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三天后,新娘要和丈夫一起回娘家归宁,不过就算凤仪阁没有被烧毁,连若惜也不会回去。“司傲寒”倒是带着厚礼陪菲泽塔回皇甫家,一直被请入内堂拜见长辈。皇甫熠和老夫人都怕菲泽塔莫名其妙嫁到司家庄,会受欺负,看到向来倨傲的“司傲寒”对长辈谦恭有礼、对妻子爱护有加,这才放下心来。
和长辈寒暄了没几句,皇甫凌皓几乎是被皇甫凌靖和连若惜架出来,看到“司傲寒”,表情还是有些不自在。菲泽塔看他的别扭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司傲寒”对他看都不看:“表哥,我们两口子为成全你和嫂子出钱出力。事到如今,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换新娘的把戏是你想出来的?”皇甫熠和皇甫凌皓异口同声。招赘不成,皇甫熠只能认了皇甫凌皓做义子,做王八的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皇甫凌皓依然是大少爷,还如愿以偿娶到心上人。谁都没想到背后是司傲寒在捣鬼。
“夫人有令,不得不从。”“司傲寒”瞥向菲泽塔,“一听到舅舅乱点鸳鸯谱,我是想直接上皇甫家抢人,她嫌丢人显眼,我只能出了这么个劳民伤财的馊主意。”
“你们两个早就好上了?”
“没有我们里应外合,换新娘的戏怎么演?”“司傲寒”和菲泽塔交换了一下眼色,“我还得谢谢凌靖表哥当时放了我一马。”
“那天在居竹轩的是你?”皇甫凌靖以为那是一枝梅,也就是梅清源,没想到会是司傲寒。难道司傲寒的面具后就是梅清源吗?皇甫凌靖糊涂了。
“是我。”“司傲寒”供认不讳。司傲寒不是梅清源,不过这个“司傲寒”是。
“你为什么不当时就娶了妃英?”家里的长辈都为菲泽塔不平,“你知道她为你受了多少委屈?”
“那阵子司家庄也不太平,我不在意。”菲泽塔知道当时梅清源心里有多内疚,“要是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我也不配做司家庄的夫人了。”
“司傲寒”拉过菲泽塔的手:“弱水三千,不及夫人一个。”
菲泽塔嘟起嘴:“这几天找上门来要给你做妾的人可不少。”害得她又要做大当家,又要做司夫人,差点弄得精神分裂。
“宝贝,吃醋了?”“司傲寒”抓着她的手不放,“要是我对她们动心,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那你对凌皓呢?我只叫你做戏,可没叫你欺负我表哥啊。”
“被欺负?”对于司傲寒好男色的事,皇甫熠多少有些耳闻,看皇甫凌皓的眼神顿时异样起来。
“没什么,顺手捉弄了一下表哥而已。”“司傲寒”的眼神让皇甫凌皓寒毛倒竖,“谁让他有眼无珠,连妃英这样的人间绝色都不要。”
菲泽塔鼓起腮帮子:“小气鬼,叫你顺手成人之美,你也不肯,非要占点便宜,心里才痛快。”
当初到底是谁逮着皇甫凌皓往死里欺负?“司傲寒”正是有苦不能说:“宝贝,你表嫂的赎身银子都是我出的,你嫁过来的时候,可是一分嫁妆都没有,我对你的表哥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皇甫凌皓连连对“司傲寒”作揖,多谢他成全。以前羞辱他的事既然是开玩笑,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菲泽塔双手叉腰:“我一个大活人都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倒是表嫂过得好吗?我没有公婆要服侍,整个司家庄除了大当家以外,就是我最大了。若惜,你有没有受欺负?”
“英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菲泽塔被老夫人唬得缩起脖子:“我也是关心表嫂嘛。”
“外婆,舅舅,我们也是来道别的。”“司傲寒”看了看皇甫凌靖,“我要陪妃英回她的家乡。凌靖表哥去宁夏赴任的时候,捎上我们一起走吧。”
“你们这么快就要走?”老夫人看不见,双手在空中乱抓,皇甫凌皓怕她跌倒,连忙扶住她,老夫人以为抓到的是“司傲寒”,“寒儿,你就不能等我这把老骨头进棺材以后再走吗?”
“司傲寒”看了看菲泽塔。
菲泽塔朝他摇头:“外婆,叔叔抚养我长大,待我像亲生女儿一样。我在大明国结了婚,总得带丈夫回去给叔叔看看吧。”
“外婆一定会长命百岁,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司傲寒”在一旁帮腔。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得十几年以后吧。”菲泽塔看了看“司傲寒”。一别之后,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皇甫熠要景儿做陪嫁丫鬟随菲泽塔回司家庄,被拒绝了。菲泽塔只带走凯撒。离开皇甫家以后,两人坐上车,走了没多久,菲泽塔突然抓着梅清源的领子,把他撂倒在地。
车夫听见车厢里的声音有些不对:“大当家,夫人,这可是在大街上。”
“赶你的车!”车里两个人的怒吼异口同声。
车夫只能乖乖闭嘴,准备对车里的旖旎风情充耳不闻。
事实上,车里的气氛是剑拔弩张。
“东西还我。”总算见到梅清源了,菲泽塔无论如何都要把项坠要回来。
“要这个?”梅清源从里襟摸出菲泽塔的项坠,却伸长手不给她,“一枝梅看上的东西,你还想要回去?”
