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劣的气候使得沙漠中的每一块大绿洲都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成王败寇的残酷生存法则和原始社会没有区别,十五年前的一场战争让凯碧公主成了慕兰的阶下囚。父亲和兄弟的首级被当成装饰品挂在军营,姐妹沦为慕兰军人的慰安妇,就连几个幼弟都成为娈童,犒赏战场上的勇士。只有凯碧幸免于难,因为她最漂亮,米卢巴王子要用她讨好王位继承人萨里莫王子,她必须是完璧。
对俘虏而言,凯碧受到的待遇算得上很优厚了。萨里莫王子也出征在外,还会带回更多和凯碧一样的俘虏。凯碧被软禁在萨里莫王子的寝宫,锦衣玉食,还有专门的侍女伺候——实际上是监视,防止她自尽。
国破家亡,凯碧真想一死了之,窗外却每天都有歌声传来,像一线曙光照进她暗无天日的生命。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和着乌德琴的伴奏,每个傍晚都会出现,歌唱生活、赞美神明、歌颂英雄、向往爱情,清澈的嗓音如同天籁。凯碧一直想看看究竟是谁在唱歌,这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有一天,凯碧终于看见了唱歌的人。
“卡夏尔哥哥……”少年的歌声被打断,凯碧看见一个小孩哭着跑来。
“纳赛尔,又被欺负了?”卡夏尔抱过纳赛尔,“对不起,纳赛尔,我再也拿不了刀,再也没法保护你了。”
是他!是凯碧熟悉的嗓音。可为什么如此悲伤?
小孩抽抽嗒嗒了很久,终于哭够了,反过来安慰少年:“卡夏尔哥哥,我会快点长大,以后我来保护你。”
“嗯,好,我等着。”
原来他叫卡夏尔。凯碧趴到窗边,只看到一个颀长的背影,牵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孩走向夕阳的余晖。风掠起他的长发遮住了脸,凯碧看不见他的长相。
第二天,琴声和歌声又准时出现。凯碧问侍女楼下的少年是谁。
“是卡夏尔王子。”侍女故意把擦桌子的脏水往下面泼,下面一声惨叫。
“谁啊?”
“原来是卡夏尔王子。我还以为是野猫叫春呢,真是对不起啊。”侍女的口气里没有一丁点对王子的恭敬。
“现在是秋天。”少年的刘海全贴在额头上,狼狈地放下乌德琴,绞干衣服。当他捋起眼睛前的头发,眼前的英俊少年让凯碧心头一阵狂跳。
“卡夏尔王子,要唱歌去别的地方,太吵了。”
“萨里莫哥哥还要过四个月才回来,这里又没人住。”
“怎么没人住?我们不是人吗?”侍*脆和王子吵起嘴来,“还有米卢巴王子送给萨里莫王子的礼物。”
“礼物?”少年抬起头,看见侍女口中的礼物分明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真的很吵吗?”
“没关系的。”凯碧生怕少年再也不来。
少年愣愣地看着她:“你的嗓音真美,像夜莺一样。”
“卡夏尔王子,她可是给萨里莫王子的。”
“有本事你别被你自己的妃子嫌弃呀。”
“可怜的梅萨亚王妃,原本还指望做王后的,却嫁了个废人。”
“卡夏尔王子,现在梅萨亚王妃还让你临幸吗?”
“该不会手废了,那里也废了吧?”
“对哦,都一年多了,梅萨亚王妃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卡夏尔王子,再娶一个碰碰运气吧,或许是梅萨亚王妃有不育症呢。”
“现在还有谁肯嫁给他?”
……
侍女们尖酸刻薄的嘲笑像利箭一样,毫不留情地射向失宠的王子。
少年背起乌德琴,愤然离去。凯碧嗫嚅着“别走”,却淹没在侍女的讥笑声中。
一天,两天,少年再也没来。三天,四天,凯碧在漫长的等待中煎熬自己,如果他真的再也不来了,她无法想象自己如何活下去。第五天,凯碧终于受不了了,要是他再不来,她就寻死。
时间到了,琴声依然没有响起。凯碧趁侍女不注意,偷偷藏了一把小刀,准备等她们走后,她就自尽。
夜深了,侍女都走了。凯碧摸出小刀,月光在锋利的刀刃上美得炫目。不知道那个唱歌的少年在她死后会不会想她。应该不会吧。虽然他只是个失宠的王子,一面之缘断然不至于让他记得一个女奴,更何况他还有血统高贵的王妃。凯碧看着自己洁白的手腕,依然像她做公主时一样美丽,雪白的皮肤配上鲜红的血,一定更美。只要狠狠地划一下,她就解脱了。凯碧闭上眼睛,狠下心要割腕,熟悉的琴声和歌声又从夜色中飘来。
“卡夏尔!”凯碧扔下小刀,冲出阳台,“卡夏尔,你怎么才来?”
“你……叫我……什么?”
