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陆续续剿灭了慕兰附近的帕提亚军队,大多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股部队,加起来也不过两三百人,全部肃清以后,就再也没遇上像样的军队。纳赛尔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等他率军返回慕兰城,发现自己最坏的设想居然成真了。

城门的岗哨上连一个士兵都没有,昔日繁华的慕兰城已经被大火烧成一片死气沉沉的废墟,墙上有血,民居里有打碎的瓶瓶罐罐,大街上的活物只有争抢死尸的野狗,白色的砖石砌成的王宫在一片低矮的建筑中孤零零地鹤立鸡群,像给慕兰城立的墓碑。

“老婆!”

“孩子!”

出征才几个月,家里就人去楼空,慕兰的军队像发疯一样自发地去找幸存者,军官拦都拦不住。

“别拦他们,让他们去找。”纳赛尔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好像要赶开小飞虫,“你们想去的话也去吧,最好能找到生还者。”

几个军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离开纳赛尔身边。纳赛尔像游魂一样飘向王宫,耳朵里充斥着几个大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他也很想哭,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果然,帕提亚攻击慕兰周围的商队,其实是调虎离山,神出鬼没的游击队看似有很多人,其实只是小部队,把慕兰的大部队调走以后,再派大部队来攻慕兰城。都是他的错,看到斯罗将军把自己的亲弟弟派上战场,就没想到对方其实是饵兵。要是自己能聪明一点,谨慎一点,早一点看穿帕提亚的把戏,早一点回慕兰……可惜人生没法重来。

王宫一如既往的金碧辉煌,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刚被血洗的城市。纳赛尔站在台阶上仰视高大的宫门,对自己苦笑,转过身无力地靠在门上。国家没了,以后该何去何从,真希望有人能告诉他。

门后传来说话声:“一个一个出去,尽快回来,别让小孩出去,万一遇上帕提亚的军队,我可没法同时保护两个人。”

门突然打开,纳赛尔一下子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里面的人似乎也吓了一大跳,一把长剑立刻架上他的脖子。

“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嘛。”熟悉的笑脸映入眼帘。

纳赛尔不由分说,就抓过菲泽塔吻到喘不过气:“你还活着!”

“纳赛尔,放手,大家都看着哪。”

“我们没看见,对吧,宝宝?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一个年轻少妇抱着孩子从他们身边走过,“远征军回来了呀?我们去接爸爸去。”

纳赛尔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王宫里面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慕兰城,毡毯隔出的临时住宅、分发食品的临时商铺等一应俱全。面前,一群小孩一脸好奇地盯着他:“大人好厉害,嘴贴着嘴还能说话。”

菲泽塔尴尬地推开纳赛尔:“孩子们,谁能带我去钟楼?”

王宫里传出警钟的声音,慕兰城里还有活人!难怪在城里没有遇见帕提亚的军队,原来他们已经占领王宫。在城里一无所获的军队自发向王宫围拢。家破人亡,慕兰军人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就算死,能多拖一个帕提亚人陪葬也好。

慕兰军队气势汹汹地冲进宫门,迎接他们的却是无数的亲吻拥抱。

“宝宝,爸爸回来了。”

“老公,我好想你。”

“谁看见我的老婆孩子了?”

“我的丈夫没有回来吗?”

“我的儿子……”

……

团圆的欢笑和失去亲人的痛哭混合在一起,从高处只能听到下面吵成一片。

“整个慕兰城的市民加上倒霉的客商,大概只有三成获救,后宫的年轻嫔妃死的死,逃的逃,好在孩子们都没事。”菲泽塔趴在钟楼的栏杆上俯视下面的人群,“屠城战之后,帕提亚又陆陆续续来过几次,好在都没有伤亡。”

“辛苦你了。”纳赛尔揽过菲泽塔。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老苏丹指挥战场,太后稳定民心,帝丹也帮了不少忙。”菲泽塔倒在纳赛尔身上,“你们终于回来了呀,以后巡逻、守城之类的事,我可不管了。”

战场本来就是不该让女人涉足的地方,更何况菲泽塔还是个和慕兰没有任何关系的外国人,把她卷进慕兰的战争,纳赛尔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卡夏尔呢?”

