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客栈前挂起灯笼,大街上渐渐冷清下来,想必不会再有客人来了。小二关门打烊,准备收拾大堂,发现“神仙公子”的小厮还坐在大堂里独酌。
“小二哥,再来一瓶。”真介笑眯眯地向小二举了举酒瓶,“要不要也来一起喝一杯,解解乏?”
“谢小爷。”小二一揖到底,也不客气,拿来酒杯也给自己满上,“小爷,怎么不见公子?”
“公子在沐浴,不喜欢有旁人,我正好偷会儿懒。”
神仙一样的小公子出浴……小二开始想入非非。
真介抬头看了看小二:“小二哥,流鼻血了。”
“我我我我,我没有龙阳之癖。”小二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慌忙解释。
公子本来就是小姐女扮男装,何来“龙阳”之说?真介有些好笑:“小二哥,我就是想问一下这里离南京城还有多远。”
“不远,再有一天脚程就到了。”
小姐走了两年的寻亲之旅总算接近终点了,真介为菲泽塔感到欣慰:“你对南京城熟吗?”
“熟……不瞒小爷,小的就是南京城里土生土长的。公子想游览什么名胜古迹?”
“不是,我家公子是来寻亲的。小二哥,你知不知道秦淮河边有户姓黄的人家?应该是个大户,家里有个大院,院子里有棵百年老桑树。不过……毕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看官要问了,这倭人小厮打听姓黄的人家作甚?说话的有所不知,倭人哪知道汉人还有姓皇甫的,只道皇甫三小姐是姓黄。他这一说,小二可犯难了。偌大个南京城,黄姓人家何止千万,要说大户,也不知是多大。但小二看在小厮请他一杯酒的薄面上……”说书人顿了顿,“说到酒,小老儿也想咪上两口了,不知哪位看官赏几个酒钱?”
说书人摘下瓜皮小帽,翻个个儿,拿在手里绕台一周。看客多少都扔点铜子在里面。雅座上的两位公子除了银两以外,更是吩咐店小二分别开了一坛花雕一坛女儿红,给说书人送去。
“谢谢,谢谢,小老儿先谢过诸位。”说书人满面红光,四处作揖,收好钱,灌了几大口酒,兴致又上来了,“要说倭人小厮误以为皇甫三小姐姓黄,岂不是要误了妃英小姐寻亲大事?看官莫急,小二和小老儿一样,三杯酒下去,铁石心肠也给暖成了热心热肚肠。天下金陵是首富,首富城里说大户。大户家中钱万贯,万贯首推是皇甫。说到南京城里的大户,首屈一指的就是皇甫家。皇甫老爷家财万贯不说,还仗义疏财,这点小事,找他便是了。
“要说笨,这倭人小厮还真笨,听到这当口了,还只道‘皇甫’和‘员外’一样,是个官阶头衔,不知是姓氏。以前没听过,他还不敢问,生怕小二发现他不是汉人。
“小二道皇甫老爷好仗义,若是小厮直接带着妃英小姐去找他,倒是歪打正着找着舅舅了,可小厮听了还不信,追问小二皇甫老爷怎么个仗义法。这一问,坏事儿了……”
*****一提起皇甫老爷,小二说得眉飞色舞:“皇甫老爷人可好了,修桥铺路,施粥盖庙,还帮着打水寇。”
“水寇!”真介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听说皇甫老爷以前有个妹妹,就是被水寇掳走的,三十多年了,生死不明。皇甫老爷对水寇恨之入骨,水寇叫皇甫家的家丁抓去,还不如叫官府抓了,好歹还能死个痛快。”小二说得唾沫横飞,“小爷,听你这口音,是从东面沿海来的吧?”
“是,是。”真介知道自己的官话不标准。随便小二以为是什么地方的口音,只要不是日本口音就好。
“哟,巧了,小人的姨丈也住在那里,或许还是小爷的老乡。”小二有些醉了,话越来越多,“听小人的姨丈说,在大明国东面一海之隔,有个倭国,那里的人矮小凶悍,个个都是水寇,经常到大明国沿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小二此言差矣!”店小二好心来给说书人的茶碗添水,被他当成故事里的小二,顺手赏了一个麻栗,“倭人个个是水寇,莫非汉人就个个是菩萨?”
“又不是我说的。”小二捂着头,“我打小就没离开过南京城,倭人长啥样,我都不知道。”
说书人听了,干脆和小二胡搅蛮缠起来:“都叫店小二,小老儿岂知你们不是兄弟。”
“得……惹不起我躲得起。”小二提起茶壶溜得远远的。
小二不理他,说书人自讨没趣,只能继续讲故事:“要说妃英小姐的小厮,在倭国的时候也是个本本分分的木匠,就因为老婆长得太漂亮,叫个土豪劣绅看上了,连累得一家子是家破人亡。薛公子,这类事儿你也没少干吧?”
薛公子刚要发作,就看见对面梅公子去拿果盘里的核桃,吓得钻到桌子底下,结果他只是用内力捏碎剥了吃:“薛兄,听说书不过是图个乐子,谁会当真?”
“是,是。”薛公子只能作罢。
有梅公子撑腰,说书人肆无忌惮起来,也不管薛公子吹胡子瞪眼,径自继续讲故事:“当年妃英小姐带着个老家人千里迢迢来大明国寻亲,却迷路流落到倭国,为小厮一家收留。妃英小姐本是仗义之人,小厮收留她,对她有恩,他落难时,妃英小姐断然没有袖手旁观之理,杀了劣绅,帮小厮报了夺妻之仇,还救下他的小女儿,带他们一同逃亡到大明国。小厮对妃英小姐感恩戴德,便随她做了个小厮,鞍前马后地伺候,当真是为妃英小姐抛头颅洒热血,肝脑涂地,也再所不辞。按说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妃英小姐一行从倭国到大明国,误坐了海寇的贼船,上岸后被当地官府当作流寇通缉,逃亡了好些日子,才得太平。小二说皇甫老爷恨水寇入骨,又指着和尚骂贼秃,说倭人都是水寇,小厮怎地不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