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夹着寒冷夜风,夹杂着树梢间被无意击落露水,带着自然香气轻轻泼洒在陆都虞侯脸上,清冷之余又让人精神一振,稍稍缓解他担忧,但夺不走他警戒。

“陆都虞侯”。

一个嘶哑声音从他脑后响起,他转过头,起初,他只看到远方蠕动过来一个黑影,直到那团东西到眼前,他才发现其实那团黑影离他不到三丈远,山泽里早晚大雾浓可以让他抓一把,然后拧出水来。

眼前走来的人影是一个矮小,体形稍微有点佝偻,瘦削人,包裹在红色醒目长袍和巾帻下。

陆都虞侯认出他,立刻在马上谦恭低下身子,好让来者不用费很大气力就能让他听见他说话,他表现这些礼节一部分是出于长期武者生涯和金山城供职所熏陶出素养,而另一部分则是对来者恐惧,陆谦之!这是那个红袍家生子名字,作为家族供奉,范姓门阀世家,每个供奉都是出色合格管理者,策划者,以及见风使舵强者,冷酷无情使得他们在利用他们主子和他们自己那里都不无裨益。

而这个人无疑是其中佼佼者。

“陆都虞侯”。

那嘶哑声音,仿佛空气正在一丝一丝从陆谦之喉头奋力挤出来,与之伴随是一股来自黑暗浸染神魂腐臭呼吸,干瘦人奋力从充满谄媚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同时带着诅咒般饱含恶意满足感,“范纯仁大人想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出发!”陆都虞侯把头恭敬低下,以掩饰面上难掩恐惧与憎恶,然后才开始思考这句话含义。

“等到天明。

他再次低下头谦恭回答,同时又斜眼瞄一下微亮天色,让凡我们士兵可以吃个早饭,休息一下,有足够体力”。

对方却露出不屑神色,“愚蠢”。

他低声用呼吸道,“你想拖延范纯仁大人行程?”陆都虞侯似乎早就预见这个回答,但是这次他决定坚持自己选择,所以他仅仅是皱起眉头,开始据理力争,供奉大人,大宋帝国现在正在和五胡交战,鞭长莫及。

前不久军报说吴国人派出牙军精锐对帝国进行远征,虽然敌军因为被范文程大人慧眼如炬识破阴谋而撤退,但据说金山城有不少同党,也不能排除有许多牙军散兵到处破坏可能性,对方未必只有施恩一个,我们还需要多加小心,我建议派出部队侦察……”陆都虞侯再次被打断,“这简直是天大笑话!”

陆谦之声嘶力竭嘲笑,打断陆都虞侯申辩,这种声音仿佛是浓痰在喉头翻滚,让听人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前方数里就是沼泽尽头,现在数百义从轻士兵驻扎在营地,那小子孤身一人穷途末路,有谁有这个胆子在这里伏击我们?难道说是猴子一样土著人?我还是认为不要再说!”陆谦之声音嘶哑而又细微,但是这斥责中有着满腔恫吓严厉,大人希望能在天明前进入贼人老巢,返回金山城为与陛下贺,这就是给你们命令。

“还是说……”陆谦之这时抬起眼睛,眼中带着残忍和狠毒让陆都虞侯打个寒颤,“你以为你自己能比无所不知范纯仁大人还睿智?”陆都虞侯彻底屈服,他默默向家族供奉鞠身,后者发出一声冷笑,便转身缓慢离去,火光恰恰在此时闪过。

大宋朝最喜欢用阵图,堡垒式步步为营,但燕云十六州一战,堡垒计划的彻底破产,是因为炸营的出现。

在敌人认为安全地方突然出现混乱,敌人会有至少一炷香之内不能组织有效抵抗。

因为人是有从众心理,很少人遇到突发事件能保持冷静,大多数要在一个时辰后才能真正冷静下来,大多数人在惊魂未定后才能冷静下来思考发生什么,该怎么应对,施恩也打算这么做。

秘密潜入的第一步,一般会先进行走水物安放,火烧连营,不一定要安放在重要目标,不一定要杀伤最多人员,当然,能这样最好而且有个起火顺序和时间差,这个不能说走水物安装最好是在敌人粮草,辎重等容易出现事故地方。

