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菲泽塔把丽贝卡的份端到船长室,自己去大食堂和水手们一起吃饭。面对豪华而冷清的船长室,丽贝卡食之无味,匆匆扒了几口,便不想吃了,离开船长室,顺着喧闹声传来的方向走。

“朗斯洛特号”的船长室很特别,分为里外两间,里面是菲泽塔的卧室,外面是书房和凯撒的卧室。可能是因为船长的洁癖,除了甲板以外,船长室是唯一闻不到男人汗臭味的地方。船舱里面又闷又暗,幸好丽贝卡的视力太差,而且不喜欢戴眼镜,已经习惯了不依赖眼睛来找路,才不至于处处撞墙。“朗斯洛特号”随着海浪摇摆起伏,在船舱里面很难保持平衡,丽贝卡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扶着墙摸索,终于找到喧闹声传来的地方。

墙上有道缝,昏暗的光线在一片黑暗中,都显得有些刺眼。丽贝卡从墙缝里面望进去,发现这是一间很大的餐厅。天花板上挂着摇摇晃晃的马灯,照亮长达十多米的桌子,除了站岗的水手以外,所有人都在这里吃饭。长桌的一头坐着船长,另一头是大副,说笑声一直传到几间房间以外的船长室。大副长得像个老海盗,和水手们一样粗俗,而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另一头的船长在一群粗俗的海员中,显得那么卓尔不凡。

“我说,海盗船上救下来的妞儿可真漂亮。”

不知谁提起了丽贝卡,立刻引起一片附和声。

“还是个雏儿吧?幸好我们那时候没把海盗船轰沉。”

“你瞧见她那对大*了吗?那才叫女人味儿。”

……

凯撒原本不想管他们,但没想到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坐得离他比较近的水手们这才发现坐在菲泽塔身边的人都远没有他们吵,终于想起来他们是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另一个女人漂亮。

菲泽塔翘着凳子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的微笑却让整个房间立刻安静下来。确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菲泽塔用背在墙上一顶,重新坐正:“先生们,正如你们看到的,现在我们的船上多了一位女士,所以我觉得有必要立一些新规矩了。”

“我们的船上不是一直有女人吗?”坐在凯撒旁边的人嘀咕了一句。

偷听的丽贝卡没听到,坐在桌子另一头的菲泽塔却听到了他的嘀咕,顿时感觉无比欣慰:“谢谢你,比尔,我很高兴听到这句话。不过我想丽贝卡小姐并不一定像我一样,能接受你们的许多行为,所以……”

“所以?”水手们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如果有谁敢冒犯丽贝卡小姐,最好做好自己游上岸的心理准备。”

“看粮仓的狗(1)。”不知谁嘀咕了一句。

“亲爱的巴利,我是不是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你想变成和我一样的‘狗’?”

那个叫巴利的水手显然低估了船长的耳力,立刻捂着裤裆缩回去。

“船长,你最好明示一下‘冒犯’的具体定义,”鲁契尼为巴利打圆场,“好让兄弟们避免犯规。”

“谢谢你的提醒,鲁契尼。”菲泽塔想了想,“首先,谁敢碰丽贝卡小姐一指头,阉了!”

小丫头果然是小丫头,根本不知道男人的动力来源。房间里一片咽唾沫的声音。

“还有,不准让丽贝卡小姐听到任何粗俗下流令人不快的话,不准当着小姐的面打架斗殴,免得吓着她,不准……”

水手中有个人举手。

“提格,有什么问题?”

“遇到海战怎么办?”

菲泽塔想了想:“抢劫海盗的事暂停,如果海盗来打我们的话,货物没了就没了,以保护丽贝卡小姐的安全为优先。当然,真的动起刀来,万一让女士看到什么血腥场面,那也是无可避免的事,不怨你们。当然,我也不希望看到你们中的任何人受伤甚至送命。”虽然菲泽塔很怀疑以“朗斯洛特号”的火力和“尼可”的身材,能遇上几场打到接舷肉搏地步的海战。

“还有那几个光着膀子的,把衣服穿上,对小姐太不礼貌了。”

“很热!”这下反对声一片。

“很热吗?”菲泽塔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怎么一点都没觉得?”

“你在船舱里面,当然不觉得。”又有人忘了船长的耳力有多好。

“亲爱的阿格尼斯,厨房不会比甲板更凉快,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来试一下。”

“为什么船上多了个女人,就要多那么多规矩?你都不介意。”有人嘟哝。

“我早就看习惯了,你在我面前什么都不穿,我也不介意,”送到医生面前供解剖的尸体没有一具是穿衣服的,菲泽塔对男人女人的**都早已习以为常,“但是丽贝卡小姐会介意。”

“就你*,不穿裤子都看不见。对吧,搓衣板?”凯撒肩上的鹦鹉怪声怪气地叫起来,引来一片笑声。虽然知道“杰克”对谁都没好话,被它嘲笑的水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菲泽塔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闭嘴,‘杰克’!”凯撒喝住鹦鹉。

“差点忘了,‘杰克’也是我们船上的一员。”菲泽塔刚想起来船上习惯出口成脏的不止是人,还有凯撒的鹦鹉,“‘杰克’,我不介意你对我说下流话,不过如果让丽贝卡小姐听到,我也不介意把你的羽毛拔光,扔下海和‘尼可’做伴。”