凯碧刚意识到两个人还没熟悉到可以直接称呼名字:“对不起,卡夏尔王子。”
“没关系,叫我卡夏尔就可以了。”卡夏尔其实是受宠若惊。受伤以后,卡夏尔受尽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冷眼,只有纳赛尔依然和他亲近,哪怕瞒着母亲,也要和卡夏尔哥哥在一起。纳赛尔的感情是卡夏尔从他出生起就培养出来的,想不到一个只见了一次面的陌生人也会对他产生家人般的感情。“你叫什么名字?”
“凯碧。”凯碧梦想有一天能这样和卡夏尔说话已经想了很久了,“卡夏尔,你怎么一直都没来?”
卡夏尔并不回答,细长的手指拨弄琴弦,弹出新的歌:
月亮轻吻尼罗河的波纹
神庙前坐着痴情的诗人
爱情的真谛究竟是什么
他向爱情女神虚心询问
爱是黎明前的露水
轻轻一碰就摔得粉碎
爱是谎言做的翡翠
璀璨夺目盖不住虚伪
爱是温室里的*
经不起一点雨打风吹
爱是昙花般的妩媚
一见到太阳便会枯萎
爱是撒哈拉的玫瑰
要用眼泪灌溉的娇贵
爱是天神做的傀儡
让痴男怨女心醉
得到的疯狂,失去的后悔
凯碧稍微想了想就对出歌的下阕:
诗人不相信女神的口吻
天地万物唯有真爱永恒
女神反问诗人爱是什么
诗人献给她深情的眼神
爱是黎明前的露水
用生命绝唱耀眼光辉
爱是谎言做的翡翠
用虚伪包裹害羞暧昧
爱是温室里的*
情人捧在手心的宝贝
爱是昙花般的妩媚
月亮下美得让人心醉
爱是撒哈拉的玫瑰
顽强妖艳让大地惭愧
爱是天神赐的恩惠
让痴男怨女追随
未到的期盼,逝去的回味
歌声带着凯碧的灵魂飞出软禁她的牢笼,陶醉在音乐之中。一曲终了,她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在对一个陌生人唱情歌,窘得无地自容。
“果然很适合你的嗓音。”卡夏尔挺得意,“第一次根据别人的嗓音来作曲,我还怕会写不好。看来挺成功。”
“你不来的几天都在写歌?”
“是啊。不过也有点怕再被人轰走,又舍不得你这么好的歌声。”
凯碧羞红了脸:“明天你还会来吗?晚上的时候侍女都不在。”
“只要你愿意。”
那一年凯碧十五岁,卡夏尔十六岁。年轻的心总是容易坠入爱河,卡夏尔写的情歌越来越多,每天让纳赛尔送去给凯碧——纳赛尔年纪还小,不必避嫌,又是苏丹最宠爱的祖玛罗多王妃的心肝宝贝,侍女不敢拦他。卡夏尔从没爱过自己的妃子,凯碧是他的初恋,尽管他至今都未见过凯碧摘下面纱。
甜蜜的时光永远像长着翅膀一样飞逝,四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萨里莫王子很快就要回来,凯碧再也见不到卡夏尔了。
再见最后一面,凯碧带着末日狂欢的勇气悄悄打开门,放卡夏尔进屋。
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心上人,接下来就将是永别,卡夏尔不顾礼节,紧紧搂住凯碧不放手:“凯碧,你愿意做我的人吗?”
“卡夏尔,带我走。我们离开王宫。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怕过穷日子。”
卡夏尔却摇头:“我不能扔下纳赛尔。”带着心上人四处流浪、卖艺过日子的生活,卡夏尔也一样向往,可他一走了之以后,被他留在王宫的纳赛尔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样?”
“我先要了你,萨里莫王子就不会要你了。我只有梅萨亚一个正室,没有侧妃,你来做我的侧室,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他看中的原来只是她的身体,根本从来没有为她着想过。凯碧觉得一阵恶心,用力推开卡夏尔:“一样是做侧室,我为什么要做你的,不做储君的?萨里莫王子说不定真的会喜欢上我,说不定会因为宠爱我而放过我的族人,说不定我能给他生个儿子,从此过上好日子。”
“你想得太美了。要是运气好,你会做他的侧妃,等他玩腻了,就把你打入冷宫。他自己有儿子,就算你碰巧生了儿子,他也绝对不会让一个奴隶出身的侧妃生的孩子出人头地。要是运气不好,你过了**,就和其他奴隶没什么两样。”
“可那样的话,我至少还有一线希望。你呢?拿不了刀的王子,连侍女就瞧不起你。”
凯碧揭开了卡夏尔最碰不得的伤疤。
“我不嫌弃你,我愿意和你去流浪。可你又舍不得你的弟弟,又舍不得你的正妃。既然一样是留在王宫里,我当然要为自己以后打算。”
卡夏尔的心被彻底撕碎:“你一点也不在乎我对你的感情吗?”
“你能给我什么?废物王子,你现在和阉人有什么两样?”