走水物最重要功能是进一步混乱敌人视听,比如,你忽然听到辎重起火,第一反映是什么?大多

数人觉得,出事故然后,在你耳朵还没恢复之前,忽然第二声走水响起此时大多数人是茫然,大脑是反映不过来,然后,第三声,第四声……走水惊呼充斥着耳膜,此时大多数人已经知道遭袭,但是并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只听到走水声,和物体飞溅,似乎四处都不安全。

从太古先民开始,凡人本能是找掩体躲避,不会有人去想敌人在那里,而且,此时潜入者也不会闲着,他们会在隐蔽点逐个射杀混乱人群,特别注重射杀敌人重要人员,比如约束士兵军官和比较冷静敌人,进一步造成混乱,此时士兵是约束不住,大家都在找隐蔽。

然后,当敌人就要开始冷静下来后,准备有组织后,潜入者组织最密集火力杀伤对方比较密集敌人,此时敌人会更混乱,组织很快就崩溃,到这个程度时候,破袭基本是成功,然后就是撤退或者大部队跟进。

大汉史家中兴之主班超投笔从戎的第一战,博望坡之战的第一把火,都是如此这般。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凌晨,陆都虞侯带着有着一丝沮丧严肃表情,把双手向两边分开,快速而又安静对部下下达最新命令,要散开队形,不要挤成一团。

经受过严密训练骑兵们心领神会,各自牵过马头移动到箱车四周组成队形,一队估计有四五十人,在此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有点恍惚的陆都虞侯则骑行到车队最前面,带着一点忧虑神情继续打量着前方雾蒙蒙山泽。

见鬼,这简直是噩梦一场。

陆都虞侯抬头打量四周满目狼藉,悄悄自言自语道。

他脸色仍然如同平静湖水,没有人能从他表情里挖出不安端倪。

是夜,营地一角起小小**,侵入者偷袭不成撒走,成功击退侵入者的守卫略有损伤。

当全营警戒心被吸引到一隅时,反方向营地熟化土著向导帐篷边似乎有可疑人影。

哨兵正考虑要不要确认,下坡地带再次爆发冲突转移他视线。

忙活一夜私军团又炸窝,范姓大公子主营周围连续三个帐篷十五名私兵再也没有醒过来。

翌日坏消息传来,除了身首异处向导,四十匹满载粮食箭矢的骡马连同十名看管士兵不见踪影。

损失虽然微小,心理上打击却是巨大。

清点损失后,范纯仁大公子固然气得暴跳如雷,莫可奈何之后也深感惊心,如果目标人物再深入些那岂不大糟糕,但走到这份上又不能示弱回头,只能收缩兵力大加强警戒。

这一来行军速度可想而知。

通过隘口时又遭到突如其来兽袭造成三十余人死伤。

多份隐患存在使得原本龟爬行军更似蜗牛爬。

此后有人将大量青蛙驱赶到周边,听取蛙声一片听起来不错,却是造成了一日数惊,范姓大公子经常三更半夜惊醒。

他开始后悔又不甘心当缩头乌龟,在众私兵埋怨中,动辄得咎的陆都虞侯被派去催促行军,同时带着义从骑兵为先导搜索前进。

山泽气候再加上清晨细雨,让两边泽丘消失在牛乳般浓雾中,岩壁间招摇树枝也变成晃动影子。

除眼前道路,没有任何东西是清晰。

带着强烈如同在梦境里不真实感,各种各样真实或者虚幻声音一起涌入陆都虞侯耳膜,雨打在铠甲罩衣上闷响,敲打在每一个锁环上清脆声音,雨水悄悄浸入铠甲表层皮衣,马蹄轻巧在地面上一个接一个小水坑里溅出朵朵水花,崖壁间树梢在清风和细雨下摇动,树叶发出纷乱轻响,雨水从陆都虞侯掀起头盔面罩顶端积聚,然后用从边缘像水帘般垂下,打湿他双手和腰间花纹精细佩剑,随着复杂纹路流向临时铺设地面,带着整个队伍在梦境中旅行。

