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室里,斜照进窗子的阳光把船长浆得笔挺的上衣照得仿佛是她整个人在发光。一枚小巧玲珑的十字架挂坠在微微敞开的领口处,分外耀眼。这枚挂坠只有指甲大小,造型极其简单朴素,仅仅是两条只有牙签粗细的黄金交叉成十字架型,在交叉的地方嵌着一颗只有芝麻大小的钻石。纤巧的挂坠静静地躺在两条清晰的锁骨之间,光亮可鉴的黄金和洁白细腻的肌肤相映成辉,只有正中央的钻石在并不强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在昏暗的船长室分外醒目。

船长正抄着手,带着一脸不耐烦看鲁契尼一个人在那里鬼吼鬼叫:“你闹够了没有。”

“嘿嘿……”鲁契尼转过身来,“怎么?还在为我当初弄坏‘朗斯洛特号’的船帆的事生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到现在还没有赔偿我。”

“我不是给你做了三个月的随船保镖了吗?‘贼鸥’给你做三个月的随船保镖的钱,还抵不上一面船帆?”

“随船保镖?我怎么记得你是来做杂役的?”船长把腿搁上桌子,衣服里的十字架也随之反射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做三个月的杂役,就想让欠款一笔勾消?更别说你还欠了我五年的利息!”

“作为一个基督徒,你借出钱,居然还收利息(1)?”

“你也信基督?我怎么不知道?”船长冷冷地嘲讽了他一句。

“我的船长……”鲁契尼送上一双小狗一样无辜的眼睛。

“我的船帆……”船长无动于衷,“这次要不是凯撒收帆收得快,你又要欠我一面了。”

“我的腰啊……”鲁契尼仿佛此时才刚想起来自己是结结实实地摔到“人鱼号”的甲板上的。

“我是不是还应该加上被你砸坏的甲板的钱?”

“你知道我没钱。”

“那么老规矩,做工抵债好了。”这次到意大利来是拿自己做诱饵。船长当然希望能为女王效劳,但绝不是以船上的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为代价。如今多鲁契尼一个武艺高强的地头蛇做盟友,是福不是祸。

“你已经拿船帆的事威胁了我多少人情了?上次‘面具’要见你的时候就是!”

“鲁契尼,”船长突然坐起身,一直凑到鲁契尼面前,“别以为‘尼可’不在,你就安全了。别忘记,北斗和我形影不离,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想见见他吗?自从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北斗就一直说你的灵魂十分美味,他非常想尝尝……”

鲁契尼看到船长的棕红色眼睛像是被人滴入了一滴血,浓稠的血液在她的眼睛中蔓延开来,整个瞳仁都开始慢慢变成血红色,她映在玻璃窗上的身影也从金发少年慢慢变成黑发青年,嗓音由少年的雌雄莫辨变成青年的低哑迷人……船长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北斗和她形影不离……她说的北斗不是她的剑,而是附在她的剑上的魔鬼,那个活了五百多年的魔鬼——当年“十剑客”中最强的“面具”都被他像玩一样打败,还是全靠他手下留情,才捡回一命的魔鬼……

鲁契尼咽了口唾沫,但很快就恢复嬉皮笑脸的原状:“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了。你们在那不勒斯的时候,我保证你们所有人的安全,行了吧?不过不许再拿那面破船帆的事来威胁我了。”

“好的,”船长坐回去,血红色的眼睛恢复棕红色,映在玻璃窗上的背影也重新变成金发少年的模样,“下次就拿你砸坏的甲板来威胁你。”

鲁契尼无力地瘫倒在船长的书桌上:“我明白了。下次就算要上绞架,我也决不上‘人鱼号’。”

“鲁契尼,别这样嘛。”

“那么把那个新来的大美人介绍给我。”鲁契尼一下子活过来。

“哪个大美人?”

“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年纪的那个,琥珀色眼睛的……”鲁契尼笑得十分***,“放心吧,我不会随便对她动手动脚的……”

“你说约瑟?”

“约瑟?是约瑟芬的化名吗?如果是路易斯的女朋友,那我就不客气了。”

“约瑟是男的。”

“不会吧?”

约瑟正纳闷鲁契尼怎么会进去那么久,就听见船长室传出的惨叫,——这次不是装的,——然后鲁契尼突然冲出来,抱过约瑟上下其手地**,直到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才无力地倒在他身上。

“鲁契尼先生,能放开我了吗?”鲁契尼的体味几乎要把约瑟熏得晕过去,一被他抱住,就开始用力挣扎,容不得任何人再怀疑他性别的嗓音终于让鲁契尼彻底绝望。

“上帝啊,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张绝色倾城的脸会属于一个男人。”鲁契尼几乎要痛哭流涕。

关于上帝为什么给了约瑟一个大男人一张美女的脸,约瑟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

*****“人鱼号”总算平安无事地入港。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去船长室领工钱,但“人鱼号”的船员们这次破天荒地全部离船,就连真介都没有像往常一下留下看船。虽然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不过约瑟更关心的是终于可以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了。鲁契尼身上肯定有跳蚤,被他抱过以后,约瑟就觉得浑身发痒。