“见鬼!”“杰克”缩回去。

“目前我想得到的就这些。”菲泽塔环视了一下一桌子的苦瓜脸,“当然,先生们,这些规矩仅限于丽贝卡小姐在我们的船上的时候。如果这段时间内,每一个人都能遵守我上面提出的所有新规矩,这个月所有人的工钱加倍。”

欢呼声马上淹没了菲泽塔的声音。

菲泽塔乖乖地闭上嘴,瞥了一眼旁边的墙壁,唇边绽开了然于胸的微笑。

被发现了!丽贝卡吓得从墙边跳开,一路逃回船长室。关上门,丽贝卡靠在门上,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跳依然快得让她什么都听不见。丽贝卡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的脸早已红得滚烫。多么细心,多么体贴,多么温柔,多么聪明,还是个那样英俊的美男子。用不了多少年,全世界的女人都会为他发疯,而这个能让全世界的女人发疯的男人就在她身边,关注她、呵护她。甜蜜的感觉充满丽贝卡的胸膛,幸福几乎要把她的肺里的空气全都挤出去,让她从此以后只能靠爱情来呼吸。丽贝卡顺着门往下滑,想掐自己一把,证明这不是梦,又怎么也下不了手,生怕会把自己从美梦中掐醒。就算做不了他的妻子,就算只能做*,甚至只是个侍女,丽贝卡都想永远留在他身边,助他实现海上霸主之梦。

“丽贝卡小姐。”敲门声打断了丽贝卡的神游。

听出是菲泽塔的声音,丽贝卡吓得连忙让到一边,生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失态。

“没吃多少啊。”菲泽塔先注意到的是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食物。丽贝卡还来不及庆幸,菲泽塔已经拽过她的手腕:“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饭菜不合你的口味?”

“不,是,我……我没什么胃口。”丽贝卡缩进没有被灯照亮的阴影里,“一下子发生了那么多事……”

菲泽塔能理解她的心情:“早点睡吧,今天你也很累了。”

多体贴的人。丽贝卡以为菲泽塔会帮她把盘子端出去,然后把船长室让给她,想不到菲泽塔就坐到桌边,用她用过的餐具吃她吃剩下的食物。

“菲兹……这……这都没洗过……”这是在向她示爱吗?丽贝卡的脸颊滚烫。

“你有什么会传染的疾病吗?”

丽贝卡连忙摇头。

“那就没关系了。”

丽贝卡出身在一个小富人家,殷实的家境和美丽的容貌让她从成年后,便从来不缺追求者,可她从没见过这么直白的示爱。桌上点着一支蜡烛,隐隐约约地照亮船长的俊美容貌,享用她吃剩下的食物,仿佛享受着世上最美味的珍馐。丽贝卡羞红了脸,不敢看已经鲁莽地闯进她心里的绝美“少年”,又舍不得少看一眼。

“每次出航能携带的食物和淡水都很有限,船上多了两个人,补给随时可能不够。你的食物和水是船上的每一个人节约下来给你的,不要浪费。”菲泽塔纯粹是不想糟蹋食物,“水手都是些从小就生活在最穷困最低等的地方的苦孩子,可能有些粗鲁,不过都是一群单纯可爱的家伙,像大小孩一样,没什么坏心。如果有什么令你不快的地方,希望你别介意。”

“不,不会的。”多体贴人的船长,一面对手下严加管束,一面先来替他们请求她的原谅。这样的人是天生的领袖,一定广受爱戴。不过……“船上多了两个人?”

“是啊,一个是你,一个是歌利亚,抢了你的海盗船长。”

“他还活着?”听到杀死父母的仇人还活在世上,丽贝卡扑到桌边,“为什么不杀了他?他……他杀了我的父母,杀了我的恋人,我的弟弟妹妹还都是孩子,他一个都没放过。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他下地狱?为什么……”

想到惨死的父母、弟妹和恋人,丽贝卡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在桌布上留下一个一个水印。

菲泽塔也经历过眼睁睁地看着家人被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情况,能理解她的心情。原本她还在考虑要不要收买歌利亚的忠心,丽贝卡的眼泪让她改了主意。

一只粗糙的手抹去丽贝卡的眼泪,手掌的茧子摩挲过丽贝卡细嫩的肌肤。丽贝卡抬起眼,发现菲泽塔满是爱怜地看着她。

“你会杀了他吗?”

菲泽塔摇头。

“为什么?”丽贝卡的贝齿咬破殷红的嘴唇。

“你不觉得直接杀了他,太便宜了吗?”菲泽塔抬起眼,“我要把他留在我的船上,让他好好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菲泽塔眼中的狠戾吓了丽贝卡一跳:“可他没有得罪过你。”

“可他让你哭了。”菲泽塔擦去丽贝卡的泪水,“我会让他用余生来后悔他对你做过的一切。”

菲泽塔不过是像以前对阿拉贡那样,想用伊丽莎白女王教她的方式收买丽贝卡的心,却忘了自己有一张太容易让人误会的脸。

注释:(1)英语谚语。狗不吃粮食,但是看着粮仓,也不让别的动物吃,意思同中国的“占着茅坑不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