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女摄孩童而食以乳其子,勇将源赖光公闻之,深恶其行,予以讨伐。众人皆惧鬼女而不敢进,唯源赖光公以刀砍之,以箭射之,最后以宝刀“鬼切丸”杀之。源赖光公慈悲为怀,斩杀鬼女后封其魂魄入雕像,以救赎。鬼女亦感其罪,悔而泪下。鬼女已死,鬼子泣之,谓其在人为恶鬼,在子为慈母,虽知其母为恶鬼,仍愿背负母亲罪孽,承受世间之责、之苦,徒增心中望母哀思。佛感之,许其千年之后,母子团聚。
——《二面鬼》
叮当当,没人装。眼尚明,心难安。
咕噜噜,头啖汤。你不喝,我先装。
呜呼呼,喝精光。石头出,剪刀藏。
嘻哈哈,莫惊慌。下一顿,你做汤。
红色的鸟居沿着山路绵延不绝,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划分出从人类的*往神明的世界的分界线。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跑得气喘吁吁,木屐踏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回**在空旷寂静的山路。女人细瘦的胳膊显然很难支撑住孩子的体重,瘦骨嶙峋的腿却跑得极快,让人难以想象是什么给了她如此神力。
跑出很长一段路,女人跑得上气不接下去,加上抱着孩子,很难保持平衡,突然脚下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地。
“妈妈?”女人摔倒时,只顾着把孩子护在怀中,孩子并没有受伤,推了推捂着膝盖一脸痛苦的女人,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站住!”后面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
女人听到后面追来的男人叫喊,顾不上膝盖传来的痛楚,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抱起孩子一瘸一拐地拼命往山顶的狐仙庙跑。
伊邪那岐大神与其妹伊邪那美大神结合、诞下日本诸岛时,似乎并没有给岛上的人多少祝福,除了发达的渔业以外,只有火山、地震、贫瘠的土地和各色鬼怪。如今各地大名各自占地为王,连年战乱,许多地方闹起了饥荒。没有食物了,那就吃人吧,大家来猜拳,谁输了,就吃谁家的小孩。女人的丈夫猜拳输了,女人不忍心看着孩子成为全村人的下一顿饭,趁夜带着孩子逃走,可逃出没多远,就被村里人发现了。
女人跑得极快,村里的男人都追不上抱着孩子的女人。蜿蜒的山路终于到尽头,露出一座破庙,庙前的两座石雕狐狸像冷冷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女人。女人拉响庙前的铃,把孩子藏在庙里面,到祭坛前击掌祈祷:“狐仙大人,请替我保护真太郎,我愿用我的性命作为献祭。”说罢一头撞死在庙前的狐狸石雕上。
“妈妈!”孩子想跑出去,突然被一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狐狸扑倒。狐狸捂住他的嘴,狭长的眼睛警惕地打量外面。
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男人终于追上来了,没看到小孩,只看到撞死在庙前的女人。
“算了,今天吃她吧。”男人们拖着女人的尸身走了。
女人的鬼魂见他们没有去找孩子,松了口气,回过头,就看见一只白狐狸像人一样,用两条后腿站立,牵着她的孩子从庙里出来。
“狐仙大人。”女人的鬼魂连忙跪拜,“请您收下我的灵魂,替我保护真太郎。”只要能保护孩子,女人甘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狐狸却朝女人的鬼魂吹了口气:“我不要你的灵魂,你去成佛吧,我会照顾你的孩子。”
女人的鬼魂感激涕零,很快就消失了,同时一道白光笼罩住狐狸,当白光消失时,狐狸成了一个十多岁的男孩。
“终于功德圆满了吗?”狐狸男孩打量自己的双手,妩媚的眼睛笑成狭长迷人的两条,“我终于可以化为人形了。”
“哥?哥?”真太郎仰头看狐狸,“妈妈呢?”
“你妈妈成佛了。”狐狸蹲下身,摸了摸男孩的头顶,“以后你和哥哥住在一起,哥哥会好好保护你。”
真太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饥荒过去了,真太郎依然和狐仙一起住在山上的神庙里,再也没有回村子。三年以后,一个武士在山上发现小野人一样的真太郎,以为是遇到了金太郎,就把他带回去见主公三好长庆。三好长庆见了真太郎,却是大笑不止:“这么瘦小的小孩,怎么可能是以神力著名的金太郎?你叫真太郎?确实容易和金太郎搞混。以后就叫你真介。听到了吗,真介?”