“被帕提亚抓走了,应该还活着吧。”纳赛尔说得对,其实卡夏尔真的是个挺好的人,菲泽塔终于发现了。

*****开战以后,慕兰立刻闭关锁国,外面的人进不来,城里的人不论是居民还是客商,也都一律不准出去。但是慕兰的农牧业极不发达,整个国家的粮食收入几乎全都是依靠贸易,自己国家的农业生产仅仅是作为贸易不足时的补充。即使是在战争时期,其他的商人都被拒之门外,食物和生活用品的贸易也万万断不得,仅仅是由原本的两三天一次改为七八天一次,城门的盘查也更加严格。

送补给的商队来了,守城士兵打开城门进行盘查。车夫是熟人,士兵仅仅是例行公事地看了一下他的证件,就开城门放人。车夫似乎松了口气,正要驱车进城,没走几步,又被军士拦下。

“为什么没有检查车里的东西就开门?!”军士狠狠训斥士兵。

“可是队长,木法沙大爷是熟人,用得着每次见面都查得那么严格吗?”年轻的小兵还嘴硬。

“就是啊,巴巴穆萨队长,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难道还信不过我老头子?”车夫在一旁帮腔。

见车夫也向着自己说话,小兵的底气又足了几分:“木法沙大爷,进去吧。”

“慢着!”军士摸了摸车上盖的布,冷不防拔刀朝车里面插进去,车里传出一声闷哼,立刻有血顺着刀刃滴下来。

车夫脸色煞白。

“这肉可真新鲜啊。”军士冷冷嘲讽道,“关城门……”话还没说完,一把刀已经扎进他的胸膛。

“上!”

随着一声令下,车上的布被揭开,穿帕提亚军装的人拿着刀跳出来见人就杀,车夫第一个人头落地。城门上的士兵想放下门,被车上的弓箭手一箭射死,几个魁梧如山的大汉硬顶住半开的城门,让步兵进去与守城军队周旋。慕兰城周围很快便处处狼烟,揭示大屠杀的序幕。

一方攻陷,很快整个慕兰城都城门大开,骑兵像涨潮时的海水一样汹涌而来,漫进慕兰城,杀出一片血与火的海洋。无辜的民众上一刻还在过着平常的日子,下一刻就成了帕提亚铁蹄下的牺牲品。颤巍巍的老人早已放弃抵抗,看着沾血的屠刀杀死相濡以沫的老伴,再挥向自己;母亲抱着小孩被军人团团包围无处可逃,眼睁睁看着幼子被杀;大街上往来的客商上一刻还数着钱考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下一刻就成了被卷进他国战争的冤死鬼;……很多人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送命的。房子一幢幢被点燃,临死前的哀嚎、小孩与大人走散后的哭声夹着城中的一切被毁坏的声音,充斥每个人的耳膜,房屋被点燃的浓烟和尸体被烧焦的恶臭很快占领整个慕兰城。

卡夏尔站在王宫的大阳台上,俯视火海中的慕兰。下面到处都是惊叫声,奔逃的人群在无数着火的房子散发的浓烟中进进出出,有些人很快就倒在帕提亚的屠刀下。战火在民间烧成燎原之势,人命连蝼蚁都不如,慕兰城已经成为一片血与火的地狱。

有士兵来通报:“苏丹,城池已经守不住了。”

“你刚知道?”卡夏尔的眉头紧锁。这是有计划的大屠杀,步兵拖住守城军队,骑兵四面合围烧杀抢掠,手无寸铁的平民面对全副武装的军人,无异于羔羊面对狼群。

“剩下的士兵还能守住王宫。”

“开宫门,把宫里的侍卫全派出去,别和帕提亚的军队纠缠,疏散平民,能救一点是一点。”

“王宫的守卫怎么办?”

