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德米尔神父爬上塔楼的时候,莉迪亚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真慢。”

“我是线人,不是刺客。”温德米尔神父给她看手上的伤,“莉迪亚,下次能不能换个温柔点的方式送信?至少别把字条绑在飞刀上,还在进行晚祷、我身边都是人的时候扔给我,害得我得徒手去接,手被割伤以后,还得装得和没事一样。如果是别的线人,早就被你弄死了。”

“你不是还活着吗?再说不用飞刀用什么?”

“比如小石头之类。”

“对不起,亲爱的阿贝尔,如果用石头,我会找块至少有拳头大的,而且会忍不住想往你脸上砸。”

“爱德华•达德利呢?”温德米尔神父不敢确定“萨拉丁”是不是真的像首领所说的那样爱上了自己,为了安全起见,连忙顾左右而言他。

塔楼顶上的部分四米见方,中间是一个长宽各一米的洞,绳子就从洞里面通下去,是除了窗洞以外唯一的出入口。大钟上长满绿色的铜锈,挂在横梁上摇摇欲坠,绳子其实是绑在旁边新做的固定物上。周围一圈的木制部分原本是给修钟的工人垫脚用的,由于不常有人上去,和教堂的其他部分相比,还算比较牢靠,可踩上去依然嘎吱作响,听起来让人很没安全感。塔楼投下的阴影中,两个孩子依偎在墙角,男孩昏迷不醒,女孩瞪着他们。

“阿贝尔,这里也不太牢固,最好能坐着就别站着。好在也不会待很久。”

温德米尔神父连忙找个地方坐下:“简•格雷生的好像不是龙凤胎。”

“女孩是‘影子’的徒弟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

“你把她抓来干什么?”

“我没抓她。”莉迪亚颇为无奈,“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发现我抓了爱德华•达德利,一路跟踪我。可惜她的跟踪技术和她师父比,还差点火候。”

“为什么不杀了她?”

“仁慈点吧,阿贝尔•温德米尔‘神父’。”莉迪亚提醒温德米尔神父,他的身份毕竟还是个神职人员,“我很欣赏她。她被发现以后,独自面对一个职业刺客,居然还敢反抗,而且会在格斗中学习对方的技能。和我交过一次手,她就学会反关节格斗了,要不是力气不够大,恐怕现在倒在那里的是我。”

“你想收她做徒弟?”

莉迪亚摇头:“为了保证‘萨拉丁’的忠诚,历代‘萨拉丁’都是首领的近亲。姑妈已经在催我找个侄女继承‘萨拉丁’的位置。”

“她倒没催你生个女儿做继承人。这个我可以帮忙。”

“阿贝尔,我真想把你从窗口扔下去。”莉迪亚一拳砸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父母能残忍到把亲生的孩子培养成‘萨拉丁’,而且‘萨拉丁’还不能杀死师父泄愤。”

“你的师父还健在?”

“你刚见过。”

“伯爵夫人!”仁慈和蔼的伯爵夫人是“万福玛丽亚”的首领,温德米尔神父勉强还能接受,想不到她还曾是“萨拉丁”,而且她极为疼爱的亲侄女对她的评价是“残忍”。

“阿贝尔,说真的,我很羡慕‘影子’。她有吸引男人的美貌、她有英俊小生的爱慕、她有勇气逃出困住她的牢笼、她有盟友帮她……”莉迪亚低下头,看了看长期习武留下的一双男人般*的手,“可我有什么?”

“你有我。”

莉迪亚抬起头看着温德米尔神父:“如果我也背叛‘万福玛丽亚’,你会帮我吗?”

温德米尔神父一下子愣住。他绝对不会背叛恩人,可嘴上的回答和心里的想法是两码事。如果他说是,万一莉迪亚是真的想背叛,马上就会杀他灭口,如果他说不是,万一是首领在试探他的忠诚,灭他口的就会是曾经救他命的伯爵夫人。

周围一下子静下来。温德米尔神父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打雷,莉迪亚听见草丛里的蟋蟀在演奏小夜曲,菲泽塔被爱德华压得血流不畅,脑袋里一片嗡嗡声。

温德米尔神父最后选择差开话题:“这孩子怎么一直不说话?”