二十年后,一个叫真介的木匠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到了他出生的小村子,乡亲中已经没有人记得那个叫真太郎的孩子了。
*****海上起雾了,根本无法辨别方向。清理掉尸首以后,菲泽塔和凯撒靠“朗斯洛特号”上剩余的食物和淡水度日,任由海浪把他们带去未知的地方。
“丫头,有人!”
听到凯撒的喊声,菲泽塔跳起来。能看到人,说明船是在航线上,甚至可能在附近就有陆地:“凯撒,试试能不能问问路。”可当她跑到船边时,立刻愣住了。
凯撒看见的人影是个背着琵琶的健壮僧人,诡异的是他根本不是在船上,也不是在海里游泳,而是站在海面上。看到船近了,僧人抬起头,居然是个瞎子(1)。
“小主,他不是人类。”北斗被对方身上的妖气惊醒。
“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不是人类的东西。”菲泽塔倒是一点也不害怕,“你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迷路了。”
盲僧人一脸迷惑,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很快幡然醒悟,指了一个方向。
“凯撒,朝他指的方向开。”
“我们才两个人,怎么开?”
海浪把船推向别的地方。盲僧人看船上的人手足无措,摊开手,朝手心吹了口气。“朗斯洛特号”的船帆一下子涨满,带着船飞快地朝盲僧人指的方向驶去。“杰克”见势不妙,连忙飞到空中,盲僧人还浮在原处,直到看见“朗斯洛特号”撞上海岸,才消失在浓雾中。
贫穷的小渔村巳厘村位于伊势、美浓、尾张三国的交界处,巳厘山把村子隔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在山的另外一边,很难发现海边还有个村子。虽然山不高,巳厘山将战乱阻挡在外的同时,也让巳厘村的人出行变得不甚方便。尽管如此,村里人谁都不敢提出把山夷平、以方便出行的主意——年轻人要留着力气出海捕鱼填饱家里人的肚子,老人说山上住着狐仙,侵犯狐仙的领域会遭报应。
艳阳高照,海面风平浪静,男人出海捕鱼去了,女人在家修补渔网、照顾老人,一群孩子在沙滩上玩。
“哥哥,等等我。”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跟在一群男孩子后面。
男孩子中一个看上去比较年长的回过头:“吉花,不要跟着我们了。”
“哥哥……”小女孩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突然绊倒在沙滩上,随即大哭起来。
“真是的。”男孩折返回去。
另一个男孩子拉住他:“吉郎,别管他,我们管我们去玩,待会儿她会自己回去的。”
“平次,吉花是我妹妹,我不能扔下她。”吉郎甩掉平次,“心眼坏的人会遭报应的。”
平次冲着吉郎的背影做鬼脸:“我倒要看看会遭什么报应。”话音刚落,就听见“轰”的一声,“朗斯洛特号”重重地撞上离他不到十步的海滩。孩子们都吓傻了,平次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连吉花都吓得忘了哭。
“真他妈过瘾。”“杰克”抖了抖羽毛,从船上飞下来停在海滩上,看到一群身穿破衣烂衫、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小孩,“小鬼,这是什么鬼地方?”
小孩都听不懂“杰克”在说什么,抬头看了看海滩上凭空出现的庞然大物,不知该怎么办。
“小鬼,上面还有人。”“杰克”飞回船上,扔了条绳梯下来。
平次被“杰克”怪声怪气的语调吓得一个哆嗦,推了吉郎一把:“吉郎,你上去看看。”
“凭什么是我去?”吉郎扶起吉花,想拿吉花当借口推脱,“摔疼没?”
