲泽塔的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对,女士。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还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大孩子,因为要在男人的世界立足,才会用父亲的名字,对外宣称自己是个男人。了不起的小姑娘。”孔特雷拉斯把手里的烟放在桌上按灭,“十剑客之一的‘撒旦’居然向一个小姑娘提出挑战,赢了胜之不武,输了颜面无存。”
“你难道认为我会输吗?”比起向一个女孩提出挑战的耻辱,孔特雷拉斯认为海尔辛有落败可能的想法更让他觉得是一种羞辱。
“她年纪虽小,剑术可不差。我用右手都不是她的对手。”孔特雷拉斯虽然是个左撇子,能赢过他的右手剑的人已经不多了。
“而且绝对绝对不要在海上和她作对。”不知为什么,“尼可”特别喜欢鲁契尼,而且“喜欢”的表现就是每次一见到他,就要把他推倒在地,强吻。就算海尔辛不至于落得像当初纳瓦罗向菲泽塔提出挑战时那样的下场,被一个庞然大物推倒强吻,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当初我外出打仗的时候,多亏她在城里帮我驻守,她是我们慕兰的英雄王妃,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把心里话说出来,纳赛尔轻松了不少。
“‘白鹰’,你的国家好像在内陆吧?”鲁契尼伸了个懒腰。
“在埃及附近,不是内陆,但是也不靠海。”
“船长万岁,无敌了。”伸完懒腰以后,鲁契尼继续弓着背,“这才是做主角的料。我们这些小配角要想长命百岁,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蛟’,”“面具”看向白夜,“你和斯第尔顿小姐的交情好像也不浅。”
“她是我师弟的表妹……”而且表兄妹俩很像——都以折腾白夜为乐。白夜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究竟欠了他们什么。
“区区一个小女孩,居然能让你们折服。”海尔辛看了看他们,“看来我非要去会会斯第尔顿小姐不可了。”
“‘撒旦’!”纳赛尔几乎拍案而起。
“放心吧,‘白鹰’,你知道我从来都是用不开口的剑。”
白夜按着纳赛尔坐下。
“我想,这样做也没有违反你的原则,‘游侠’。”
孔特雷拉斯不接口。
“‘贼鸥’?”
“我说了,祝你好运。”
不知是不是海尔辛的错觉,他总觉得鲁契尼看他的眼神像看死人。
桌旁的人都散了以后,女老板来收拾桌子。
“玛格丽特,”“面具”手一揽,让女老板坐在自己腿上,“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那边那个孩子好像对你们很感兴趣。”女老板努起嘴,指了指还坐在柜台旁的北斗。
“你背叛我了?”
“那孩子的眼神太吓人了,不知不觉就……”女老板勾着“面具”的脖子,“亚门,你会讨厌我吗?”
“怎么会?”“面具”给了她一个深吻,“你可是我重要的情报来源。”
往来于此的水手和商人都知道,“奶酪与脆饼干”酒吧的女老板玛格丽特不仅美,而且骚,是出了名的交际花,看到稍微顺眼一点的男人,就不介意带进房里共赴云雨。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只属于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哪怕自己在他眼中仅仅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甚至仅仅是个玩物。即使身为“面具”的情人,玛格丽特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他是“十剑客”之一、是某国的间谍,对他为谁效忠、甚至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他要*,她的房门永远为他敞开,他要情报,她知无不言,她问他的名字,还半开玩笑地威胁如果他不告诉她,她就叫他“亚门”,他也坦然接受这个可笑的名字。“面具”,人如其名,不像“笑脸”还需要用面具掩饰自己的表情,而是已经把自己的脸变成面具的人,要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唯有像玛格丽特称呼他的那样,“但愿如此”了(1)。
“面具”离开时,从北斗身边走过。
北斗轻笑:“和一群小毛孩子混在一起很有趣吗,伊斯卡利波,莱因哈特•理查?”
人类只看得到“面具”的七把剑很威风,北斗看到的是跟在他身后的七个剑灵——除了一个是白胡子可以垂到脚面、白眉毛几乎遮住眼睛的老头,一个是满头狂野的红发、一脸威严的中年人以外,其他都是嘴上没毛的年轻剑灵,其中甚至还有小女孩。在北斗看来,他们不像一群威风凛凛的随从,倒像是两个大人带着一群孩子出来郊游。
“你这个恶灵,怎么还在?”打扮像古代魔法师的老头是曾经追随亚瑟王的神剑“伊斯卡利波”的剑灵。
“又找到新的身体了,恶灵?”威严的中年人是狮心王理查时代流传下来的古剑“莱因哈特•理查”的剑灵,也是个历史悠久不输给北斗的老古董。
“哦呀,我想你们二位怎么会和小毛孩子混在一起。原来是因为身边有女士,要充当护花使者,两个老不羞。”北斗继续调侃。
“我可不需要别人保护!”小飞刀“伯爵夫人”的剑灵确实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但是娇俏中透着杀气。
“可爱的小不点。”北斗看了看阿拉伯弯刀的刀灵,“比起做个人类‘异教徒’,做‘异教徒’刀灵似乎更幸福,至少不会被人类刁难。”
“哦,是吗?”棕褐色皮肤的弯刀刀灵把拳头扳得“咯咯”响。
“面具”毕竟是凡夫俗子,听不到北斗和他的剑灵说话,只觉得身上的七把剑都在剑鞘里颤抖,直到奇怪的少年离开。
注释:(1)“亚门”为希伯来语āmēn的译音,意为真诚。犹太教徒和基督教徒祈祷结束时的常用语,表示心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