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真好。爱德华让夜晚清新潮湿的空气充满自己的肺,顿时感觉呼吸也不那么困难了。莉迪亚说往东走是伦敦,可教堂周围不论东南西北,都只有高及小腿的野草,原本可能有过别的房子,可如今剩下的唯有几根断柱,教堂是举目所及唯一还看得出原型的建筑,方向完全无从分辨。难道要等到天亮,从太阳升起的方向来辨别哪边是东面?可天亮的时候,莉迪亚就会来了。

菲泽塔碰了碰爱德华,问他该怎么走。

“往东走就可以回伦敦,可哪边是东?”

菲泽塔抬头看天。天气很好,北斗七星明亮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下来,菲泽塔很快指出一个方向。

“那面是东面?”

菲泽塔点头。

“你怎么知道?”

菲泽塔指天上。她在海船上待了五年了,——还不算在母亲肚子里的一年,——从懂事起,爸爸就会在干完活以后抱着她在甲板上看星星,教她通过星星辨别方向。还是海上好,可以向所有的方向直行无阻,不像陆地上,又是房子又是树木,路都没一条是直的,害得菲泽塔经常撞得鼻青眼肿。

“你懂星象?”爱德华想到的是占星术。不论如何,能找到方向就好。“我们走吧。”

温德米尔神父只听到爱德华一个人的嗓音和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远方,浑身像被人拆了一样,全靠意志支撑,才没晕过去。他们是伯爵夫人要的人,他至少要等到莉迪亚来,告诉她该往哪里去找。

这是温德米尔神父有生以来过得最漫长的一个夜晚,星星明亮得好像太阳再也不会升起来一样。好不容易等到天亮,莉迪亚来了,初升的红日在她背后光芒万丈,把她照耀得犹如女神下凡。

“阿贝尔!”温德米尔神父的血都已经干涸,地上有小孩的血脚印,莉迪亚一看就知道出什么事了。

温德米尔神父艰难地移动手臂,指向两个孩子逃走的方向。

“阿贝尔,别动。会让你的伤口更严重的。我知道,他们是往东面逃回伦敦。”

小傻瓜,她以为他伤成这样,还能救活吗?温德米尔神父只想在临死前留下一点对伯爵夫人有用的信息。

“在我之前,还有别的人来过吗?”

温德米尔神父用绝望的眼神告诉她:没有。

莉迪亚的悲痛欲绝像被风吹散的云一样顿时无影无踪,残忍的笑爬上她的嘴角:“也就是说只要杀了你,他们就可以顺利地逃回去了。”

温德米尔神父惊得瞪大了眼睛。

“放心,阿贝尔,虽然一直被你骚扰,我还是很讲朋友情分的,一定让你死得没有痛苦。”莉迪亚抬起脚,想踢断温德米尔神父的脖子,脚抬到一半,又收回来,“不,不行,小孩没那么大的力气,‘万福玛利亚’的验尸官一看就会知道是大人做的。”

一抬一收间,莉迪亚的裙子轻轻飘起,温德米尔神父躺在地上,看到不少裙底风情,恶心得差点吐出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莉迪亚双腿间有个很不和谐的突起。

“你发现了?”莉迪亚也不恼,“记得吗?我对你说过,我不是处女。”

何止不是处女,连女人都不是!

“姑妈从小就把我当女孩养,硬要把我扭曲成有男人身体女人内心的怪物。我说我喜欢男人,她对自己的教育成果自豪极了。阿贝尔,我真该谢谢你一直调戏我,我终于找到一个牺牲品来应付我的姑妈。”

所有的感情都是假的,莉迪亚的女装下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温德米尔神父再有魅力,也不可能让一个男人对自己动心。

“你能理解吧?一直以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恨她,恨到想把她挫骨扬灰。关于背叛‘万福玛利亚’的事,我是认真的。”