“她是个哑巴。”莉迪亚叹息,“如果我长得漂亮些,你是不是会更乐意哄我?撒娇是美女的特权,我不该奢望的。姑妈果然是在骗我。”

“她说什么了?”

“她说……”莉迪亚看了看温德米尔神父,“没什么。”

温德米尔神父从她羞涩的表情猜到了答案:“莉迪亚。”在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吻住她的嘴唇。“我可没告诉你姑妈,发现‘影子’叛变以后,你光顾着在忏悔室陪我聊天,忘了任务,她才有机会逃走。”

“阿贝尔,你干什么?”莉迪亚手忙脚乱地推开温德米尔神父,“还当着小孩的面。”

“你为什么不杀了她?”温德米尔神父也不想给小屁孩示范如何接吻,“还要藏着,不让你姑妈知道——你把爱德华•达德利藏在这里,就是欺负你姑妈年纪大了爬不上来,不想让她看见你还绑架了‘影子’的徒弟,我没猜错吧?”

原来长得好看的人不一定是好人,菲泽塔学到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课。

“我还没想好呢。”莉迪亚把头埋进膝盖之间,“杀她的话,可惜了一个做刺客的奇才,不杀她的话,恐怕留着会是个祸害。阿贝尔,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才是恋人之间该说的话。”温德米尔神父像对小孩一样摸莉迪亚的头顶,“有什么烦恼可以对我说,我会帮你一起想办法。不是不可以试探我,但是别冷不防提出‘背叛万福玛丽亚’之类太原则性的问题,不然我的回答肯定会让你误以为我不爱你。伯爵夫人是我的恩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她。”

可怜的傻瓜还不知道他刚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你不是真的恨你姑妈吧?”

“‘萨拉丁’的训练比普通刺客更苦,小时候我真的很恨她,不过长大以后渐渐懂事,也就不再怨恨姑妈了。”莉迪亚沉浸在回忆中,“其实‘萨拉丁’的工作很轻松。自从罗丝菲利斯之后,‘万福玛丽亚’很少出现叛徒,尤其不会出现拔尖的刺客做叛徒的情况,‘影子’是我开始做‘萨拉丁’以来遇见的唯一一个背叛者。平时做的都是监督别的女刺客的工作情况之类轻松而且没有危险的工作,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萨拉丁’的训练要那么严酷。最棒的是‘萨拉丁’不用卖身,虽然要为范特姆海威家族的利益牺牲婚姻,至少还能结婚,——像我姑妈,嫁了个伯爵,还有孩子,——再说结婚以后还可以找情夫。然后退休以后,就可以尽情享受平和富裕的生活了,或许还可以当‘万福玛丽亚’的首领,就像姑妈——姑妈一直都是我最崇拜的人。和普通女刺客相比,‘萨拉丁’享有太多的特权。阿贝尔,知道为什么只有‘萨拉丁’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弑师的情况吗?”

温德米尔神父摇头。

“一方面是因为师父是自己的亲戚,而且‘万福玛丽亚’的规矩明文规定禁止‘萨拉丁’弑师。另一方面是因为别的女刺客的生活都是越来越悲惨,只有‘萨拉丁’的生活会越来越美好。生活只会往前进,不会往后退,既然有个更好的未来,却还要用再也不会经历第二次的痛苦回忆来折磨自己,岂不是太傻了?”

专杀刺客的刺客,其实也不过是个天真活泼的年轻姑娘。

莉迪亚躺到温德米尔神父的膝盖上:“阿贝尔,你真的爱我吗?”

“当然。”

“会一直爱我?”

“当然会。”

“永远爱我?”

“永远。”

菲泽塔被迫在旁边听了一整个晚上毫无营养的情话,在催眠一样单调的语言中终于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