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的命令一下,手下的喽啰们立刻忙成一团,七手八脚忙了一下午,总算弄出点像样的东西。司傲寒去验收,还没进屋,就听见赵六骂人。
“小六,有话好好说。”司傲寒推门进去,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怎么把仓库里的边角料都拿出来了?”
“大当家的,你看看他们做了什么东西?”赵六一把抓起桌上的布抖开来,司傲寒才发现桌上放的原来是一件貌似是衣服的四不像,“大当家,您看看,这算什么?百衲衣?”
喽啰们大呼冤枉:“大当家的,您说不用好看,只要惹眼,我们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
司傲寒从赵六手里接过“衣服”:“很……花哨。我给你们的钱你们花了多少?”
“一文没花,还清了仓里卖不出去的碎布,一点没浪费。”出主意的喽啰很得意。
“你们还敢说!”赵六刚想发火,就听见背后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
“才跟了我一个月,一个个都成奸商了。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司傲寒原本只想让他们随便买点木头首饰或者最次的胭脂水粉,“好好好,一没偷,二没抢,漂漂亮亮做了我要的东西,还一文钱都没花,本事!”
“大当家的,这……萍萍小姐会喜欢吗?”虽然没见过齐萍萍的面,赵六觉得一般人都不会愿意穿这种打满补丁一样的衣服,哪怕补丁全是绫罗绸缎。
“谁要她喜欢?让她知道是谁送的就行了。”虽然都是用各种颜色的边角料杂乱无章地拼起来,可每一块都是真丝,甚至还有锦缎,要是卖到欧洲去,宫廷里的贵妇会为每一块碎片打破头。司傲寒自认已经很厚道了。
“大当家的,萍萍小姐一定知道是您送的。”小喽啰继续显摆,“大当家的姓司,这可横也是丝竖也是丝。”
不愧是土生土长的汉人,随便抓个小喽啰,汉语都比司傲寒好。司傲寒拎起桌上的“百衲衣”搭在肩上:“我给你们的钱留给你们买酒喝。”说完大跨步走出房门。
“算你们运气!”看几个喽啰小人得志的模样,赵六狠狠剜了他们一眼。
“小六,”外面传来司傲寒的声音,“告诉齐爷,这个月的月供,姓司的不给了,要讨价还价,就让他亲自到我的绸缎庄来。”
房间外面是司傲寒豪爽的大笑,房间里面是赵六和一群喽啰被他的豪言壮语惊得鸦雀无声。
大当家敢发话,小喽啰没人敢送信,最后是司傲寒带来的老管家吴老爹亲自出马,竟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账房吕先生掉书袋,说这叫“两国相战,不斩来使”,跟着吕秀才念书的小喽啰们很认真地记下了,没人看到大当家的在人后被吴老爹骂得有多惨——要不是一枝梅轻功了得,逃得快,恐怕南京城就要因为上任知县离奇死亡换天了。
第一天,齐爷派人来砸店。
菲泽塔坐在店里就听到了一里外杀来的脚步声:“梅子,我答应你不杀人。”
“随你。”
齐爷派来的流氓地痞全被司傲寒一个人摆平,一个都没杀,只是全都打残了,再叫人用车运回去。
第二天,齐爷派人半夜来放火烧店。
菲泽塔坐在绸缎庄的屋脊上看下面鬼鬼祟祟的人:“梅子,布料烧起来很快,烧了我一家绸缎庄事小,就怕一条街上的人都得遭殃。县太爷,我们不能放任不管吧?”
梅清源忍了。
一夜无事,天亮的时候,才有人发现有个人被扒得只剩亵裤,倒挂在司氏绸缎庄门口。
第三天,齐爷买通土匪绑了绸缎庄伙计的家眷。
菲泽塔摇头:“梅子,杀强盗不犯法吧?出家人慈悲为怀,难道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老弱妇孺遭人欺凌,甚至杀害?”
梅清源认了。
司傲寒单枪匹马去迎战,强盗的山寨遭血洗,众家眷都安然无恙地回到家,只是大当家的胳膊上多了道一尺长的口子——不知为了救哪家的小孩,才一时疏忽被人砍的。齐爷原本想让司傲寒众叛亲离,结果却让他的伙计从此肯为他卖命。
第四天,齐爷送了个美女过去,想从内部搞垮绸缎庄。
“天哪……”菲泽塔彻底无语了。
“活该。”梅清源总算得意了一次。
当天晚上,美女就哭哭啼啼地回来了,说司公子不要她,接着便要死要活。
第五天,齐爷封了绸缎庄所有的进货途径,任凭伙计们跑断腿说破嘴,谁也不肯把货卖给他们。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大当家的心情很不好,一整天都没人敢和他搭话。
“是我太狂了呀……”菲泽塔坐在屋顶上,让晚风撩动金棕色的长发,“梅子,明天我们去见齐爷。”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道个歉就是了结的了。”看戏归看戏,梅清源也有些担心菲泽塔真的会出事,“别逞强,你毕竟不过是个姑娘家。”
“亏你还记得我是女的。还好我留了一手。”菲泽塔扔给梅清源一团花布,“萍萍的房间是哪一间?”