陆都虞侯回过头,部下仍然保持警觉让他稍感放心,但是人群中不止有一个对他担忧露出若有若无不以为然,他理解这些想法理由,也无力去驳斥他们。

范大公子想法不无道理,粮草不足利再速战,以攻代守,

没有哪个孤家寡人能够在一支军队上百日马眼皮底下攻击他们。

除一些胆大妄为飞贼和狂热异信徒!陆都虞侯再次回头看他部下一眼,同时默念着他们可能敌人。

有什么嫌命长愚夫会攻击这样一支由武装重骑兵护卫车队?虽然只是义从,但吴越国小国寡民,世家大族众多,军队质量很高,来到他这个边军出身老将麾下,全都是那种不适合称作训练生的老手战士,但就是他们也会有半数以上被淘汰掉队。

因为边军里继承大魏武卒的训练内容严酷到没边没沿,团练们会遭受到彻底肉身上虐待,被置于压力极大环境中。

例如,训练生们必须扛着重达百斤装备,对正摩拳擦掌地等待着教头们扮成敌人,进行泽岳地带单独侦察。

行程距离是百里。

而且,限制时间仅有个把时辰。

时间超过的话也不行,被教头发现也不行。

当然,抛弃装备也一样不允许。

严苛到这份儿上考试,就算是对身手有自信任也有很多掉队。

以遇难而在沼泽地带徘徊告终,就连在濒死状态下被救回来都有。

对于辛辛苦苦在限时之内到达目标地点的人,还有下一个考验在等待着他。

向着之前连一觉都没睡过,已经疲劳困顿到极点训练生,教头们会做出这样告知,恭喜你。

但是很遗憾,预定已经改变。

请你保持这样扛着百斤装备,到二百里以西地点去。

要在从现在开始一个时辰内抵达。

这就是武道心志测试。

走过艰难困苦,刚刚才完成目标的人,在这时候一放下心来,就会完全没气力。

要能够从这种状态中再次提起紧张感,鼓起绝望进行强行军气力的百里挑一。

陆都虞侯已此训练的亲军轻骑兵不是家族武者,也缺少武者所向披靡锐气,但是他们有历史悠久和吴国人作战经验,以及战争培养出来纪律,那使得这些人在成建制战斗中鲜遇敌手。

沼泽地雨点开始变大,水帘遮住陆都虞侯视线,他挥一挥手又把它们全部拨开,在他思考时候,像清脆音乐一样敲打声并不能让他感到愉快,却勾起他深感不安幻想,铁马冰河入梦来啊,如果他加快一点队伍速度,或许可以在这种想法把他逼疯以前脱离他们。

“该死的不祥预感,该死大雾,该死细雨,如果我能不接下护送那该死世家子弟任务,我就不用在这里担这该死心”。

陆都虞侯似乎下决心,他策马前行几步到达队伍最前面,叫住一名骑兵军官。

你带几个人从侧翼绕到前面,然后在人们前面侦察剩下路程。

他低声命令道,一边又转头仿佛害怕有人会跳出来斥责他抗命。

“兄弟们消耗量不小吧,那会拖慢人们行进速度”。

骑兵有些不情不愿回答,他干咳着嗓子,金山城有着这些战士在到达终点后最需要东西温暖床铺和女人,但沼泽地一无所有。

而他长官命令会让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负责掩护士兵在很长时间都赶不回队伍。

“我知道”。

陆都虞侯不留情面地说道,眼角瞟到队伍里负责殿后骑兵经过他身旁,同时压低声音,“剩下的不多烈酒是你们的,直接向我汇报,不要管家族供奉那帮疯子!”大雾在泽丘两边顶端模模糊糊影子,施恩就在其中,对付循规蹈矩的对手,唯有出奇制胜,最好来个破袭吧。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李县尊讲过,李存孝也说过,大军中的交通线具有双重作用,第一,它是连接后方基地或在某些连接后方补给站纽带,第二,它又是退却路线。

袭击敌方交通线行动最适于由经过特殊训练部队或游击队实施。

将大规模正面进攻变为侧翼进攻是很难,因为这需要把部队从正面阵地调到敌军翼侧。

只有在时机绝对有利情况下,这种行动才能成功。

(本章完)