自己原来不过是被首领和莉迪亚一起摆弄的棋子,温德米尔神父想对自己苦笑,却笑不出来。

“现在你没用了,我总得把你处理掉。”莉迪亚抬起头,“亲爱的,我突然想到一个让你解脱的好办法。”

温德米尔神父看着莉迪亚爬上绳子,过了一会儿,上面传来“咚”的一声。塔楼里的钟砸断一部分搁板,和木屑一起掉下来,在温德米尔神父惊恐的瞳孔中迅速扩大。

血混着脑浆溅出三步远。

莉迪亚爬下绳子,让绳子左右晃动,落到血没有溅到的地方,回头审视自己的杰作——温德米尔神父从上面摔下来,生死未卜,很不凑巧的是挂钟的横梁断了,钟掉下来,正好砸在他的头上。一点小头脑加一点小运气,让两个小孩成功地杀死了看守,这是“万福玛利亚”的验尸官能从现场得出的全部结论。既然是小孩做的,就一定要有点破绽,莉迪亚没把绳子解掉。至于如何修改犯罪现场,让普通人以为仅仅是一个云游四海的苦行僧到了这座教堂、不巧被掉下来的钟砸死,那是验尸官的工作。莉迪亚要去暗中保护两个孩子,保证他们能够平安回家。

教堂周围的草又高又密,莉迪亚很快就找出两个孩子留下的脚印,却不是往东面,而是往西南方向。难道他们迷路了?莉迪亚祈祷他们千万别出事。

昨晚,菲泽塔也向爱德华提出过同样的问题。

“很快就要天亮了吧?”

菲泽塔点头。

“莉迪亚很快就要回来了。我觉得她抓了我们以后,又帮我们回去,是为了再抓我们一次来邀功,或者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温德米尔神父。我们利用这次机会逃了出来,就不能再被她抓回去。这里的草太密,我们不管往哪里走,都会留下痕迹,另外走一个方向,可以支开追兵,等到了不容易留下脚印的地方,我们再回去。”

菲泽塔不太理解他说的内容,不过爱德华肯定比自己认路,于是就跟着他走。

“还有,以后我们白天睡觉,晚上赶路。晚上路人少,容易识别追兵,而且我的病大多在晚上发作,如果我们晚上待在一个地方,我的呼吸声会暴露我们的藏身处。伦敦附近不会有猛兽,在晚上,我们只需要提防人。”如果说菲泽塔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时,就已经是个海员,那么爱德华几乎一出生,就是逃亡路上的政治犯。

莉迪亚看到石头断墙的苔藓上几不可辩的光脚印时,立即明白了爱德华的用意,把青苔抹掉,往东追寻他们留下的痕迹。树边吃剩下的果核,河边生火的痕迹和鱼骨头,进了村落以后听说某家人的面包香肠被偷、厨房里却有人留下了几只死兔子……一切的迹象都表明两个孩子过得很好。每一处痕迹都改动过,东一处西一处,故意引开追兵,但还是可以看出他们行进的大致方向是往伦敦。莉迪亚一路跟,一路帮他们毁尸灭迹。

所有的痕迹消失在伦敦城里。

经过整整两天的跋涉,两个孩子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像乞丐,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便进了城。一看到鳞次栉比的房子,菲泽塔立刻晕了。

“斯第尔顿小姐,我先送你回去吧。你家住在……”爱德华突然想起来,菲泽塔是个路盲,就算回到伦敦,她也不认识回家的路,“反正伦敦也没多大,大不了我们慢慢找。”

菲泽塔拉拉爱德华的衣服,用小树枝在地上写下“圣巴塞罗缪医院”。圣巴塞罗缪医院是马修的老师洛佩斯医生工作的地方,找到他,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还不识字。”

轮到菲泽塔无语了。当时普通民众的文化水平都很低,找个路人也未必能念出来,看来只有慢慢找了。反正伦敦也不大,大不了再流浪一两个月,总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