“这是我爹娘的遗物,你要来有什么用?”菲泽塔手不够长,怎么也够不着。
“戴的时间长了,对个死物都会有感情。”梅清源轻笑,“好啊,要么你走,这个项坠留下,要么你和项坠一起留下。”
“梅清源,我现在可是司夫人,是有夫之妇。”菲泽塔去咯吱他,想不到梅清源根本不怕痒。
“以你我的身手,要‘**’并不难。”
“你……”菲泽塔气绝,干脆爬起身坐到一边,“我不可能一辈子同时做司傲寒和皇甫妃英,就算项坠送给你,我也不会留下。”
“但是至少会一辈子都记得你在大明国嫁过人。”
菲泽塔心下一凛:“你会纳妾吗?”
“我好歹也是一县的父母官。”梅清源支起身子,“如果只有一个正妻,岂不是太寒碜了?”正妻不肯陪在他身边,不纳妾,难道要他形单影只地过一辈子?
“替我照顾好景儿。”车停了,菲泽塔先跳下车,把梅清源一个人扔在里面。
“这算什么?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可怜啊,百年以后只有你和我合葬了。”梅清源掂着手里的项坠,用额头去体味黄金雕饰冰凉的感觉,“妃英,正妻的位置,我一辈子为你留着。”
*****一别之后,菲泽塔再也没见过梅清源,直到她随皇甫凌靖离开南京城,都不见他来送行。大报恩寺的琉璃塔上,狂风吹乱梅清源满头的卷发,看不见带走心上人的车队,只看见秦淮河上迎来送往的船只。走出城外,寒风吹在司傲寒的铁面具上生疼,回头看不见琉璃塔上的人影,只看见城外梅花山上的红梅开得仿佛整座山都在燃烧一样。
*****故事讲完了,说书人赚了个满盘满钵,准备去下个城镇继续说故事,正在客栈收拾行李,突然听见风声:“梅公子,进来也吱个声啊,知道的是梅公子,不知道的,怕是要当一枝梅来了。”
“我还没听够。”梅公子找了张椅子坐下,“后来怎么样了?”
说书人扎好包袱背在肩上:“蒙古扰我大明国已久,可到了隆庆年间,边关战事已是了了无几。皇甫大人送妃英小姐出关以后,在边关默默无闻了一辈子。妃英小姐回她的家乡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大明国。”
“我是说梅知县。他后来怎么样了?”
“梅知县……”说书人捋了捋稀稀拉拉的胡子,狡黠的小眼睛笑成一条缝,“若是梅公子追得上小老儿,小老儿就告诉你。”说完身形一闪,就从窗口逃出去。
“好啊。”梅公子别的不敢和人比,只有轻功是独步天下,加上年轻人天性争强好胜,立刻追出去。
说书老头年纪不小了,可人好像是纸做的一样,身形轻快无比。梅公子紧赶慢赶都追不上他,要不是说书人时不时停下来等,他怕是早就跟丢了。两个人一追一逃,一直跑出几十里地,梅公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就看见说书人面色如常,坐在路旁的树墩上拍手拍脚:“稀奇稀奇真稀奇,年纪轻轻的少年公子,还追不上我一个老头。”
梅公子想还嘴,却喘得说不出话。
“梅公子若是想知道,小老儿说给你听就是。”说书人坐正身子,“妃英小姐走后,梅知县当真是终身没有娶妻,只纳了景儿和夭夭两个妾,梅家的后人其实都是庶出。梅大人年老以后辞官,让他的儿子娶了凌皓公子的女儿,也算是了了当年没娶到妃英小姐的遗憾。凌皓公子知道梅大人两袖清风,没要他许多聘礼,倒是女儿的嫁妆给得异常丰厚,梅家这才富起来。梅公子,你的祖母梅老夫人娘家便是姓皇甫,小老儿说得是也不是?”
“你怎么知道?”
“说书的本来就是真真假假,梅公子何必当真?小老儿信口雌黄,什么都不知道。”说书人不等他回答,三两下便逃得没了踪影。
追不到说书人,梅公子只能回去,怕父母怪他晚归,还不敢走门,翻墙而入,就看见眼前明晃晃的一片。梅老爷带着家丁已经恭候多时。
“爹。”梅公子有些心虚,“这么晚了还没睡?”
梅老爷板着一张阎王脸:“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去听说书了。”
“听个说书,要听到这么晚?”
“爹,那个说书人知道我们家是一枝梅的后人,我怕……”
“什么一枝梅两枝杏!”梅老爷打断他,“来人,带少爷去祠堂跪着,反省以前不准出来。”
“爹……”
家丁架起梅公子,把他拖到祠堂,往里面一扔了之。梅公子在里面摔得四仰八叉,直到家丁走了,才有力气一截一截地把自己撑起来,把落到前面来的卷发抓到脑后,对着供桌苦笑。梅家祠堂没有祖先牌位,只有一身夜行衣、一块绣有梅花图案的蒙面巾和一个鸡蛋大小的项坠。要说金陵梅家不是一枝梅的后人,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