屋顶下,是齐爷的豪宅。
*****齐天福做梦也没想到,敢公然和他唱反调的司傲寒竟会是个身高只到一般人肩膀的矮子。齐府的大堂气派不输一般的大户人家,司傲寒缩在圈椅里面正襟危坐,小孩一样的拘谨配着表情冰冷的铁面具,有些滑稽。
听到脚步声,司傲寒连忙站起来。
“很警觉,不像生意人。”说话的老人身材极为清瘦,尖嘴猴腮,一副小人相,穿在考究的衣服里面,活像耍猴人身边穿人衣的猴,但司傲寒马上就从他淡定的眼神中认出了他的身份。
“齐爷。”司傲寒微微欠身。
“怎么不狂了?”齐天福轻笑,“把我的人打得落花流水,把我送你的小妾欺负得寻死觅活,你不是威风得很?”说实话,遇到这么难啃的硬骨头,齐天福还是第一次。
司傲寒摆出讨好的笑脸:“齐爷,姓司的也是生意人,有事好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齐天福坐到主座,“事到如今,月供再加一倍,再卸你一条胳膊一条腿,算便宜你了。”
“姓司的还个价。”司傲寒就站在一边,也不坐下,“月供减半,你继续罩着我,姓司的不闹事。或者从此不上供,夫子庙一带只姓司,与齐爷无关。”
齐天福抬起头,才发现司傲寒虽然像晚辈对长辈一样站在一旁,却是带着居高临下的眼神看他。
“黄口小儿,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
“萍萍小姐的爹。”
“你想做我的上门女婿?”齐天福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我齐家的女婿可不是敢夸个海口就能做的。”
“姓司的好男色,萍萍小姐就算貌若天仙,姓司的也没兴趣。”更别说齐萍萍长得像极了亲爹,让菲泽塔倒了一夜胃口,“萍萍小姐别倒贴过来,姓司的就阿弥陀佛了。”
“你以为我齐家的女儿是随随便便的姑娘?”齐天福是混混出身,对独生女儿也是千般宠,万般爱,可他深知溺爱是害,对女儿宠归宠,却是管教极严。若要比规矩,齐天福有自信齐萍萍不会输给任何豪门望族的大家闺秀。
“胭脂是你送来司家庄的吧?”司傲寒又坐回椅子里,翘起二郎腿,“撒起泼来还有点味道,把姓司的面具都给揭了。”
胭脂就是齐天福送到司家庄的美女,去的时候信心满满,夸下海口一定能让司傲寒爬着来求齐爷,可结果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回来以后,便哭得梨花带雨,要寻短见。难道是因为看到了司傲寒面具后面的模样?“把你的面具拿下来!”
“姓司的这张脸毁了容,见不得人。”轮到齐天福气急败坏,司傲寒悠哉游哉了。
“我不信。你给我拿下来!”
“我不拿呢?”
“由不得你。”齐天福一道掌风劈过去。
司傲寒不躲不闪,只微微侧过头,单手接住落下来的铁面具。
“齐爷好功夫。”司傲寒回头一笑,周围的人都看得傻了眼——如果毁一次容,就能变成他的模样,天下人恐怕都会争先恐后去“毁容”。
“你……你不就长得俊吗?”齐天福硬吞下所有的惊讶,“毁了你这张脸还不容易?”
“谁舍得?”司傲寒掂着面具,回眸,一笑,天下醉。
“没关系,萍萍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不到他就好……”齐天福暗自嘀咕,也不知道是警告司傲寒,还是安慰自己。
司傲寒全都听见了:“姓司的给萍萍小姐送了一份礼物,不知萍萍小姐喜不喜欢。”
“什么东西?”