凯碧碰到了男人最不能碰触的逆鳞。“我让你看看我和阉人有什么两样!”
凯碧的**是被卡夏尔强暴的,痛彻心扉的感觉不仅来自于身体,还来自幻想破灭后的绝望。
萨里莫王子刚回来,卡夏尔就说自己提前享用了给他的东西。萨里莫王子对凯碧看都不看,就送给卡夏尔,径自去享用自己带回的战利品,反而是巴结太子不成的米卢巴王子整天来找卡夏尔的麻烦。凯碧成了卡夏尔的奴隶,卡夏尔却对她和别的奴隶一样,不屑再多看她一眼。
凯碧心灰意冷,和卡夏尔谁都不理谁,本分地做主仆,好像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原本养尊处优的公主一下子成了什么粗活都要干的奴隶,连侍女都可以随意差遣她,病了都没人问候一声。凯碧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觉得头晕、觉得恶心,就当这副身体不是自己的。反而是约登夫人发现她有点不对,动不动就恶心、干呕,连忙叫来医生,发现她已经怀孕两个月。
卡夏尔的正妃被彻底晾在一边,凯碧重新成为他眼中唯一的挚爱,卡夏尔王子要娶一个女奴做侧妃的事被当成笑话传遍整个后宫,他一点也不在意。凯碧看着欣喜若狂的卡夏尔,像看一个小丑。他爱的不是她,他爱的是她的身体,还有她肚子里他自己的骨肉。卡夏尔越高兴,凯碧越伤心。他每天要趴在她的肚子上和还没出世的孩子说话,却从来不问她高不高兴。是啊,她是奴隶,能怀上主人的骨肉、能给主人做侧室,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没有人记得她也曾经是个公主。
凯碧趁人不备时服毒自尽,想不到毒药的剂量不够,只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流产的痛楚不亚于生产,怀孕才两个月的胚胎混在一堆血里面,几不可辨,而凯碧永远地失去了生育能力。看到卡夏尔绝望的眼泪,凯碧有种报复的快感。
养好身体以后,凯碧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不准穿衣服、不准说话、不准站起来走路,过着比任何奴隶都不堪的生活。卡夏尔的正妃梅萨亚原本在卡夏尔失宠后,就不允许他临幸,凯碧怀孕的小插曲总算让她有了点危机感。两年以后,帝丹出生了。卡夏尔整天只围着儿子转,似乎已经忘了凯碧和她流产的孩子。梅萨亚王妃就是卡夏尔现在的王后。登基后,卡夏尔从来不缺肯为他生孩子的女人,新的妃子、新的儿女接连不断,而凯碧在卡夏尔登基以后,就几乎再也没有见过他。
十几年过去了,弹琴的少年已经成为不肯轻易流露感情的中年男人。菲泽塔跟着卡夏尔,发现他是去看望一座没有名字的墓碑。里面是凯碧流产的孩子,还有卡夏尔的青春和不堪回首的初恋。纵然妻妾成群、纵然后宫的妃子再年轻漂亮,失去凯碧以后,卡夏尔再也没有尝到过爱情的滋味。
时间会改变一切,即使卡夏尔和凯碧仍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彼此,命运还是给他们送来一个转机——当年给他们送情书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人,还娶了一个小捣蛋鬼,捣蛋鬼偏偏有着天真的正义感,她的正义感偏偏遇到了凯碧。
“凯碧,你真的有三十岁了?放心,有我在,我再也不会让那暴君欺负你。”
看到一脸认真的茜茜鲁尼王妃,凯碧有些好笑。是,她也老了,褪去所有的年少轻狂,才发觉卡夏尔的温柔——女人的面纱是最后的尊严,只有在丈夫面前才能摘下,而卡夏尔从来不曾碰触过凯碧最后的禁地。他是在等待什么时候凯碧自愿在他面前摘下面纱?还是天真地以为面纱后的脸依然年轻漂亮?卡夏尔的后妃生的孩子里也有夭折的,死后都有很漂亮的坟墓,但是卡夏尔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们。只有凯碧流产的孩子的坟墓是卡夏尔亲手做的,想起来就会去看看,而且不允许除了他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涉足。要是她的孩子还活着,应该和茜茜鲁尼王妃同龄。她会不会是她的孩子转世?所以看到母亲受欺负,才会帮她出头。
卡夏尔则是面对一桌子美食,无语。上次泼了卡夏尔一脸的酒以后,菲泽塔再也没有在他面前现过身,于是卡夏尔开始养“隐形宠物”——菲泽塔会毫不客气地把卡夏尔给她准备的食物吃完,神不知鬼不觉地帮他收拾掉刺客,然后在卡夏尔所有的食物里面下泻药,下的量还相当大,生怕他发现不了一样。凯碧肚子里的孩子流产了也好,如果生的是一个像菲泽塔一样的女儿,卡夏尔很同意凯撒说的处理方法——生下来就活活掐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