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2年1月16日,北风呼啸着穿过英国东南部的平原地带,铅灰色的厚云带给人难以名状的压抑感,整个伦敦阴沉正如诺福克公爵的心情。骑兵整齐的步伐在地面引起微妙的共振,像是一个用声音组成的牢笼,押送诺福克公爵去威斯敏斯特大厅。在这里,他将当着众多贵族的面受到犯有叛国罪的审判。

审判还没开始,旁听席上就坐满了王公贵族,菲泽塔也坐在其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斯第尔顿船长在斗篷和蒙面下的样子,斯第尔顿家简洁却显得有些过于朴素的船长制服在无数的珠宝、丝绸、羽毛之间,更是寒碜得格外引人注目,让第一次见到她的真面目的人纷纷好奇地打听这个看起来没什么身份的美少年到底是谁。菲泽塔早已习惯了扮男装的时候受到万众瞩目,对周围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配上她见惯了大风大雨培养出来的睥睨天下的气质,这身略显破旧的衣服倒像是刚从战场上回来,带着一身的硝烟味和血腥味,嘲笑只敢躲在羽毛扇子和喷了香水的胡子后面指手画脚的贵族和朝臣。

她刚坐下时,一个侍卫看到她衣着寒碜,以为她是跑错地方的平民,来赶她走。菲泽塔懒得多费唇舌解释,直接把女王御赐的“仙后”放在她面前的栏杆上,于是再也没有人敢来找她的麻烦,却引来更多好奇的目光。原来她就是斯第尔顿船长!金光灿烂的钝剑上,用白银和玫瑰金组成的红白玫瑰徽时刻提醒众人她的爵士头衔只是个象征性的标志,实际上她在英格兰的地位仅次于女王。俊美无匹的容貌、斯第尔顿船长的身份和在腥风血雨中培养出的隐隐杀气甚至让人不敢坐在太靠近她的地方。菲泽塔原本考虑到自己只有一个爵士头衔,出席对公爵的审判,简直称得上是僭越,因此没敢太高调,才选择了威斯敏斯特大厅正后方二楼的位置,距离审判席最远。然而此时一楼的坐席和二楼两旁的坐席都挤满了人,只有菲泽塔一个人独占二楼的最后方,她反而像是奉伊丽莎白女王之命来监督对诺福克公爵的审判一般。

八点整,审判长宣布开庭:“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我宣布此法庭受伊丽莎白女王授权,现在开庭。此法庭的所有言辞将以誓言见证。”

首先由沃尔辛厄姆对着《圣经》发誓,然后陈述从1568年10月玛丽逃到英格兰开始,到英国北方天主教徒以她为首领发动叛乱,到此次的里多尔菲阴谋:“先生们,不知你们的感觉如何。就我个人而言,听完关于玛丽女王情况的报告后,整个晚上几乎害怕得无法入眠。世上竟有这等卑鄙恶毒的女人,她谋害自己的丈夫,与人通奸,接着又跑到英国来煽动骚乱,搅得一个和平的国度无法安宁。任何一个正直的人都无法容忍这样的一个女人活着,而托马斯•霍华德•诺福克公爵竟然贪图这样一个女人的王位继承权,企图与她结婚,篡夺英格兰的王位。仁慈的伊丽莎白女王从去年的天主教叛乱开始,就一次次地以宽容对待他们,甚至让人不得不质疑在英国,有些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可他们给伊丽莎白女王的回报是什么?是更多的企图谋害她的阴谋!既然已经对玛丽女王和诺福克公爵作出过警告,现在应该是用斧头警告他们的时候了,否则的话,我们的法律就具有极为严重的缺陷。”

“这是污蔑!”诺福克公爵也跳起来——鉴于米迦勒只有一个玩笑性质的公爵头衔,诺福克公爵依然是英国诸多贵族中爵位最高的,在整个审讯过程中,诺福克公爵都有发言的自由,以示对他的尊重。

“卖国贼!”旁听席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随即引起一片附和,彻底淹没诺福克公爵的反对声。

“肃静!”沃尔辛厄姆的慷慨陈词看来十分具有感染力,以至于此时审判长不得不用法锤来制止旁听席上的喧哗,“谢谢你,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传证人摩西•奥利维尔男爵。”

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贵族随之离开旁听席,向审判长致意后坐到了证人席上。

看到摩西,诺福克公爵显然大吃一惊。

摩西手抚《圣经》发誓后,便安安静静地等待提问。

审判长吃力地读着面前文案上的字:“奥利维尔男爵,据弗朗西斯爵士所说,你是菲泽塔爵士安插在天主教徒中的一个眼线。”

“是的,大人。”摩西的嗓音平和而清晰,“我是个天主教徒,但是伊丽莎白女王陛下的仁爱和宽容让宗教信仰丝毫影响不到我对她的爱戴。我的异母弟弟在‘人鱼号’上工作,通过他,我认识了斯第尔顿小姐,——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斯第尔顿船长,——并有幸取得她的信任。我自愿为我亲爱的祖国承接下这份危险而且不太体面的工作,利用自己的天主教徒身份接近国内反对女王陛下的天主教势力,瓦解一切反对女王陛下的阴谋。”

“一个见不得人的卧底,却敢站在法庭上作证。”诺福克公爵发出不屑的嗤笑。

“是,我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卧底,为了我的祖国随时冒着生命危险。为了保证我的身份不被暴露,我必须和自己的亲兄弟装得像陌生人一样,甚至就连我深爱的妻子都因遭到暗杀,以身殉国。”摩西说得大义凌然,“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别的方法来揭露真相、让叛国贼受到应有的惩罚,我绝不会冒险暴露身份,因为很可能我一离开威斯敏斯特大厅,就会成为一具死尸,和我的亡妻相伴。但是为了伊丽莎白女王陛下的安全和英国的安定,我认为我个人的牺牲是值得的。”

摩西的话获得了一片掌声,但更多的是第一次知道斯第尔顿船长是个女人的各种惊讶声和窃窃私语。

“我相信菲泽塔爵士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奥利维尔男爵。”审判长打量了一下摩西,“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说出你知道的一切。”

摩西回过头向旁听席上的菲泽塔致意,拿出自己每次参加秘密集会后凭记忆做的记录,对照沃尔辛厄姆从诺福克公爵府邸搜出的他与里多尔菲一伙、玛丽女王、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以及阿尔瓦公爵互通的密信,将整个阴谋和盘托出。

“这是污蔑!”诺福克公爵拍案而起,“奥利维尔男爵,如果你真的是卧底,为什么到现在才提出起诉?”

“因为没有证据。”摩西放下手头的物证,“但是很幸运,最后是您自己露出了马脚。资助叛军的六百英镑现款没有送到玛丽女王手上,却暴露了您自己。”

“我从来没有送过什么钱给玛丽女王,更何况谁能一下子拿出六百英镑那么大一笔钱?你以为我姓斯第尔顿吗?”说到这儿,诺福克公爵突然明白过来了,回过头,看到分明是坐在旁听席的末座,却像是女王一般高高在上地监督审判过程的菲泽塔,“是你!斯第尔顿,是你个婊子养的诬陷我!”

尽管知道自己伤害不到高高在上的菲泽塔,诺福克公爵还是张牙舞爪地向她扑过去,没走两步,就被侍卫架住抓回去。诺福克挣不过侍卫,只看到菲泽塔惬意地翘着二郎腿,左眼角的伤疤随着她的笑容挤眯了眼睛,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六百英镑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不是一笔小钱,但是用来买英格兰的海岸线几年的和平,真的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