“别管王宫。如果后妃要逃,别拦她们。她们想拿什么,就让她们拿吧,不被她们拿走,也会被帕提亚抢去。”

“是。”

士兵退下了。卡夏尔支在阳台栏杆上的双手捏成拳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菲泽塔终于肯现身了,只往下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就算放后宫的嫔妃逃,她们也逃不出慕兰城吧?关宫门打守城战才是上策。”

“王宫里可抢的东西肯定比民间多,后宫的女眷肯定比民间的漂亮,有她们拿着王宫里的金银珠宝去分散帕提亚军队的注意力,就能让更多的平民获救。”

菲泽塔惊呆了:“她们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嫁给你。”

卡夏尔苦笑:“做苏丹的家人,就要有随时为国牺牲的准备。生在王宫已经是莫大的不幸,嫁进王宫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民间偏偏生了个漂亮女儿,就想往宫里送,我从来都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丢卒保车本来就不是什么新鲜的战术,但如果卡夏尔真的是个暴君,不会把自己的老婆当卒,把自己的人民当车。做他的老婆是倒了八辈子霉,做他的臣民是三生有幸。

卡夏尔转过头看菲泽塔:“你为什么不走?”

“我好歹也是慕兰的王妃。战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走。”菲泽塔穿着她自己的男装,背上的黑色长剑杀气腾腾,四指粗的黄金手镯根本不像给女人用的首饰,虽然半年以来头发长了不少,菲泽塔完全就是个英姿飒爽的美少年,没半点王妃的样子。

卡夏尔却是发出嗤笑:“王妃?我让你看看王妃应该是什么样子。”

卡夏尔抓起菲泽塔的手,大步返回王宫,打开王后寝宫的房门,里面都是孩子,哭成一片。后妃全跑光了,孩子居然一个都没带走。

孩子是男人的,既然不要丈夫了,她们还带着孩子干什么?菲泽塔原本还有些可怜被卡夏尔当炮灰的后妃,看到她们扔下的孩子,菲泽塔的同情心**然无存。是她们先抛弃卡夏尔,才会变成卡夏尔的弃卒,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们的损失最多也就是换个丈夫,而她们留下的孩子几乎都死定了。

“父王,帕提亚人来攻城了吗?我已经把弟弟妹妹全带到这里来了。”帝丹手里抱着几天前才出生的小妹妹,“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留在这里。”卡夏尔抱过已经睡着的小女儿。小公主太小了,连名字都还没起。

“茜茜鲁尼,你也走吧。”

“真抱歉啊,我这副长相,可没法给你做饵兵。”菲泽塔只担心一房间的孩子该怎么救。

“谁要你去诱敌了?凭你的身手,一定能杀出重围逃出去。走!去找纳赛尔,只要他还活着,慕兰就没有灭亡。”卡夏尔抓起菲泽塔戴手镯的右手,“是纳赛尔给你的定情物吧?算我求你,嫁给他。凭你们,一定能重振慕兰。”

“你觉得我能找到路吗?”

卡夏尔忘了,茜茜鲁尼王妃可是个无可救药的路盲:“那就找个地方藏起来。纳赛尔早晚会回来,总得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呢?”

“别管我们了。”卡夏尔朝孩子们伸出手,“过来,父王很久没抱过你们了。”

卡夏尔其他的孩子都比帝丹年幼得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很高兴地围到父亲身边。只有帝丹一脸惊恐。

“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孩子被杀?放心,我可没打算救你,暴君。”菲泽塔拉过帝丹,“知道王宫里年轻的侍女平时都在什么地方吗?得多找几个人来,把人全都带到老苏丹的寝宫去。”

“神庙里应该还有年轻的女官,太后也在那里。”

“全都带过去。”菲泽塔经常迷路,不过对王宫里的地形都侦查得很清楚。老苏丹年事已高,不可能让他跑来跑去。他的寝宫只有一个出入口,外面是狭窄的长廊,易守难攻,大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