吉花摇了摇头。
“你爷爷是里正(2),当然是你去。”一群小孩都哄起来。
“哥哥去,哥哥去……”吉花也跟着起哄。
“你个吃里扒外的。”吉郎真恨不得狠狠地打吉花一顿屁股,“好,我去就我去。”他是村长的孙子,又是所有孩子中最年长的,而且是他们的头。手下的孩子们都看着,吉郎想不出头都不行。
拉了拉船上的绳梯,吉郎一咬牙爬上去,祈祷上面别是什么妖怪。
“加油。”
“吉郎加油。”
“哥哥好厉害。”
孩子们在下面哄成一片。
吉郎硬着头皮往上爬,越过船舷,发现海滩上的庞然大物是一艘很大很大的船。
“好厉害……”吉郎人还没有“朗斯洛特号”的船锚高,只觉得遮天蔽日的船帆像云彩一样。吉郎像浦岛太郎(3)进了龙宫,只顾着抬头看,没注意脚下,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个狗吃屎。
“痛……”吉郎捂着摔痛的头爬起来,发现绊倒自己的是一个红头发的人,“妖怪啊!!!”随即看到“妖怪”旁边还有一个长了一头金发、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男孩,立刻忘了害怕。
“惠比寿(4)!”吉郎跑到船边,“平次,五郎,去把我妈妈和阿由婶婶她们叫来,是惠比寿!”
男孩子们去叫大人了,只剩吉花还傻乎乎地在原地咬着自己的手指:“惠比寿?可以吃吗?”
吉郎和吉花的母亲阿花是个性格豪爽泼辣的女子,听小孩说海上来了惠比寿,二话不说,就带着村里的女人去看。但谁都没想到孩子们口中的“惠比寿”是一艘巨大无比的船。
“吉郎说惠比寿在上面。”平次指着船说。
“我上去看看。”阿花挽起袖子,顺着绳梯爬上去,就看见儿子吉郎在两个长相怪异的人旁边。
一只色彩斑斓的鸟还在用翅膀扇红发老人的脸:“凯撒,你个老不死的该不会这么就给我翘辫子了吧?”
“妈妈,惠比寿。”吉郎指着地上的金发美少年。
阿花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都被吸走了一样,顿时觉得呼吸困难。
下面的女人迟迟听不到动静,有些着急了:“阿花,上面怎么样?”
阿花被她们一喊,这才回过神,探了探两个怪人的鼻息:“快去拿绳子!是落难的海员,还有气。”
没过多久,菲泽塔和凯撒就躺在了里正家的屋里。里正武藏老爷爷“吧嗒吧嗒”地抽着劣质烟,女人们第一次没有介意他的烟味,和小孩一样,只会盯着金发美少年看,就连天生眼盲的千鹤也让妈妈雅子把她的小手放到菲泽塔脸上,想摸摸“惠比寿”长什么样子。凯撒被扔在一旁,只有“杰克”守在他身边。
“妈妈,这是惠比寿?”吉花蜷在阿花怀里抬起头。
“好漂亮的人儿……”阿花没听到吉花在说什么,只会一脸痴迷地盯着美少年。
“惠比寿?”武藏看了看金发的美少年,再看了看灵魂出窍的女人们,磕掉烟袋里的灰,“我看是酒吞童子(5)才对。”
“呀……”有几个年轻姑娘捂着胸部逃走。
武藏见她们的狼狈模样,裂开没剩几颗牙的瘪嘴哈哈大笑。
“爸爸!”阿花搂紧吉花,“要不要去叫神社的松代婆婆来看看?”
武藏想了想:“也好。雅子,等真介回来以后,也让他看看。他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他们到底是人是鬼。”
真介下工以后刚回到村子,就看到海滩上多了个庞然大物,然后被村里的小孩不由分说地拉到里正家里。
“真介大叔来了。”平次把真介拖进来,还没进门,就大声嚷嚷。
里正家里满满当当全是人,女人有的泡茶点烟招待男人,有的照顾小孩,男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听到真介来了,房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大家……都在。”真介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就连附近神社的巫女长松代婆婆和小巫女芍药都来了,“怎么回事?”
“有惠比寿漂来了。”吉花咬着自己的手指,“可以吃吗?”
阿花连忙把吉花拉回来:“大人在谈正经事,小孩子不可以插嘴。”
“惠比寿?”真介愣了愣,不明白区区一个惠比寿,怎么会让全村人那么紧张,“既然是惠比寿,应该送到神社供起来才对。松代婆婆和芍药桑就是为这个来的吗?”
“嘛……”松代婆婆咧开没有牙的嘴,“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惠比寿。上面有点妖气,不过很奇怪,妖气和人气混在一起。对吧,芍药?”
“是,松代大人。”芍药只管低着头附和。
武藏磕掉烟灰:“真介,我们村子就数你见多识广,你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众人稍微坐开一点,给真介看“惠比寿”。
“啊咧?”真介没想到村民口中的“惠比寿”是两个大活人,“这个……是人类吧?”