“一件……衣服,”司傲寒自己都不好意思称之为“衣服”,“用的都是绸缎庄里的布匹,每块布只剪下最好的一角拼起来,是整个司家庄上上下下一起出主意动手,是我们所有人的一片心意,不知萍萍小姐喜不喜欢。”
齐天福从来没有听到有下人来报司傲寒送礼给萍萍,连忙叫丫鬟去问,丫鬟说小姐的房里是多了件奇丑无比的百衲衣,就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虽然用料都是上好的丝绸,可实在是难看,已经被她扔了。齐天福刚想松口气,突然意识到既然司傲寒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个破东西进萍萍的房间,齐府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无人之境。“你怎么进去的?”
“飞,天,遁,甲。”司傲寒戴回面具,“齐爷放心,姓司的不贪,只图夫子庙的一亩三分地,不图别的。只要齐爷不为难,姓司的这张面具就长在脸上了。我是生意人,说话算话。”
齐天福瞟了眼周围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的打手,听到旁边的丫鬟看得都忘了喘气,长叹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果然是老了。”
“齐爷答应了?”
“不,我要和你义结金兰,做异姓兄弟。”
司傲寒傻了:“我?姓司的才十三岁,和我做兄弟,是不是太委屈齐爷了?”
“你很像年轻时的我。”
难道老了以后,就会变成他那副模样?司傲寒宁愿趁着年轻的时候赶紧死了算了。
“瞧不起老夫?”
“不敢。”
“既然你答应了,捡日不如撞日,我们即刻便结拜。”齐天福唤了一声,“来人,摆香案,请关老爷。”
司傲寒被他赶鸭子上架,只能与齐天福结拜。仪式从简,结拜仪式之后,齐天福扶起司傲寒:“老夫虚长几岁,就自称一声‘愚兄’,仪式有些仓促,也没摆酒席,贤弟可别嫌愚兄小气。”
“既然你我已经结拜,姓司的也不客气了。大哥,以后烦劳你多照应小弟。”司傲寒在心里恨透了中国人的狗屁结拜习俗,仓促间都能搞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程序,跪拜、发誓,喝酒的时候还差点把北斗放出来,弄得司傲寒精疲力竭,才算完事。不过还好,要在南京城站稳脚跟,多齐天福一个义兄,是福不是祸。
“好说。”齐天福叫来服侍萍萍的丫鬟,“叫萍萍小姐出来,见见叔叔。贤弟,以后萍萍就是你的侄女,也烦你多照应了。”
司傲寒总算明白为什么齐天福要与他结拜——他与齐天福成了兄弟,就比萍萍长了一辈,对她下手就是*。齐天福纵然是叱诧南京城的商会总舵主,也是一个为了保护女儿,可以不惜代价的慈父。
齐萍萍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来,看到司傲寒,对他的身高嗤之以鼻:“爹,这矮子是谁呀?怪模怪样的。”
齐天福板下脸:“萍萍,这是爹的义弟,还不叫叔叔?”
不敢当!看到齐萍萍一脸倨傲,司傲寒只庆幸自己戴着面具,别人看不出他也是一脸鄙夷。
“爹,你又乱认兄弟。”齐萍萍走到司傲寒面前,司傲寒抬起头,齐萍萍被他的眼睛吓了一跳,“这人的眼睛怎么是红色的?”
又丑又傲慢的大小姐,司傲寒才懒得理她:“姓司的是没爹的野种,齐大小姐还是离我远点,别脏了你脚下的地。”
齐萍萍立刻掩着口鼻退避三舍,好像司傲寒身上散发出什么恶臭一样:“爹,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行了,萍萍,给我回去!”
“切,谁要出来。”齐萍萍立刻带着丫鬟走人。
齐天福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中:“愚兄只有萍萍一个孩子,难免娇纵,贤弟可别见怪。”
“不敢。”被人戳脊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司傲寒早就习惯了。
齐天福听出他语气不善:“贤弟,你戴着面具,是怕人看出你的眼睛?”
司傲寒点头。头发可以用假发,眼睛遮不掉,只能用面具干脆把脸都遮起来。
“贤弟,听过‘将相本无种’吗?”
“姓司的没念过书。”司傲寒最怕别人给他掉书袋。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出自宋代汪洙的《神童诗》。世人的解释是‘王侯将相本来不是天生的富贵种,贫穷人家的孩子发愤努力,也可以成为栋梁之材,好男儿应当发愤图强。’”
似乎有点道理。
“可我不这么觉得。”齐天福话锋一转,“没爹怎么了?我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将相本无种’,要我说,意思是真正的成大事者往往没有爹娘,是因为谁都不配做他们的爹娘。”
司傲寒抬起头,冷笑挤眯了眼睛。齐府之行,收获的似乎远比他预期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