第一次,船员们不是下了船就分散开来,而是集体行动。走在大街上,一船的俊男美女不出所料地走到哪里都受尽注目礼。

“船长,”鲁契尼悄悄凑到船长身边,“这几天那不勒斯打击异教徒的风声很紧。要是让人看到你的船工,恐怕这一船的人就不是被绞死那么舒服了。”

船长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看被围在中间的真介。

“从外面真的一点也看不见的说。”奥尼恩走在包围圈外面,故意模仿真介的口音嘲笑他。

“嗨……”真介难得有机会上岸欣赏欣赏异国风光,可问题是被一群人高马大的白人围在里面,外面的人最多只能看到他一头在阳光下会泛出蓝光的头发,他的眼睛也没有长在头顶上。

“那家伙是你上次去中国的时候顺手带回来的吧?”鲁契尼指了指包围圈中间。

船长点头。

“中国人?”

“日本人。”

“啊……‘修罗’的老乡。”鲁契尼恍然大悟,“你在日本的时候也见过‘修罗’了吧?”

“见过。”

“见过以后,他就死了?”

“他可不是我杀的。”

“就算不是你杀的……”鲁契尼看了看船长,“船长,你可真是‘十剑客’的克星,你走到哪里,‘十剑客’就死到哪里。”

“你不是还活着吗?”船长白了鲁契尼一眼,“纳赛尔和白大哥认识我以后,也都活得挺好啊。”

“嗯,是啊,你那位‘前夫之三’纳赛尔王子殿下为了你,可是不惜向所有人宣战。”

“最后不是没打起来吗?”

因为最后“十剑客”里剩下还没被她弄死的五个都被她一个人一张嘴全部摆平。

“你的‘白大哥’也是,以前只怕他老婆一个,现在还怕你。”鲁契尼突然一脸*笑地凑近船长,“‘前夫之一’是谁?威尔老兄?”

船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总算结婚了呀,也不枉我当初那么努力地撮合你们。”鲁契尼似乎颇为欣慰,“他什么时候死的?”

“我们结婚五分钟以后……”船长苦笑。

“可怜的家伙,”鲁契尼总算敛起了点笑容,“好人总是死得早。不过至少他死的时候不是单身汉了。”

船长不置可否。

“我说……”鲁契尼又贼兮兮地靠过来,“那个大个子是你的恋人?”

船长扭过头去不理他。

“别害羞嘛,反正可怜的威尔老兄已经上天堂了,小寡妇改嫁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你到底看上那家伙哪点了?”鲁契尼回过头看了看抱着米迦勒的范,“喜欢小孩那点和威尔挺像?”

“你说反了。”

“靠!不是吧?威尔老兄只是这家伙的替代品?”鲁契尼不知从哪里又找来一根草茎插在嘴里,狗尾巴草随着他猥琐的笑容翘到天上,“不过结婚这事还是得分个先来后到。他知道你以前结过婚吗?难道你的三个前夫一个都没有碰过你?”

船长不理他。

“怎么?还害羞?原来我们的万人迷船长还是纯洁的小女孩呀。”

船长一把拽过鲁契尼的领子揪到面前:“当初‘朗斯洛特号’被西班牙的三艘战舰围攻,‘尼可’不在,我只能诈降,再放出北斗。三分钟无差别攻击,北斗不分敌我,杀了所有的人,包括刚和我结婚的威尔。幸好你在圣多美就下了船,不然现在剩下的就是‘六剑客’了。”

鲁契尼倒抽了一口冷气,终于乖乖地闭上嘴。

虽然明知道船长是女人,她大大咧咧的性格总是让约瑟很容易忽略她的性别。看到船长和鲁契尼打打闹闹,鲁契尼在船长面前没大没小,约瑟只是纳闷她居然受得了他的体味。约瑟被鲁契尼抱过以后,就觉得自己身上也被染上了一股带馊味的恶臭,只想尽快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直到背后刀刃般锋利的目光让他寒毛倒竖,才发觉船长的未婚夫脸色不对。虽然手上抱着米迦勒,嘴里也偶尔会敷衍地回答小孩子的傻话,范的眼神简直是恨不得把鲁契尼凌迟。可怜的约瑟只是被他的余光扫到,都感觉如芒在背,也佩服鲁契尼真不愧是“七剑客”之一,被这种目光盯着,照样神色自如。约瑟向来信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原则,为什么他也要跟着遭罪?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清理一下自己,太太平平地在岸上过几天能吃到新鲜蔬菜和肉类的日子,就这么简单。

可惜对“人鱼号”的船员们而言,“风平浪静”永远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不论是在大海,还是在陆地。

注释:(1)《旧约•申命记》第二十三章第十九节和第二十节写道:“你借给你弟兄的、或是钱财、或是粮食、无论甚么可生利的物、都不可取利。借给外邦人可以取利,只是借给你弟兄不可取利。这样,耶和华你的神必在你所去得为业的地上,和你手里所办的一切事上赐福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