“哪里像人类了?”信二家的小女儿四生盯着凯撒,往母亲奈奈的怀里缩了缩,“妈妈,我怕……”
“奈奈,叫四生闭嘴!”信二回头呵斥了一句,“男人说话,哪有女人插嘴的份?真介桑,你看那头发的颜色,哪像是人类会有的。吉助,你说是吧?”
“是,是。”吉助也只会点头。
“八嘎!”信二一掌拍在吉助后脑,“你好歹也是里正的儿子,有点主见行不行?”
“是,是。”吉助还是只会点头。
“什么时候信二桑能一个人养活奈奈和你们家所有的孩子,什么时候我们当家的就会有主见了。对吧,老公?”阿花见信二刁难丈夫,给信二倒茶时故意把滚烫的茶撒了一点在他手上。
“你个混蛋!”信二被她烫得跳起来。
“哎呀,真是对不起啊,信二桑,我太不小心了。”阿花掩着嘴故作惊讶,却怎么也掩不住嘴角的坏笑,“不过你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养不活,还要靠我们家当家的接济,也是事实,不是吗?”
“你……”信二气得脸通红。
“老公……”奈奈拉住信二,“算了。”家里已经有七个小萝卜头,她的肚子里还怀着老八,光靠信二一个人出海捕鱼养活一家子人,确实困难了些。
“这不是一句‘算了’就能解决的问题!”信二站起来,“吉助,你怎么管你的老婆的?”
“是,我会对阿花多加管教的。”吉助只管低着头。
“行了!我这笨蛋儿子还轮不到你管教!”武藏放下烟杆,“一群只会唧唧喳喳的麻雀,一点主意都没有。真介,你怎么看?”
“这个……”真介也是第一次见到黄头发的人,看到所有人似乎都在等他定夺,只能自作聪明了一次,“是唐土(6)来的商人吧?”
“唐土人?”
“唐土人不是应该和我们一样黑头发黑眼睛的吗?”
“从唐土来这里又不远,他们的船怎么会破成这样?”
村民们又讨论起来。
“我听说唐土西面的少数民族好像是他们这样的。”真介想了想,“还好我懂点汉语,等他们醒过来以后问问就知道了。”
菲泽塔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把黑色的流苏在眼前晃动。真是非常美丽的黑色,黑得发蓝,亮得像丝绸。菲泽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想不到“黑流苏”立刻翻了一面,变成一张人脸。
“啊……”菲泽塔吓得跳起来,把一屋子的人也都吓了一跳。她这才发现刚才看到的“黑流苏”原来是一个少年的头发。
“醒了呀?”发现有人拉他的头发时,真介吓了一跳,发现原来是“惠比寿”醒了,用汉语问她:“你们是从大明国来的吗?”
他在说什么?菲泽塔一个字都听不懂,只是瞪着红褐色的眼睛打量一屋子的人。应该还是在海边,能听到海浪声,空气中还有海风特有的咸味。低矮阴暗的屋子是她从没见过的建筑结构,里面挤满了人,一屋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眼睛、蜡黄色的皮肤、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瘦削身材,衣服也都破破烂烂的。难道这里就是马可•波罗说的“遍地流着奶与蜜”的中国?
注释:(1)盲僧人是海座头。如果出海的渔夫突然被雾困住,分不清前后左右,有时候前面的雾里就会映出人影,离近了一看,是个背着琵琶的琴师,当渔夫在他的指引下安全抵达岸边的时候,琴师依然站在海上远远相望,是妖怪中的善类。
(2)相当于村长。
(3)浦岛太郎,日本古代传说中的人物。此人是一渔夫,因救了龙宫中的神龟,龟作为报答便带领太郎去龙宫,并得到龙王女儿的款待。可不久太郎就想家了,临别之时,龙女赠送他一玉盒,告诫不可以打开它。太郎回家后,发现认识的人都不在了,太郎在龙宫住了几天,而人间经历了几百年。他打开了盒子,盒中喷出的白烟使太郎化为老翁。
(4)指海上漂流物。日本沿海渔村的人把从海上漂来的异物当做神的赏赐,称之为“惠比寿”。
(5)一个有着英俊少年外表的妖怪,专门勾引处女,将她们的*割下来做食物。
(6)日本对中国的笼统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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